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忽然,寧堅成抓住了他的手腕,湊過來,低聲說:“你愛他。”

霍江佑的心變成了紡織的梭子,在胸膛裏來回活動。

雖然他想掩飾內心的感情,但他那動蕩不安的內心的煩悶,還是從他故作鎮靜的外表流露出來。

“我沒有猜錯。”

“我……別說這個好嗎?”霍江佑請求他。

“為什麽?”

“我不願意想這件事……我……不應該……”他再次沉默下去。

從這時開始,寧堅成手裏花草編的繩子開始淩亂起來,他編得很急。

過了很久,寧堅成突然說,“你嘗嘗這個吧。”

霍江佑擡起頭,看到面前有一朵紅色的花,就是兩天來寧堅成一直在編的那個東西。

“這是什麽?你為什麽讓我吃?”

“是一種藥,叫水雲花。”

“藥?草藥?它有什麽作用?”

霍江佑說着将花朵拿在自己手裏,仔細看着。那花其實是葉子,肉質,很厚,有一種甜膩膩的香氣。

“它可以讓人忘記痛苦,并覺得很快樂。”

“啊,它裏面含有嗎啡類物質。”對于這個發現,霍江佑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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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嘗嘗?我保證沒有毒的,天亮時你就會忘記。”

看他有些猶豫,寧堅成接着說,“它的味道挺不錯的,你試試就知道了。”

霍江佑小心地咬了一口,果然,甜絲絲的,又有點兒酸,像是楊桃。他把一整朵吃了下去,等了等,沒有什麽反應。便又吃了幾個。

慢慢地,他覺得眼前變得模糊,仿佛有光從什麽地方灑過來,朦朦胧胧的。霍江佑年輕的時候曾經吸過一些致幻藥,知道那種感覺。

他在心裏評價了一下,認為這種水雲花的效力比大麻還要低,便放心了。

而且,他心裏那些憂郁的念頭開始消失,快樂開始填充它們離去後剩下的空間。

“你感覺怎麽樣?”

“嗨!很好,好極了!這東西真是太棒了!你還有嗎?”

霍江佑不記得自己又吃了多少,反正是從寧堅成的手裏抓了一把。

頭腦裏的光越來越強烈,他開始享受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快樂。

這種狀況持續了有十幾分鐘,然後他開始發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他覺得身體開始燥熱起來,雙手不知不覺按在腹部。

“等等,等等,寧堅成。我怎麽……”

“嗯?”

“很熱,我怎麽覺得像……”

“你怎麽啦。”

“這東西。它有催情作用!”霍江佑叫了出來。雖然他的腦子裏亂成了一片,卻還沒有失去理智。

“你給我吃這種東西!”

“這只是一點點額外的作用而已。”

“混蛋!你居然說是額外……什麽額外。我……我……”他的呼吸開始亂起來。

寧堅成冷靜地看着他,說,“我看你需要解決一下,沒關系,這很正常。那麽我先離開了。”

他把水雲花和編成的繩子仔細收集好,帶着它們消失在黑暗的樹林裏。

“滾蛋……”霍江佑罵了一句。

他很想揍寧堅成一頓,或者不揍他也行,只要能教訓他就行。

但是他漸漸失去了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摩擦着**部。

紀锴陽昏沉沉的,他很累,倒在地上就睡着了,但是又睡不實,眼前總有影子在晃動。他也不知道這是真實的,還是夢境。

他什麽都不能确定,仿佛在做一個永遠都醒不來的夢。

當有什麽東西碰到自己的時候,他也只當是在做夢。

但是,那種觸感越來越真實,耳邊的聲音也清晰起來。

對了!他想起來自己應該接替寧堅成。

“……對不起……寧堅成,”他迷迷糊糊地說,“稍微等一下,我這就起來……”

他想揉揉眼睛,卻發現胳膊沒有動。

難道還是在做夢嗎?

碰觸的感覺和聲音模糊得像是回聲一樣,但卻是存在的。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夢,紀锴陽想。

但是他開始覺得身體很沉,有點喘不過氣。

有什麽東西在碰自己的臉。

“等等……”他喊了出來,至于為什麽要喊這兩個字,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時他睜開了眼睛,而随着視覺的恢複,其他的感官也一起醒來了。

于是他看到霍江佑極近的臉,他聞到他唇邊那種香味,他感到那緊貼着的軀體,還有一聲聲變了調的耳語,“……紀锴陽,讓我……吻你……,讓我……”

“霍江佑!喂!”

