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穿心而過

衆人已經圍到了陣法前,駭然地看着容不漁手中的劍一點點地緩慢往下壓。

禾沉厲聲道:“花對玉, 将陣法停下!”

花對玉冷笑一聲, 卻不肯動。

禾沉臉色一沉, 直接不再言語, 擡手震向面前的結界, 竟然将那密不透風的結界撞出了一道道裂紋。

容不漁卻沒有給他們破陣而入的機會,他耳畔一陣嗡鳴, 未垣滿目驚恐的求饒聲仿佛風一般從他耳邊吹佛過去, 沒有掀起他內心的絲毫波瀾。

容不漁緩慢握着劍抵在了未垣不住跳動的心口,腦海混亂一片,他突然不着邊際地心想:“我骨子裏當真流着鬼厭的血。”

容陵為了複仇,甘心将魂魄付出, 引得三界大亂。

而他,卻為了一個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凡人, 毫不猶豫地親手将三界唯一的希望親手掐滅。

“爹, 原來我同你,是一路人。”

劍尖沒入未垣的心口,不過三寸時,一只手抓住了那鋒利的劍刃,讓其不能動上分毫。

容不漁沒有動,眼神變都沒變,甚至都沒有擡頭去看攔住他的人是誰,只是輕聲開口:“放手。”

妨礙他的人真是多啊,容不漁心想, 一個又一個,全都擋在他面前,真是礙事。

觀鶴垂着眸看着他,眸中無情無感,聲音冷淡:“你殺了他一人,便等同于殺了三界所有人,不漁,你能背負得起這樣的代價嗎?”

容不漁依然沒有動,保持着手握着劍柄的姿勢,道:“我不能。”

觀鶴看着他。

容不漁道:“等我殺了他,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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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鶴眸子一顫:“你……”

容不漁道:“我瘋了,我知道。”

他和容陵一樣,能夠頭腦極其清晰地說出“我瘋了”這樣的話。

觀鶴進來陣法的只是一縷神識,他擡頭看了一眼似乎就要碎裂的陣法,以及滿目冷漠的禾沉,輕聲道:“禾沉會殺了你的。”

容不漁道:“他為了蒼生,理應如此。”

他輕輕擡頭,道:“我說最後一遍,放手。”

就算他不說,觀鶴的神識也要消散了,他垂着眸深深看了容不漁除了恨意之外只有蒼無絕望的眸子,才輕輕松開了手,整個人化為光點消散在四周。

下一瞬,容不漁的手狠狠一用力,玉樓春穿透未垣的胸口,那龐大的靈力直接将未垣的胸口經脈悉數搗毀,血落了容不漁一身。

溫熱的血似乎激起了容不漁的一絲神智,恍惚中有無數聲音在他耳畔來回徘徊着。

“不漁啊,衆生皆苦,要心懷慈悲呀。”

“是啊,我瘋了。”

“容容,你會殺人嗎?”

“……”

無數人的臉龐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最後定格在夙有商那張溫柔至極的面容上。

夙有商坐在合歡樹下彎着眸子朝着他笑,柔聲喚他:“不漁。”

不漁……

容不漁只覺得自己耳畔轟了一聲炸響後,便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死死地用力,直接将未垣的身體釘死在了地上,接着那雙慘白的手穿透鬼厭的丹田,生生将那元丹挖了出來,用力碾成了粉末。

與此同時,周遭結界應聲而碎,一把劍從遠處呼嘯而來,在容不漁還未回過神時,直直地刺入他的心口。

利刃刺入身體的感覺應該是極痛的,但是容不漁卻仿佛察覺不到,頹然跪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已經死去的未垣。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哭聲,容不漁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九重葛的聲音。

微微擡頭看去,陣法早已散去,衆人早已被這一變故驚在了原地,一時間竟然全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遠處的九重葛像是發了瘋一樣,滿臉淚痕哭喊着想要朝着他撲過來,卻被觀鶴從背後攔住他的腰,讓他寸步難行。

“哥!”九重葛徒勞無功地朝他伸出手,聲音嘶啞,“禾沉!禾沉你不能……你不能殺他!禾沉——”

白窮見到主人受傷,呆在原地半天才驟然化為小山般龐大的身軀,嘶吼着朝着陣法沖了過去,只是下一刻,卻被花對玉用陣法牢牢禁锢在原地。

它憤怒地咆哮一聲,渾身皮開肉綻依然朝着容不漁一下又一下地撞過去。

那牢固的陣法幾乎被它撞出了一道道裂痕,但是很快就被花對玉再次補全。

容不漁看了看九重葛,又看了看渾身是血的白窮,嘴唇輕啓,道:“走……”

走啊,傻貓。

那身軀龐大的傻貓卻仿佛沒有看懂這個意思,依然不知疼地朝着他撲過來。

長劍穿透胸口,帶出的血幾乎将容不漁的雪白孝衣染成紅色。

禾沉一步步地朝他走過去,最終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圈微微發紅。

“容容……”他輕聲喃喃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容不漁微仰着頭看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竟然勾唇一笑。

“我會殺人了。”

禾沉眸子一顫。

在五華城時,禾沉總是教他招招致命的劍法,但是容不漁當時生性軟弱,不肯去學,每當那個時候,禾沉總會問他。

“容容,你會殺人嗎?”

