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徹底停止

容不漁險些一個趔趄放開九重葛的手, 宮遺音忙躲開好讓容不漁更方便将九重葛拉回來。

禾沉有些發怔:“你……剛剛說什麽?”

九重葛就當沒聽到,容不漁自然也不會主動和禾沉說自己在雷劫的心魔中被九重葛按着強吻了的丢臉事。

容不漁故作冷靜:“這陣法到底怎麽停?”

禾沉回過神來, 眉頭依然緊皺着:“這陣法一旦發動,便不會停了。”

容不漁臉色有些蒼白,依然死死抓着九重葛的手:“我不信。”

禾沉道:“你知道的, 我從不說謊。”

容不漁卻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 死死扯着九重葛的小臂, 他恍惚間感覺到自己的手越來越往外滑,又使勁握緊了, 心中騰起一股沒來由的怒意:“用力啊, 你沒吃飽嗎?!”

九重葛只好又用力了些, 小聲道:“沒吃飽。”

容不漁:“……”

容不漁要被氣笑了。

九重葛約摸知曉了自己今日恐怕是不得善終了, 他之前在想救容不漁時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但是看着容不漁這麽拼命地抓着他的手, 在一瞬間心還是不可自制地疼了一下, 像是針紮一樣。

“哥。”他輕聲道, “你看着我。”

容不漁聽到他前所未有的溫柔聲音,恍惚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眸子依然垂着不肯看他:“住口!你出來我就看你。”

九重葛道:“我出不去。”

容不漁:“你……”

九重葛的手從他小臂上又滑出去半分,容不漁連忙慌張地擡起頭:“我看你,我看你了,你別再動了。”

九重葛沖他一笑,眸子彎彎,他自小就知道容不漁喜歡什麽, 所以也樂得将自己僞裝成什麽模樣,那些從五華城逃出去的鬼厭從來不聽他的,還是個少年的他只能強行讓自己變得冷漠無情,渾身鬼厭邪氣令人遍體生寒。

但是一旦對上容不漁,他仿佛就能立刻卸下渾身防備,将自己毫無保留地變成他最喜歡的模樣。

“你聽我說,我是自願的。”九重葛安慰他,“所以不必覺得難過,末行之日結束後,你帶着時塵回清河城好好的生活……”

容不漁驚恐地聽着他仿佛交代遺言似的話,嘴唇輕輕動了動,卻什麽都沒發出來。

九重葛心想,你性子這麽随遇而安,成天只知道喝酒睡覺,若是時塵長大後離開了你,你一個人可要怎麽活啊。

可惜,他就算再擔心,也沒有絲毫辦法。

九重葛道:“我陪不了你了。”

容不漁看着他半晌,才讷讷道:“你……你把我從雷劫中喚醒,自己卻要離開?”

九重葛沒說話。

他用着希望将他從那虛假的夢境中拉出來,卻親手将再次給他的希望打得粉碎。

容不漁幾乎是帶着隐秘的怨恨,死死瞪着九重葛,強硬道:“若是知道這樣,我就不應該出來。”

不出來,指不定九重葛就不會因他而死;不出來,他就不必接受他這一生中第三次的生離死別的痛楚。

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留下來的人。

九重葛一愣,有些黯然地看着他。

容不漁說出口後就立刻後悔了,他死死握着九重葛的手,喃喃道:“我說錯了,我不該說這個,我只是害怕……”

容陵因不忍他傷心,而在臨死前将他送走;夙有商也是在死後他才堪堪趕到的,他經歷了兩次痛徹心扉的死別,卻從來沒有過眼睜睜看着自己重視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絕望過。

容不漁道:“我害怕……”

九重葛輕聲道:“我知道。”

九重葛只是這麽看着他,手一點點從容不漁掌心滑開,而兩人相隔的法陣邊緣也逐漸騰起了結界。

原先陣法騰起後滿是猙獰的戾氣,只要一碰都要能将整個手臂灼傷,容不漁和宮遺音的手臂已經陣陣發疼了,這個結界緩慢阖上,連帶着那些戾氣一起鎖死在了陣法當中。

九重葛眼睜睜地看着容不漁的手緩慢滑出去,原本他覺得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在那陷入法陣的一瞬間,無數惶恐和懼怕從心裏鋪天蓋地而來,讓他掙紮着想要去抓容不漁的手。

容不漁瞳孔劇縮,在九重葛的手從他掌心滑開的那一瞬間,不顧一切地想要撲上前抱住他。

禾沉一把攔住他,在那一剎那的時間,透明結界徹底籠罩整個法陣。

容不漁:“小九!”