紀锴陽不明白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但是那種香味!他知道那種香味的來源。

“霍江佑,你是不是吃了水雲花了?你吃了多少啊!”

但是那個人沒有回答,仍然在吻他的臉。

“好啦!”紀锴陽抓住他的手,“你得把那東西吐出來,要不然就……”

他當然知道後果是什麽,臉有些紅。

紀锴陽握住霍江佑的下巴,使他張開嘴,把手指伸進去壓他的喉嚨。

不過他沒想到,霍江佑咬住了手指不放開,使勁地吸吮,好像在吃什麽東西。這動作吓了他一跳。

“喂!你在幹什麽!”

他猛地收回手指,覺得很疼,大概是被牙齒咬破了。

霍江佑捧住他的臉,深吻過後,憂傷地說,“我愛上你了,紀锴陽。怎麽辦?我愛上你了。我不應該這樣,我在違反規定,也在違反我的道德,但是我沒有辦法啊!我該怎麽辦?我愛上你了。我該怎麽辦?”

“你愛……我?”

紀锴陽用手肘撐着身體,艱難地後退。

他既感到甜蜜,但同時又覺得很痛苦。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人們愛上自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自己值得去愛,他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團火,總是在吸引飛蟲,這沒什麽不好的,他希望人們愛他,他需要有魅力,因此如果霍江佑愛上自己不也是一件在預料之中的事情嗎?

但是愛上他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浦昂人?

紀锴陽知道他們和自己是一樣的人,那些仿佛魔法一樣的技術才是真正的浦昂人。

他和霍江佑是一樣的人,但是卻被兩個世界分離開,相距無比遙遠,他們的相遇其實是一個錯誤、一個意外。

霍江佑和那些考察隊員讓他窺見了另一個世界,從此在他的心裏埋下了一顆羨慕又憤恨的種子。

那個世界是如此美麗,但那美麗的世界不是他的,而且也永遠不會接納他。

如果考察隊從來沒有出現過,他從來沒有看到那個世界,那麽他依舊會過着以前苦悶的生活,可是現在,他是多麽痛恨他以前過的日子。

霍江佑說的對,他不應該愛上自己……

可是他們畢竟相遇了。

他感到霍江佑的嘴唇在他的頭發上摩挲着,沿着他的耳朵的褶皺不斷地探索着。

他感到霍江佑的身體在顫抖,顯得急切而又不知所措。

這飽含着壓抑的激情的溫柔愛撫與紀锴陽心中的焦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讓他心裏感到陣陣絞痛。

“你不該愛我,你不該的!”