而每一次,他得到的都是否認的答案。

直到現在,當年那個不谙世事的少年滿身是血,微仰着頭笑的一如既往,他就這樣笑着,向他證明。

我會殺人了。

禾沉輕輕地單膝跪下來,緩慢擡手半抱住了容不漁瘦弱的肩膀。

容不漁額頭抵在他肩上,微弱地喘息着,每喘息一口都帶着微弱的血腥氣。

禾沉輕聲道:“你不該這樣做。”

容不漁沒說話,微垂着的眸瞥見禾沉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劇烈發着抖,卻堅定緩慢地按在了劍柄上。

容不漁的眸子微微張大。

禾沉緩慢地按着劍柄,一手抱着容不漁,一點點用力将剩餘的劍刃推了進去。

劍刃破開他的後心,直接帶出了一股血光。

利刃劃過肉體的聲音像是滾雷般在耳畔響起,直到将劍柄抵在容不漁的心口,禾沉在雙手将他抱在懷裏,微微垂着頭,一向冷漠至極的眸子緩緩落下兩行淚水。

容不漁靠在他懷裏,鼻息中的血腥氣早已聞不到了,只能聽到血滴在地面上的聲音,以及自己腰間一直佩戴着的玉佩驟然破碎的聲響。

一瞬間,容不漁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地。

他循着本能擡起手緩慢回抱住禾沉,輕輕在他心口蹭了蹭,喃喃道:“哥,我好疼啊。”

只是一句話,禾沉高大的身軀微微一顫,接着像是癱軟了似的,微微彎着腰将容不漁更輕柔地環抱着。

“不疼了。”禾沉輕聲道,“睡過去,就不疼了。”

容不漁雙眸失神地看着他,很快,那瞳孔順着針尖似的一點迅速擴散開來,整個瞳仁全是灰色。

九重葛依然被觀鶴攔着,拼盡了全力卻靠近不了分毫,他聲音都哭啞了,渾身無力地被觀鶴抱在懷裏。

觀鶴微微閉上眼睛,很快張開,垂眸看着九重葛,輕聲道:“他死了。”

九重葛眼眸無神,只是重複着他說了無數遍的話:“放開我。”

觀鶴試探着将手放開,九重葛頹然坐在地上,眼神虛無地看了半晌,才輕輕站起來,轉身朝着石階下走去。

觀鶴皺眉:“小九?”

姬奉歡道:“讓他去吧。”

觀鶴回過頭,就看見姬奉歡正盯着陣法中的容不漁看個不停,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

觀鶴愣了一下,才道:“別哭。”

姬奉歡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臉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他胡亂擦了擦,笑道:“沒事。”

之後的事情,九重葛就不知道了,他迷迷糊糊地沿着石階往下走,循着模糊的記憶找到了當初容陵留下的陣法。

那陣法早已七零八落,不成樣子,九重葛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将手腕劃開,用血一點點補全那複雜的法陣。

而後,法陣驟然發動。

二十七道鬼厭靈力從上空的陣法轟然而落,直直穿過他的身體。

靈力穿透身體的感覺疼痛無比,當初容不漁只是挨了幾下便痛得幾乎要自戕,但是九重葛只是坐在那裏,任由一道道靈力打在身上,将體內經脈沖刷的一片鮮血淋漓,而後再重新愈合。

他一直都知道容不漁對鬼厭有種本能的厭惡,所以在當初容陵詢問他是否要成為鬼厭時,即使能有滔天靈力,他也是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絕。

而當禾沉的劍穿過容不漁的心口時,他才驟然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九重葛渾渾噩噩地心想:若是當初聽容陵的話成為鬼厭就好了,那今日他就算殺盡所有人,也不會讓人傷了容不漁一根毫毛。

朦朦胧胧間,似乎有人在掐自己的臉。

九重葛在黑暗中掙紮了許久,才奮力地張開了眼睛。

眼前一陣水霧似的朦胧,半晌後艱難地凝聚了視線。

那讨人厭的姬奉歡不知為何正坐在自己身邊,低着頭不知在擺弄着什麽。

九重葛眨眨眼睛,不知自己是夢還是現實。

自己好像是和容不漁吵了一架,獨自一人跑了出來……

還做了什麽來着?

他突然想不起來了。

正在他冥思苦想時,姬奉歡察覺到他醒來了,笑的眸子都沒了。

他揚揚手上的蘑菇,笑的像是一只狐貍:“哎,小九,能問問你,為什麽你頭上會長蘑菇嗎?哈哈哈!”

九重葛:“……”

九重葛心道:哦是現實,姬奉歡依然那麽欠揍。

擡眸看了看,禾沉背對着他坐在不遠處,似乎在看什麽,觀鶴坐在一旁,看着姬奉歡手裏的蘑菇,眼裏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九重葛磨了磨牙。

他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睛恨恨剜了姬奉歡一眼。

“我餓了。”

姬奉歡“哦”了一聲:“你怎麽還是這麽能吃?當時在禾沉家裏住着,險些把人家給吃空了,現在你都都要和我作對了,餓了找誰要吃的呢?”

九重葛不厭其煩地重複:“我餓了。”

姬奉歡笑着将手裏的蘑菇朝他晃了晃,笑嘻嘻道:“喏,從你頭上□□的,你要吃嗎……”

他還沒說完,九重葛找準了機會,一口咬住了姬奉歡的手腕。

姬奉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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