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血債血償

九重葛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只記得恍惚中, 九重葛似乎看見了容不漁,但是細細去想,記憶卻又有些模糊了。

他自小到大見過容不漁的各種模樣,笑的, 哭的, 憤怒的, 悲傷的。

年少時的容不漁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對人不知設防, 幹淨得宛如一張白紙,只是兩人一別三年後,那張白紙上, 卻因兩個至親之人的逝去染上了一堆顏色。

九重葛從未見過那般如同惡鬼似的容不漁。

就連禾沉姬奉歡和他更熟悉的人,都沒有見過。

末行之日開始後, 不過七日,那滔天魔息才緩慢地融于世間各個角落裏,禾沉和觀鶴等人雖想方設法地去阻止, 卻依然沒有遏制住無數人活生生變成活屍的場面。

一夜之間,三界大亂。

九重葛跟随着禾沉行走在滿是屍身的道路上, 眸子裏全是惶恐不安。

觀鶴已經去找尋解救之法, 三日未歸。

少年九重葛死死抓着禾沉的袖子, 聲音都在發抖:“他到底去哪裏了?會不會也變成……”

後面的話他沒敢說。

禾沉沉聲道:“不會的,容陵那麽疼他,定會給他護身的法器,不要瞎操心。”

話雖如此, 他握着九重葛的手卻在微微發着抖。

九重葛锲而不舍地跟着禾沉又找了幾天,依然沒有尋到容不漁的蹤跡。

就在兩人快要絕望之際,觀鶴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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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葛不知道觀鶴和禾沉到底私底下商談了什麽,再次出來時,兩人卻是要去找尋一個鬼厭。

九重葛身體本就有鬼厭的血脈,聞言渾身一顫,喃喃道:“找他做什麽?”

觀鶴道:“解鈴換需系鈴人,既然那魔息是從魔修塔的陣法中散播出去的,那麽再找尋一個由魔修塔而獲得鬼厭靈力的人,便能阻止魔息的擴散。”

九重葛一愣:“什麽叫……由魔修塔而獲得鬼厭靈力的?”

鬼厭為魔修,身體中的靈力是與生俱來的,而他們要尋的人,卻是本為人類修士,卻因有一半鬼厭血脈,被魔修塔的法陣中硬生生變成鬼厭之人。

容陵曾經讓人去試過那法陣的作用,成功變為鬼厭的那個人,便是末行之日唯一的救星。

觀鶴道:“他叫未垣。”

九重葛愣了半天,才道:“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的?”

觀鶴沉默了一下,才道:“雲歸城有位歸隐多年的前輩,他告訴我的。”

禾沉看着九重葛魂不守舍的模樣,皺眉道:“這件事你別管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九重葛呆愣地搖頭:“我哥還沒找到,我不想回去。”

禾沉也沒管他,道:“随你吧。”

九重葛又在幾個城池找尋了好幾日,依然沒有容不漁的影子,而很快,禾沉和觀鶴兩人合力抓到了未垣。

那個鬼厭修為極其強悍,但是不知是被誰打成了重傷,被抓住時已經奄奄一息,手中還握着一把幾乎廢舊的劍,劍柄上隐隐刻着一個“顧”字。

半日後,花對玉匆匆而來,将險些成為廢墟的五華城畫出了一個巨大的法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符文。

未垣被困在一個圓裏,眸子猩紅,正死死地盯着衆人。

三界殘留下來的門派,大多數都到了這裏,冷漠地看着陣法中的鬼厭,恨不得将之剝皮削骨。

未垣咧嘴一笑:“一群手下敗将!”

花對玉冷冷地一擡手,他面前的陣法驟然收緊,險些将他的身體生生壓碎。

九重葛魂不守舍地站在一旁,滿腦子都在想着容不漁的下落,在他腳邊,白窮蹲坐着,正百無聊賴地舔爪子。

陣法已經在微微地發亮,紅光宛如血線蔓延而過地面的凹槽,很快連成巨大的法陣。

突然,一直安安靜靜的白窮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蹦起來朝着不遠處歡快的“喵喵”叫了起來。

九重葛被喚回神,皺着眉将白窮抱在懷裏,道:“別亂叫。”

這陣法可是出不得絲毫亂子。

白窮卻是不管,一直蹬着爪子,九重葛險些抱不住它,讓它從自己的懷裏跳了出去,歡天喜地地朝着不遠處跑了過去。

九重葛皺眉:“小白,回來!”