他喊了起來,同時痛苦地咬着自己的雙手。

霍江佑抓住他,感覺到在他手中紀锴陽溫暖的胳膊在微微顫抖,在黑夜中他看見那雙美麗眼睛裏的痛苦。

那雙眼睛在顫動,眼睑在擴張,好像是在拼命想說出什麽來似的。

剎那間,霍江佑的情緒便轉為激情了。

這種感覺快如閃電,熾熱如烈火。

霍江佑感到一陣震顫,酷似疼痛,因為這個感覺來得極為突然,極為深刻,直刺他的心裏深處,使他全身戰栗不已。

霍江佑覺得自己是如此幸福。渾身的血液都在向心房湧上來,然後又從心房升到喉頭,流向雙頰,頭腦裏充滿光輝,就像是把夜空中的星星聚集在一起,讓他感到眩暈。

雖然他竭力保持理智,但是不知道是水雲花仍在發揮着威力,還是巨大的幸福已經擠漲了心裏大部分的位置,一種難以名狀的混合着渴望與快感的感覺充塞心頭。

他用嘴唇、手和**探索着紀锴陽。

而後者也探索着霍江佑。

他們兩個人都驚奇地發現對方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反應。

千萬種欲望在兩個人之間激蕩。

他們發出喜悅又痛苦的呻吟。

聲音淹沒在廣闊的森林和無邊的黑暗裏面,篝火仍在噼啪地燃燒,在遠方,猝然響起幾聲斑豹的叫聲,随即便消失了,仿佛是被黑暗吞噬。

無數顆星星倒映在海面上,輕輕蕩漾,而穿透森林的遮蔽透出來的那一點點篝火的閃光,好像也是那些墜落的星星中的一顆。

霍江佑雙臂環在紀锴陽的腰上,頭枕着他起起伏伏的胸膛,聽着身下的人慢慢均勻的心跳。情欲達到頂點時的狂亂漸漸散去,理智又開始收複它剛才丢失的領土。

水雲花的魔力也消失了。

霍江佑不敢看紀锴陽的眼睛,他害怕從裏面會看到憤怒和後悔,但是懷抱裏的溫暖的軀體也在提醒他,剛剛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切是确實的,不是夢幻。

“我愛你,”他沙啞着嗓子說,“我愛你。你呢?你愛我嗎?你有沒有那麽一點愛上我……”

紀锴陽躺在地上,望着天空,雙手靜靜地搭在霍江佑的肩頭。

樹木高大密實,他看到的只是一片交錯的枝葉,無法穿透它看到夜空。

一陣風吹來,樹枝分開,一顆星星會突然顯露一下身姿,緊接着便消失。

風還從火堆上吹起了無數火星,旋轉着向上飛去,仿佛是看到了天穹上閃耀的同伴,想和它們會合,但火星轉瞬便熄滅了,而它所追求的同伴卻高挂在天上,還要閃耀無數個‘轉瞬’。

他就看着這地上的火星和天上的繁星之間無望的追求,慢慢地陷入了恍惚的睡夢中。

一直到塊要天亮的時候,寧堅成才回到篝火那裏。

他看到霍江佑坐在火堆邊上,垂着腦袋,好像是睡着了,卻又不時被自己驚醒。而旁邊,紀锴陽卻睡得很安穩。

寧堅成看着紀锴陽那枕在赤裸臂膀上的美麗面容,那合起來的眼睛,那微微張開的嘴。他呼吸均勻,正像人們在熟睡時那樣。

“他睡着啦,他還能睡得着!”寧堅成尋思,“他終究還是一個孩子。”

霍江佑覺得自己一夜未睡,但是卻又不記得那之後又做了什麽,終于,接近黎明時他又打起了瞌睡,但是,當鴻爍叢西方升起,由粉紅色變成金黃色的時候,他從間隔性、可怕的夢中驚醒。

這是一個艱難的早晨,他的心裏一直在念叨着如何向紀锴陽道歉。

雖然昨晚他們互相之間是信任的,但是文明人的心理正在做怪,逼得他非得請求原諒不可。

紀锴陽早已醒了。

他抱着腿坐在一邊看着他,眼神裏依然是堅定而清澈,似乎對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并沒有什麽太多的想法。

霍江佑勉強一笑,對他說:“你很美。”

紀锴陽的嘴角浮起了一個溫柔的微笑,裏面包含着善良和柔情,讓人覺得親切、安慰。

就是這樣的一個微笑,像一道光亮,讓霍江佑從內疚和憂郁的陰影中走出來,照亮了他整個人。

“我……我愛你……”他哆哆嗦嗦地說。

“我知道。”

紀锴陽站起來,指着霍江佑腳邊的背包,說,“你快吃飯吧,我和寧堅成已經吃過了。今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背影消失在茂密的樹叢裏,把霍江佑一個人留在已成了一堆灰燼的篝火旁邊。

紀锴陽找到寧堅成的時候,發現他還是在編着水雲花,就像這兩天他一直做的那樣,已經枯萎掉的花朵纏成的繩子繞在他胳膊上,繞了好幾圈。

察覺到紀锴陽走過來,寧堅成便停了手,看着他。

兩個人互相盯着,誰都沒有開口。

他們都很清楚,想要緩解心裏的負擔,單單靠談話是不行的。

但是他們又不得不談。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紀锴陽先開口問道。

出乎他意料的,寧堅成的目光非常堅定,他回答。

“我做的對。”

