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霍江佑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寫每天的考察日志。

他被抛到坤逆行星的表面已經二十天了。

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和紀锴陽進行交流，不用像其他登陸人員那樣需要到野外進行考察，不用滿身泥土和臭汗的搬各種試驗設備，不用在實驗室裏和顯微鏡大眼對小眼。他只要往那個房間裏一坐，動動嘴皮子，獲得的信息遠遠比別人的更受到關注。

有時候，他自己也會為奪走了際靈號上那麽多科學家們太多的注意力而感到難為情。尤其是米若和戚蓓向他抱怨自己的成果無人重視的時候。

可是他霍江佑究竟獲得了什麽成果呢？

他不得不好好看了一遍日志。

紀锴陽和他們是一樣的人類。

這點，在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存有疑問，但是在把他的血樣通過小型載物火箭發回母船上、并經過上面的實驗室研究後，已經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肯定。

那麽紀锴陽和他的部族是怎麽出現在這個距人類活動的星域如此遙遠的星球的？

無人能提供确切回答。

有的人認為那是個概率接近于零的偶然事件；有人認為是人類的移民，但是翻閱了宇宙航行史，并沒有發現能包括兩個部落人群的大規模移民記錄；有人認為是更早期的移民，這種觀點可以部分的解釋為何這裏的人類還處于很原始的部落社會。但是，無論哪一種觀點，都沒有可以說服別人的證據。

霍江佑被指派的任務就是從紀锴陽身上尋找證據。

“我們可以進行一般性的對話”，他在日志中寫道，“我了解到了他的身世，他的部落的狀況，部落裏的等級制度。我還詢問了他們的食物，耕種方式，狩獵方式，以及糧食的分配原則和烹饪方法。關于他們的信仰，我只能初步了解到他們信奉的是千瑜神，而似乎還有類似于神仆一樣的浦昂人，有意思的是，在他們的傳說中，浦昂人會從天而降帶走死者的靈魂。”

“我一直在試圖詢問他關于信仰中部落最初來源的事情，這應該是每個成熟的部族都具有的傳說。他告訴我，他們的先人是千瑜神的孩子，他們來到土地上，發展成了天蜀部落和邪惡的荒銀部落，他們就像天空上的紅色太陽和藍色太陽。以此判斷，他們的宗教來源很可能是簡單的太陽崇拜，而這兩個敵對的部落似乎曾經是一體的。”

“但是，仍有很多有待研究的地方，比如他們的紡織和耕作技術的來源，他們那些與人類培養的品種很相似的作物，這些是不能簡單地用神話傳說來解釋的……”

霍江佑正寫到這裏的時候，米若和戚蓓推門而入，打斷了他的寫作。

Advertisement

“你們有什麽問題嗎？”他笑吟吟地問道。

“我們是有一個問題。”戚蓓說了第一句，然後停下來。她看了看米若。

霍江佑發現這兩個女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到底是怎麽啦。”

“霍江佑，”米若說，“我們能不能要求你一件事？”

“哦？女士們的請求，我當然是樂意之至。”

“好吧。你能不能哄你那個小土著去洗個澡？”

“為啥？”霍江佑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天吶！你不會察覺不到吧？”戚蓓驚呼一聲。

而從她們的眼神裏，霍江佑發覺自己已經被她們劃到了某種人類家畜的種群裏。

“我每天都給他送飯，一進那個屋子——”米若做了一個難以用語言描寫的動作，“到處是難聞的氣味。”

“我可是第一天就教會他用水沖式便器了。”霍江佑說。

米若被氣得直沖他揮拳頭。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他應該清潔身體和頭發了！”

“那你找我幹什麽。你給他一針麻醉劑，然後把他扔進水槽裏涮一涮不就得了。”他說得非常輕松。

“你個蠢貨！二十天內第二針麻醉劑，他會死的。而且第一針已經是超量了。”

霍江佑聳聳肩膀，“那就不要洗嘛。”

“聽我說好嗎？”戚蓓看到這兩個人要吵起來了，插嘴說，“我們讓他清潔是為了他的健康着想。而且，我們也很想對他身上的服飾進行研究。”

“我想你們應該在剛抓到他的時候就研究過了吧。”