白窮沒有理他,小翅膀還撲扇着,飛快沖去了陣法下的臺階旁,喵喵個不停。

禾沉也看出來了白窮的一樣,将視線從陣法上收回來,皺着眉看着白窮,道:“怎麽了?”

白窮朝他喵,尾巴搖得險些轉出風。

禾沉一驚,轉頭對觀鶴叮囑一番,飛快地走了過去。

有人輕輕踩着山階而來,随之而來的卻是滿滿的血腥氣。

禾沉只看了一眼,瞳孔一縮,竟然直接愣在了原地。

容不漁一身白衣,長發被引魂鈴束着落在左肩上,平日裏閃着微光的雙眸此時卻如同一潭死水,空洞無神地盯着虛空,緩慢地踏着石階一步步往前走。

他手中握着沾滿了鮮血的玉樓春,渾身殺意,宛如厲鬼。

禾沉皺眉:“容容?”

容不漁踩上最後一層臺階,目不斜視地從禾沉身旁擦肩而過,帶起一股淩厲的寒風。

禾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聲道:“容容!”

容不漁眼睛動也沒動,聲音冷漠:“放手。”

禾沉見他似乎有些不太對勁,手越發緊了:“你要去做什麽?”

容不漁的視線一直看着遠處陣法中的男人,愣了半晌才仿佛反應過來了,輕聲道:“報仇。”

禾沉不明所以:“你報什麽仇能來這裏?先回去,等我們這邊事了了就去找你。”

容不漁掙脫禾沉的手,微偏着頭,眼神如刀,冷冷道:“我說,放手。”

禾沉從未被容不漁用這種眼神看過,當即愣了一下,松開了緊握着他手臂的手。

九重葛看到他的影子,早已經飛撲而來,他沒有看到容不漁身上的殺意,直接不管不顧地撲了過來。

“哥!”

容不漁眸子一顫,本能地便要伸出手揮開他,但是手還沒動作,一股熟悉的感覺鋪天而來,讓他呆怔在了原地,任由九重葛抱住了他的脖頸。

九重葛抱住他,渾身都在發抖:“哥你到底去哪裏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嗚……”

容不漁頓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

九重葛察覺到了不對,疑惑地起身,對上容不漁古井無波的眸子。

九重葛被吓住了:“哥?”

好在容不漁還認得他,伸出手輕輕推開他,道:“別碰我。”

九重葛滿臉茫然地被他推得後退了幾步。

容不漁眼睛眨也不眨,擡起玉樓春直接揮出一劍,劍意轟然一聲作響,直接将堅硬的地面劃出了一道凹槽,朝着陣法中央的未垣沖了過去。

砰的一聲,花對玉擋在陣法中間,美豔的臉上全是殺意。

“容、不、漁。”她一字一頓,眼中全是滔天怒意。

容不漁只是道:“滾開。”

花對玉冷笑一聲,直接擡手揮出一道靈力,地面上其餘的符咒密密麻麻仿佛有了生命緩慢地漂浮在了空中,受她靈力牽引,朝着容不漁的身體宛如一道道利箭呼嘯射了過去。

禾沉厲聲道:“住手!”

他正要上前,卻見容不漁直接一擡手,連劍都沒有用,便将花對玉的符咒一掌掃去了旁邊,直接将旁邊的廢墟轟成了粉末飄揚而下。

九重葛呆呆地看着,他從未見過容不漁出手,也從來都不知道他會有這樣滔天靈力,在三年前的時候,他根本連劍意都不會操控的。

就連容不漁自己都不知曉這道強悍的靈力到底從何而來,自從夙有商死後,他抱着冰冷的屍身坐了整整一天,才在顧雪消的幫助下将夙有商入土為安。

容陵留給他的靈器,讓容不漁将夙有商的院落直接籠罩進去,連帶着那座孤墳一起。

那團黑霧帶着時塵離開,前往邊陲安頓,而他,卻是懷着壓抑已久的恨意去尋找當初那個梅印的鬼厭。

只是幾日的時間,殺意席卷了他的腦海中,只有夙有商當年叮囑他的那句“不可随意殺人”,讓他保持了最後一絲清明以致靈臺不亂。

容不漁渾渾噩噩地心想:“活屍不算人,那我殺活屍,應該不算違背師父的話吧。”