“你做的對?他和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可是你硬是讓他的命運和我們的粘在一起。為什麽要這樣?他不屬于我們,永遠也不。”

“但是他可以幫助我們。”說到這兒,寧堅成的眼睛裏露出點兒光彩來,“他雖然離開了那些神奇的工具,但是他的思想和我們不一樣,他肯定可以幫助我們走出困境……”

話未說完,紀锴陽猛地推了寧堅成一把,力氣之大使他的後背狠狠地撞在樹幹上。紀锴陽緊皺的眉下閃爍着兇狠的光芒。

“這就是你想要的,這就是你的交換條件……用我的身體!你做得可真好啊!我居然一直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誰能想到你會利用我!”他雙臂緊緊抱在一起,仿佛用盡力氣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似的。

“我真想揍你一頓,寧堅成。就像他們揍奴隸那樣揍你,用鞭子抽你。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這件事讓我明白啦,我在你的眼裏不過就是一個你達到你的理想的工具,僅此而已,如果當初救了你的是衛宇博,你也照樣會擁護他、幫助他的……你和他,和連旭都是一樣的!走開,我不需要你了!”

他努力讓自己顯得冷酷,但是他的下颚在顫動,聲音也有點兒哆嗦。

聽到這一番話,寧堅成苦笑了出來,他把胳膊上纏繞的繩子收進口袋,說:“我可以走。你可以不需要我,本來也沒有人需要我。但是……”他停頓了很長時間,“……我是為了你好。”

“走開……我不要聽你解釋。”

“但是我不想走,”寧堅成咧開嘴笑了起來,“你以為很容易就能打發掉我嗎?”

他慢慢走向紀锴陽,目光裏的堅毅和深邃讓後者感到驚惶不安。

他越走越近,最後抓着紀锴陽的胳膊,眼睛在激動地抖着,手指上的力道漸漸加強。

“孩子,我喜歡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要始終記住這一點。”

“寧堅成!”在那斬釘截鐵的目光下,紀锴陽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

“別緊張,我不是要傷害你。”

說着,寧堅成收回了手,勉強笑了一下,繼續說。

“你想知道為什麽我要這麽做,我可以告訴你,雖然我本不想說……”他停了一會兒,摸了摸額頭,“我再次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已經和以前的那個紀锴陽不一樣了。人們總是這樣,比如我,當我在天蜀部落裏得到了關心之後,誰還會去懷念那個提心吊膽生活的荒銀部落呢。你也一樣,孩子。你看到了更美好的生活,就開始向往它,開始怨恨現在的你。”

“我沒有。”紀锴陽反駁說。

寧堅成的笑容裏充滿憐憫。

“你以為你沒有,但是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已經變了。誰不想過上沒有饑餓、戰争的生活呢。我們這些人是不可能的,但你可以,如果你和那個浦昂人在一起的話,你完全可以過另一種生活,獲得我們從來都無法想象的幸福,比我們所有人都幸福……”

紀锴陽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他覺得很苦惱,在內心裏,他為寧堅成對自己的愛感到高興,但是又為他對自己的不理解感到失望和沮喪。

“為什麽我要離開你們呢?你怎麽不明白,我是不可能離開的呢。”他喃喃地說。

“你留在這個世界上只能面對無止境的苦難和毫無希望的掙紮,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受夠了!你有希望徹底脫離這些痛苦,為什麽你不離開!如果你走了,有一天,當你回想起曾經在天蜀的生活的時候就會當它是一個噩夢,僅僅是一個夢,醒來就好了,那時你該有多麽幸福!”

“可是你們仍然在噩夢裏生活!對嗎?”

紀锴陽喊了起來,他的聲音裏充滿深情,說道。

“我永遠不會走的,即使你們趕我也不會走的。這是我的世界,這些樹木、青草、河流、大海和天空,只有這個世界裏的樹木、青草、河流、大海和天空是屬于我的。你懂我的意思嗎?這是我的世界,這個世界就是我,我怎麽可能和它分開呢。”

他伸出雙臂,抱緊寧堅成的脖子。

“你究竟是怎麽想的啊……”

紀锴陽感到寧堅成擁抱着自己,笑了起來。

如果真的可能去霍江佑他們的世界,自己會去嗎?紀锴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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