“我們那時害怕大量的麻醉劑會讓他受到傷害，忙着給他注射中和藥物，根本沒有時間來做詳細的研究，只是取了一些他身上的織物的小部分碎片，那些裝飾品、珠寶什麽的，都沒有做過實驗。”

“是這樣啊，”霍江佑用一只手捏着下巴，想了想，然後說，“我會努力試一試的，但是，他是個很厲害的家夥，你們也見識過了。如果他堅決不願意，那可不是我的過錯啊。”

“洗澡？”

紀锴陽的大眼睛盯着他。

又來了。

霍江佑心想。

這雙眼睛，這種看着他的方式，總是讓他心慌意亂。

“是啊。你來到這裏都二十天了，我們想這很有必要。”

“你們還想把我關到什麽時候？你不是說你們的事情一結束就放我走嗎？”

“唔……是的。但是，我們的事情并沒有完，我們……”他有些尴尬地說，“……你在部落的時候經常洗澡嗎？”

紀锴陽點點頭。

“只要河水允許。”

“你瞧，你到這兒二十天了。頭發糾纏在一起很不好受吧。”

紀锴陽的一頭長發在頭頂處編成了很多辮子，上面纏着繩子和骨質的染色裝飾物，還夾雜着許多金屬薄片和圓球。

辮子和散在外面的頭發現在全糾結成一團了。

他自己似乎也對這樣的頭發不太滿意。

而趁着紀锴陽猶豫的時候，霍江佑把他拉進了房間的附屬浴室。

紀锴陽看着小房間牆壁上凸出的那些奇怪的東西。

“這個是做什麽的？”

“調溫器。你別動，讓我來教你。”

霍江佑指着頭頂上的水管說，“這個叫噴頭。水就從這裏出來。”

“你們不用在河裏洗？”紀锴陽問。

“當然不是。你以為我們會把你帶到河邊以便你逃跑嗎？”

他指了指紅色的按鈕，“熱水”，又指了指藍色的，“冷水。”考慮到紀锴陽是習慣河水的，霍江佑把溫度預先調整到攝氏40度。

“好，站到旁邊去。你想就這樣全身淋濕嗎？”

紀锴陽後退了一步，看着霍江佑。

“你瞧，我一擡起這個把手——”

“嘩——”水流立刻從噴頭裏面灑落而下。

霍江佑伸手試了試水溫，“唔，正好。你可以……”

他一回頭，卻發現紀锴陽退到了牆根，後背和雙臂緊貼着光滑的牆壁。

“你怎麽了？”

“巫術。”紀锴陽呲着牙齒說。

“巫術？天吶！”霍江佑無可奈何地揚起了手臂，“我告訴你，這個是我們所用的東西，它不會害人的。好吧好吧。”他把手臂伸到水流下面來來回回沖了個夠，衣服也弄濕了。

“你看看，我一點事也沒有。這是技術，技術！你懂不懂！”

紀锴陽仍是站在那裏沒有動。

“喂，過來。”霍江佑向他招手，“我說過來。”

霍江佑伸手要抓紀锴陽的胳膊，就在一瞬間，紀锴陽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

霍江佑一下子撞到牆上。

趁這個間隙，紀锴陽沖向浴室半掩的門。如果速度快，他可以把霍江佑鎖在裏面，待了這麽些天，他早已知道門鎖該怎麽用了。他終于抓住了一線逃走的機會。

但他一只腳剛邁出去，另一只腳就被爬起來的霍江佑一把抓住，将他拖了回來。

“你這個不聽話的混蛋！我生氣了！”

臉頰上被剛才的撞擊弄得腫起一大塊的霍江佑火冒三丈，把紀锴陽按在水流下面，水直噴到他的嘴裏，嗆得他一陣咳嗽。紀锴陽的手臂在身後亂抓，但是到處都是又濕又滑。

霍江佑穿着靴子，鞋底上的防滑層此時發揮了作用，無論紀锴陽怎麽拉扯他，他都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不動。

越來越多的水沖到了紀锴陽的喉嚨裏面，他已經放棄逃走的計劃了，只求不被淹死。他想喊，但剛一張嘴，水就湧進去；他想關上龍頭，想把那個把手扳下去，但是身後霍江佑死死地箍着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