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轉眼之間雨季已經到了盡頭。

樹葉變黃，紛紛掉落，用幹瘦的枝條來阻止水分大量蒸發。

野獸開始向涼爽的地區遷徙。泉水不再像雨季時那麽噴湧不斷，變成了細流，河水也下降了。

山區的白天也變得炎熱起來，到了夜間，人們不再用篝火取暖。

“不知那時剛剛播下的新一茬麥子怎麽樣了。”一天，衛卓瀾說，“我們逃離村子的時候只露了一點芽，雨季裏有充足的雨水，即使沒人照看也可以生長，可是現在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如果沒人管，這一季的糧食就沒了。”

“怎麽？你是想要荒銀人替我們收麥子嗎？”寧堅成笑話他。

“他是想家啦。”路高睿插嘴說，“別在敵人身上寄托希望。糧食沒了，下個雨季的時候還可以種嘛。”

“不光是糧食，”衛卓瀾搖搖頭，“還有煉鐵的工具，灌溉的溝渠，我可不相信荒銀人會好好保護它們。那些人是游牧部落，認為種地是女人才做的事，他們更喜歡打獵。”

這時，紀锴陽從山洞外面走進來，他聽到了衆人的談話，便說，“有時間的話，不如去幫忙煉鐵，我們制作武器的進度太慢了。等有了足夠的武器，才能下山奪回村子。”

“別着急，孩子。”寧堅成說，“什麽事情都是慢慢來的嘛。你去冶煉場了？”

“嗯。先去了冶煉場——霍江佑留在那裏指揮，再去婦女們那兒看她們訓練。”

“女人們在訓練？！訓練什麽？”路高睿吃驚地說。

“訓練怎麽打仗啊，她們不想每當荒銀人襲擊的時候就躲起來。我猜這肯定是蕭玉的主意。游桦負責教她們。很多女人現在也可以像模像樣地使用匕首和長矛啦，你們幾個作丈夫的可要小心了。”

衛卓瀾和路高睿直搖頭。

“女人家到了戰場上，還不夠搗亂的呢。讓她們打仗！真是異想天開！我倒是可以想象得出她們被吓得尖叫的樣子。”

幾個男人笑了起來。紀锴陽也微笑着。他并不生氣，也不想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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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蜀部落的男人們幾乎從出生就開始接受成為一名勇士的訓練，女人們想要達到他們戰鬥能力的最低水平都是非常苦難的，她們不可能在真正的戰鬥中有所作為。

不過這其實沒關系，相比于戰鬥能力，婦女們體現出來的頑強倔強的精神更為寶貴。

連女人們也拿起武器了，部落裏的其他人就絕不會落後。這是紀锴陽最希望見到的狀況。

“你去看看杜淩嬌沒有？”寧堅成突然問，把他從對戰鬥的設想中拉回到了現實生活裏。

“……嗯，我最後去的那裏。”

“她還好嗎？那孩子呢？”

“都很好，孩子和母親都恢複過來了。”

“唉？你怎麽沒有給那孩子起名字啊。”衛卓瀾問道。

“名字？！”紀锴陽吃了一驚。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件事。

“啧！你這個當父親的！”已經有了妻兒、或者曾經有過家庭生活的三個大男人既憐憫又諷刺地看着他。

“我才不是呢！”紀锴陽叫起來，“我只是名義上的丈夫。如果老首領還活着，那孩子就會是我的兄弟。”

“但事實是你有這個責任。”衛卓瀾是個熱愛家庭的人，當然不允許自己的弟弟這麽不關心妻兒，即使這個妻兒是強加上去的。

“必須我給他取名字？”紀锴陽不得不妥協。

“當然！”

可是應該取什麽名字呢？

紀锴陽開始犯難。

他突然地做了丈夫，然後又突然地做了父親，可是自己對這一切完全沒有準備，他甚至不知道這樣突然襲來的困惑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混亂？

還是幸福？

“我想不出來。”他最後說。

“你可以想想，有什麽需要紀念的。”寧堅成說，“可以給他起和所紀念的事物一樣的名字，或者取某些人的名字，或者用一句有意義的話的簡稱。方法很多，你自己掌握。”

紀锴陽這麽想着，腦子裏漸漸浮現出一個景象來：陰沉、閃動着火光，那是在神洞裏，他和霍江佑一起進入浦昂人宮殿，他們發現了刻滿文字的金屬板——霍江佑曾經給他看過，金屬板的最後有一個名字，不同于天蜀部落現在使用的只流傳在口頭的名字，那是刻下來的，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的名字——

