76 生離死別
之後的事情, 容不漁便不知道了。
他被那團黑霧籠罩着, 身形微晃不知道要往哪裏去,耳畔全是雷霆之聲, 一道道雷劈下, 電閃布滿整個天幕。
不知過了多久,容不漁渾渾噩噩開口道:“停下。”
那黑霧一怔,才道:“主人說要送你走。”
容不漁面無表情, 道:“我知道, 停下。”
黑霧遲疑了一下,才試探着散開了黑霧, 他唯恐容不漁再跑回去, 黑霧散開後, 形成一根若隐若現的線圍繞在他身旁。
容不漁現出身體後, 看着遠處一束通天的光芒,恍惚間似乎明白了什麽,兩行淚緩慢落了下來。
在這世間, 再沒有人能像容陵那樣無條件無底線地寵他愛他了。
容不漁突然跪在地上, 彎腰埋首在手腕間, 在荒郊野嶺, 泣不成聲。
半晌後,黑霧才緩慢化為一個人形站在他身旁, 遲疑道:“我們,要去哪裏?”
容不漁眼淚似乎已經在這幾日哭完了,他頹然坐在地上, 眼神空洞無神地看着遠處的五華城,怔了許久後,才聲音沙啞地開口。
“三……石鎮。”
容不漁喃喃道:“我師父在等我。”
好在,這世上依然有人等他。
只要有夙有商在,他始終都有歸處。
魔修塔所爆發出來的魔息,應該是能使人同化成鬼厭或活屍,容陵交代他之後進入靈器應該便是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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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找師父。”
這些年都是夙有商在無條件的保護他,這一次,他終于有能力護他一次。
黑霧看着他滿臉悲痛之色,猶豫半天,才道:“好。”
兩人動身前往三石鎮,來時用了一個白晝,但是那黑霧帶着他回去,卻只用了半日不到。
容不漁從黑霧中現身,眸子一掃,卻是愣了一下。
整個三石鎮不知為何,比他走之前的廢墟還要嚴重,瞧着似乎都沒有一處好的,到處火光漫天。
黑霧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半晌才道:“這裏嗎?”
容不漁呆愣了一下,才拔腿朝着山上跑去。
他從來都不知道那山間的山階這麽長,這麽遠,仿佛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竟然才面前爬到了半山腰。
容不漁喘着粗氣,正要再跑,鼻間卻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他神色一悚,立刻朝着前方跑了過去。
黑霧看着他跑的這麽艱難,直接飛上前,卷着他的身體宛如一股風掠了過去。
片刻後,黑霧突然道:“那是你師父嗎?”
容不漁只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不是。”
不遠處的白衣人正是顧雪消,他懷裏似乎抱了一個人,正勉強提着劍同對面的男人對招。
那男人修為似乎不錯,竟然将顧雪消逼得一步步後退,似乎有些吃力。
容不漁正要上前,餘光卻掃了顧雪消懷中的人,他愣了一下,立刻不管不顧地沖上前。
“時塵!!”
黑霧似乎罵了句什麽,卻還是任勞任怨地上前護住容不漁。
顧雪消似乎看到了他過來,眉頭一皺,将劍朝着男人狠狠一格,接着沖勢飛快往後退了數步,正好和狂奔而來的容不漁對上了面。
時塵被他抱在懷裏,額頭上全是鮮血,此時正昏睡不醒,小臉一片煞白。
容不漁的手都在抖,驚恐道:“時塵……怎麽了?我師父呢?”
顧雪消臉色難看,道:“快走。”
話音剛落,一道靈力狠狠沖過來,黑霧猛地上前堪堪擋住那道靈力,黑霧被直接擊出了一道梅印,看着詭異非常。
黑霧道:“那是鬼厭!”
容不漁瞳孔一縮。
那鬼厭勾唇笑了笑:“又來幾個送死的,啧,剛從五華城出來,殺人手都生了,來的正好。”
他舔了舔唇,看着容不漁的神色全是興致。
“小美人。”他輕笑一聲,“你身上的氣息很獨特,容陵是你什麽人?”
黑霧壓低聲音道:“他和主人有仇,快走!”
容不漁艱難道:“我師父呢?我師父去哪裏了?”
顧雪消道:“他還在山上,我們……”
容不漁一聽,卻是什麽都顧不得了,直接吩咐黑霧留下,轉頭看也不看地朝着山上跑去。
那鬼厭正想要追上去,卻被黑霧直接攔下來。
容不漁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後傳來,讓他手腳一陣陣發軟,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完了最後半段山路。
當腳落在最後一層山階時,那濃烈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容不漁踉踉跄跄地抛上前,将已經被打的廢了半邊的門推開,沖到了夙有商的房中。
他剛跨過門檻,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容不漁幾乎是驚恐地看着宛如廢墟的房中,瞳孔在劇烈地晃動着,面前的一幕仿佛蒙了一層灰霧,讓他看不太清楚。
耳畔一陣陣嗡鳴,容不漁聽不太真切那聲音到底是什麽,直到他猛烈地喘了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竟然忘記了呼吸。
一片廢墟中,夙有商靜靜躺在一堆殘花中,心口一陣血紅,就連身下也是鮮紅灼眼一片。
整個房間中,到處都是濃烈的血腥氣,險些讓容不漁呼吸不過來。
容不漁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才遲疑地擡起步子朝着前面走了過去。
他越走近,身體就抖得越厲害,因為在這死寂的房間中,他竟然聽不到任何呼吸聲。
直到他走進後,才恍惚發現,夙有商早已沒了呼吸。
容不漁緩慢跪在地上,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顫抖得劇烈的手探向夙有商的脖頸。
觸手之處,一片冰涼,連一絲微弱的跳動都沒有。
容不漁觸火似的将手收了回來,茫然無措地看着安靜躺着的夙有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師父……”
“師父我回來啦……”
夙有商安安靜靜,回不了他一句話。
死人并不能給他任何回應。
容不漁像是吓傻了,抖着手将夙有商抱在懷裏,一下又一下撫着他滿是鮮血的手,啞聲道:“師父,我沒騙你,我真的回來了。”
直到死,夙有商還在以為,那個不識人間疾苦的少年不會再回來。
容不漁走了一天,他神思恍惚了大半日,看着容不漁留下的玉石,卻沒了任何歡喜的神色。
夙有商忽然心想:“若是我有再多的玉石,能讓他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或許……”
或許什麽?