只是這般想着,他從三石鎮一路殺到了五華城。

最後在那寬闊的祭臺上尋到了罪魁禍首。

這個時候,容不漁的神智已經不太清明了,他只知道渾渾噩噩往前走,眼中心中全是那個殺了夙有商的鬼厭,禾沉在他耳畔說了什麽他只聽懂了一句,其餘的一概沒有聽清,就算是花對玉滿是恨意地對他出手,與他而言,不過一顆擋路之石,揮去便罷。

玉樓春被他甩在面前,化為一道道殘影将他周身圍繞,當初了花對玉一次次的進攻。

禾沉見他一直緊緊盯着未垣,似乎想到了什麽終于變了臉色,他上前想要抓住容不漁的手,卻險些被玉樓春的建議削去手腕。

“容容!住手!”禾沉厲聲道,“那個鬼厭能讓末行之日停止,就算他和你有天大的仇,也不能現在殺了他。”

容不漁歪着頭看着他,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

九重葛已經吓呆了,愕然地看着他不知要如何是好,而白窮卻早已感受到了主人的殺意,正化為原型擋住花對玉的進攻,爪子按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一道道裂紋。

花對玉冷聲道:“畜生就是畜生!”

容不漁沒有去管禾沉,直接越過白窮,走到了陣法邊緣。

姬奉歡張開手攔住他,輕聲道:“哥?”

容不漁幽黑的眸子冷漠看了他一眼,道:“讓開。”

姬奉歡一動不動,道:“若我不讓,你會殺了我嗎?”

容不漁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周遭一陣死寂,就在姬奉歡要松一口氣時,容不漁的身形突然在原地化為一團黑霧消散了。

姬奉歡一驚,立刻轉頭,便看見那團黑霧重新出現在了陣法中,緩慢化為容不漁的身體站在未垣面前。

陣法依然在不停的運轉。

姬奉歡只看了一眼幾乎瘋了,朝着花對玉咆哮道:“快把陣法停了!”

花對玉一掌将白窮打到一邊,冷冷看着陣法中的容不漁,不光不停下,反而将靈力輸送進去,妄圖讓容不漁也一起死在裏面。

姬奉歡:“花對玉!”

他飛快沖上前去想要制止花對玉,陣法中的容不漁卻是緩慢地舉起了手中的劍。

未垣眼神狂亂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你是容不漁?”

容不漁眸子輕輕動了動,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未垣詭異地笑着:“你要殺了我,為那個廢物報仇嗎?”

容不漁輕輕矮下身,扶着劍蹲下來,眼睛眨也不眨:“你承認了?”

“這有什麽不能承認的?”未垣更加歡快地笑了起來,“整個三界只有我身上的靈力能停止末行之日,就算你想殺我,難道能置整個三界的人不顧嗎?就算我将你身邊之人全都殺了,你也不敢殺我。”

容不漁歪歪頭,問他:“是嗎?”

未垣看着他古井無波的眸子,本來得意洋洋的神色有些僵住了,他身體被困着一動都不能動,若是容不漁真的想要殺他……

“不可能……”未垣心道,“只不過是一個廢物罷了,誰會為了那麽一個凡人而殺了能救三界的人?”

容不漁輕輕撩着袖子将劍上的血擦幹淨,此時未垣才看出來,容不漁身上竟然穿的是一身雪白孝衣。

禾沉已經到了陣法前,冷冷道:“容不漁!出來!”

看到禾沉,未垣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他道:“就算你想殺我,外面那些人能許你動手嗎?若是沒了我的靈力,三界……”

“三界……”容不漁十分疑惑地問他,“三界,與我何幹?”

未垣一僵。

容不漁已經将劍緩慢地反手擡起來,輕輕放在了未垣的脖子上,他輕聲道:“你殺了我師父,血債血償,天經地義啊。”

他說話又輕又柔,若是不聽內容,還以為他是在對情人說甜言蜜語。

“你……”容不漁輕輕眨了眨眼睛,“把命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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