他掙紮着要上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禾沉懷中掙脫出去,擡手卻直接觸碰到了透明的結界。

容不漁雙目失神,想學着用當年的辦法将陣法強行撕裂,但是那聖境的修為碰撞到了陣法上,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吞噬了一樣,沒有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九重葛站在陣法中央,臉上瞧不出是什麽神色。

陣法徹底發動,無數虛幻的紅線從地底蔓延着爬出,張牙舞爪地纏在九重葛的身上,迅速地将他渾身靈力吸收至陣法中。

容不漁渾身一軟,幾乎癱軟地跪坐在地上,他掙紮着朝着九重葛伸出手,小聲道:“不要……不要這樣……”

“小九……”

他手按在透明的結界上,張大眼睛看着陣法中搖搖欲墜的九重葛。

突然,一旁伸出一只手來,緩慢而有力地捂住了他的雙眼。

容不漁渾身一僵,突然尖利地叫了一聲,拼命地想要将擋在眼前的手扯開,但是他用了全部的力道,禾沉依然像是銅牆鐵壁一般,死死地捂着他的眼睛。

容不漁嘶聲叫着九重葛的名字,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想要撲出去。

禾沉死死将他困在自己懷裏,低聲道:“不怕了,容容。”

他的掌心已經被眼淚浸濕了,但是他卻不敢将手移開。

容不漁自小便是個極其重情之人,就算他此時經歷了再多的事,修為再強悍,也是絕對忍受不了眼睜睜看着最重視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場景。

容不漁原本還在瘋狂掙紮着想要扯開禾沉的手臂,但是随着陣法中傳出的聲響越來越小,他掙紮的力道也越來越弱。

到最後,他仿佛認命似的,渾身癱軟縮在禾沉懷裏,眼淚緩慢地流了滿臉。

陣法停止後,像是十年前那樣,一股光柱從塔頂直直射向了天空中,那沖勢之大,竟然将天邊徘徊許久都不散的烏雲硬生生擊出一道口子。

陽光從那空洞出灑了下來,将整個魔修塔籠罩住。

末行之日,停止了。

以魔修塔為中央,無數靈力飛快地蔓延至整個三界,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原平丘随着這一場大雨,細小的嫩芽破土而出,原本滲在三界各個角落的鬼厭靈力也在飛快的被吞噬。

遍地的活屍仿佛被抽去了靈力一般,直直癱倒在地上,再也沒了聲息。

光柱停了片刻後,才一點點緩慢地消散了。

禾沉一直捂着容不漁的眼睛,直到他徹底安分下來了,才輕聲道:“容容,你還好嗎?”

容不漁長長的羽睫輕輕眨了眨,因為方才的嘶喊聲音有些沙啞:“我害死了他。”

禾沉忙道:“不是,你……”

容不漁打斷他的話:“我明明是來救他的,他卻因我而死……”

禾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了,現在的局面正是他一開始最想要的,但是看到容不漁仿佛死過一次的模樣,他的心又開始劇烈地發疼。

他唯恐容不漁做傻事,想了想,還是道:“末行之日停止了,天道自會歸還你的氣運,小九他……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

容不漁不知道有沒有把這句話聽進去,他緩慢伸手抓住禾沉的手往下拉,禾沉有些猶豫,但是看到容不漁這麽安靜,他也順勢将手放了下來。

容不漁看着不遠處陣法中安安靜靜躺着的人時,渾身一顫,險些直接倒下去。

他微微彎着腰,将額頭抵在手臂上,渾身劇烈顫抖着,許久後才發出一聲哽咽:“你說,我是浪費他的心意去尋死好,還是要恬不知恥地活下去啊?”

禾沉不知要如何回答。

容不漁伏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啜泣聲:“好難選啊,哪一個都好痛苦,禾沉……哥,你幫幫我。”

禾沉遲疑着伸出手撫上容不漁的肩膀,感受着他顫抖的身體和絕望的情緒,輕輕嘆了一口氣,才擡手向他身體中輸入一道靈力。

容不漁一僵,有些渾渾噩噩地倒在地上,眸子微微垂着,很快就睡了過去。

禾沉擡手将他抱在懷裏,觀鶴不知何時到了,他輕聲道:“小九……”

禾沉道:“帶去中央城,不能讓容容看到。”

觀鶴皺眉:“他都這麽瘋了,再不把小九給他,你就不怕他恨你。”

禾沉垂着眸子,看着滿臉淚痕的容不漁,半晌才道:“反正他已經夠恨我了。”

觀鶴只好不說話,他起身走到陣法中,垂眸看着安安靜靜仿佛睡着了似的九重葛,沉默片刻才将九重葛抱起,手指在他發間輕輕撫摸了兩下。

觀鶴心想:對不起。

禾沉将沉睡的容不漁送到了猶襄的馬車上,時塵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追問着:“二七呢?二七去哪裏啦?”

禾沉沒有回答,直接轉身離開。

時塵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宮遺音,道:“二七呢?”

宮遺音離得遠,但是也是看到全程的,她不知要如何開口,只好諱莫如深地搖搖頭,不再說話。

猶襄隐約知道了什麽,沒有多言,将容不漁送到九重葛的房間中安頓好,才動身離開了此地。

不知過了多久,身着僧袍的楚秋社終于跑到了五華城。

整個五華城依然是那片廢墟,空無一人,空蕩得很。

他跑了一路,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

楚秋社嘆了一口氣,将容不漁的錢袋塞到了袖子裏,打算下回如果遇到了再還給他。

他手中還抓着那個花對玉給他的法陣,那個被白窮打散後又重新凝聚起來的小人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沒心沒肺極了。

楚秋社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要是被打散了,我第一筆賞金可拿不到了。”

他邊說着,邊歡天喜地地朝着中央城跑去。

天邊落雨徹底停止,陽光灑下。

作者有話要說:  ok之後就是甜甜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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