或許他就不會走了?
或許他就會回來?
夙有商似乎越想越覺得可信,休息了半日後便上山采了花回來,想要修剪修剪拿去賣些玉石回來。
只是花還未修剪完,便被突然闖進來的鬼厭奪了性命。
死亡,往往都是這般突如其來。
他安靜地聽着血液從自己身體中流出來的微弱聲音,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剎那,還在想。
“他不會回來了。”
直到死,他依然覺得容不漁不會再回來這種偏僻之所和他一起受苦。
容不漁死死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只可惜,他卻不可能會知道了。
容不漁只覺得心仿佛被天底下最尖利的利刃穿透了,要不然為什麽會這麽疼呢?
就連當年陣法中落下的靈力穿透他的經脈時,都沒有這麽疼過。
“我……”容不漁突然喃喃開口,卻不知要說些什麽,眼淚從眼尾緩慢落下來,滑入了墨發中。
猶襄輕輕晃了晃他:“容不漁?容不漁!醒一醒!”
容不漁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從夢中驚醒了。
他如水前的遺夢珠緩慢在原地化為虛影消散,靈力如藤蔓般縮了回去,不過片刻,容不漁便清醒了過來。
他坐起來,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這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滿臉淚痕。
猶襄古怪地看着他:“又入噩夢了?”
容不漁沒回答,只是道:“到了嗎?”
猶襄點頭:“中央城同虞州城不遠,要先讓逐鹿他們回去嗎?”
容不漁道:“你去問問吧,順便讓時塵過來。”
猶襄見他這麽疲憊,沒有多言,轉身出去了。
沒一會,時塵跑了進來,道:“容叔?”
容不漁将他拉過來,緩慢抱住了他,接着才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時塵有些茫然:“容叔?怎麽了嗎?”
容不漁輕輕搖頭:“沒有,只是做了個噩夢。”
時塵“哦”了一聲,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容不漁的背,彎彎眸子,道:“這樣好些了嘛?”
容不漁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時塵不知是不是随了夙有商,無論經歷過多少險惡之事,依然是個溫柔至極的人。
出清河城時,容不漁十分猶豫将他帶出來這個舉止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因為他害怕自己若是再像當年一樣連時塵都護不住,那死後他怕是連見夙有商的顏面都沒有了。
而現在,他看着少年一點點長大,面容也越來越像夙有商,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卻不知為何緩慢消失了。
容不漁輕輕摸着他的頭,柔聲道:“你信我嗎?”
時塵毫不猶豫地點頭:“信。”
容不漁突然笑開了,又輕輕抱了抱他,才放開了。
不一會,猶襄在外面喊:“容不漁,出來。”
容不漁皺眉,帶着時塵走了出去,這才發現宮遺音和她的那個穿女裝的朋友已經都在了。
容不漁沒仔細看,問道:“怎麽了?”
逐鹿歪在鹿鳴旁邊,道:“我和吾友打算先回家一趟,我們妖修的內丹之事你們人類可能不太清楚,我要回去問問長老有沒有辦法,就不能和你們一起去中央城了。”
容不漁點頭:“嗯,好,那我們先送你們回去再說。”
鹿鳴搖頭:“多謝好意,但是不必了,不是說那位二九失蹤了嗎,你們還是先去尋他吧,有吾友在,我們兩個不會再出事的。”
确實,逐鹿那逆天的氣運,就算有一群活屍鬼厭來圍攻,也是被雷劈焦的命。
容不漁道:“好,那你們什麽時候走?”
逐鹿道:“現在。”
一旁的時塵道:“這麽快?”
逐鹿走上前,用鹿角輕輕蹭了蹭時塵的腰,道:“沒事的,反正你也知道我住在哪裏了,萬事後可以去找我玩呀。”
時塵一聽,确實是這個道理,又不是生離死別,也一掃心間的憂郁之色,彎着眸子點點頭,他伸手摸摸鹿角,道:“你們要當心呀。”
雖然相處沒多久,逐鹿卻十分喜歡這個溫柔良善的孩子,他點點頭:“後會有期。”
時塵點頭。
逐鹿和鹿鳴沒有再停留,一一打了招呼,便和鹿鳴一起告辭了。
送走了他們,容不漁才轉頭看向宮遺音,餘光一掃,卻瞥見了一旁穿着紅衣羅裙,面無表情的男人。
容不漁:“……”
容不漁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半晌才試探着道:“顧雪消?”
顧雪消一只眼睛是鬼厭的瞳孔,一只是完好的,他聽到聲音,微微擡頭,無情無感地看了他一眼。
宮遺音皺眉:“你認識他?”
容不漁走上前,還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你?”
顧雪消看他離這麽近,本能地皺眉,偏着頭往宮遺音身後躲了躲,臉上寫滿了拒絕。
宮遺音見狀,忙回頭安撫了他幾句,他才安定了下來。
時塵道:“容叔,他好像認不得你哦。”
容不漁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他拍了拍時塵,道:“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叫叔叔去。”
時塵:“……”
顧雪消:“……”
顧雪消躲得更厲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七明天出場,再不出場他又要長蘑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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