“我知道了。”紀锴陽說，“名字我想好了，就叫他‘何聿策’。”

制造發火筒的速度漸漸加快，這讓霍江佑很高興。

在制造過程中他慢慢摸索經驗，對原來的設計進行改進，現在它不僅變小了，也變得更安全了。

不過，霍江佑還是有些擔憂，新武器的威力固然已經足夠，但是填充彈丸和□□仍需要一定時間，如果敵人距離遠，新武器可以依靠它的射程和威力彌補兩發之間間隔太大的問題，可是如果敵人從近處突然襲擊，就根本來不及發射，而笨重的發火筒反而會成為累贅。

霍江佑打算實驗讓一個人專門負責扛武器、瞄準，另一個專門負責填□□和點燃引線，兩個人配合會讓速度快一些。但是經過幾次實驗，能提升的空間并不大。

而且，這些荒銀人仍然很害怕這種武器，讓□□在耳朵邊爆炸，很多人都表示不願意幹。

他本來想重新設計，但是時間不等人。何況新武器已經生産出幾十個來了，如果改別的設計，這些成品就必須熔化。

霍江佑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加強訓練，讓人們熟悉發火筒的使用，從操作角度上來提高速度。

在霍江佑看來，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但事情的進程偏偏和他的意志作對，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次發現荒銀人向山區進發的時間比上一次早，負責下山巡邏的人在發現荒銀人後就立刻飛奔回了山洞，把消息通知了所有人。

大家都從自己居住的山洞裏出來，聚集到山崖上，他們想知道該怎麽辦。

這次來的荒銀人比上一次的人數多上幾倍，他們顯然是想一舉打垮天蜀部落。

在荒銀人攻上山之前的這段時間他們可以作出選擇：是繼續向更高、更深的山區逃亡，還是留下來戰鬥。

人們的意見并不統一，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年輕的男人們更願意留下，而婦女們更希望離開。

很長時間，人群只是像海水一樣發出轟轟隆的聲音，沒有人高聲說話。

誰也不把自己的意見說出來，但人人都在低聲□□，都在嘆息，人人都急促地喘着氣。

突然，一聲叫喊蓋過了所有人。大家都順着聲音把頭轉過去。

那是路高睿。他喊道：“我們不能再逃走了！”

紀锴陽就在他身邊，他接着說，“路高睿說的對。如果我們繼續逃亡，在靠近雪線的深山裏怎麽生活呢？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如此，就該想想怎樣迎擊敵人。我們不是有發火筒嗎？我們不是有浦昂人和我們在一起嗎？荒銀人來了，這其實是一個好機會。他們不善于在山區戰鬥，而這是我們的特長，再加上威力巨大的新武器，我們雖然人數少，但是我們一個男人就可以殺死他們三個！只要人人都有這樣的決心，我們不僅可以戰勝荒銀人，還可以奪回村子，重新回到平原上去！”

一聽說可以回到家鄉，人們的激情立刻湧動起來。是啊，有武器，有浦昂人并肩戰鬥，他們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于是人們心裏被注入了欣喜和希望，他們行動起來，拿起匕首、長矛、鐵錘，有些受過訓練的人扛着發火筒——他們總是受到別人的嫉妒，女人們也行動起來；棍棒，鏟子，湯鍋的長鐵柄，繩子，能用上的不能用上的全被人們拿在手裏、挂在肩膀上。

天蜀部落熱騰騰、亂哄哄，對于即将到來的戰鬥竟然漸漸感到一種喜悅的激情。

冶煉場距離洞穴很遠，當霍江佑知道荒銀人進攻的消息時天蜀部落的大會已經結束，而當他跑到洞穴的時候，下方山谷裏的戰鬥已經開始了。

荒銀部落派出的是他們最勇猛的戰士，大多數人用的是匕首而非長矛，這使他們在密林裏變得很輕巧。

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後，他們适應了山區叢林崎岖的地勢和潮濕的環境，變得像他們在草原上一樣可怕了。

荒銀人的變化讓和他們交手的天蜀人非常驚訝。他們總以為荒銀人慣于使用長矛，可現在他們匕首使用得一樣靈巧機敏，經常會埋伏在樹叢裏，然後突然出擊，讓天蜀人措手不及。

最開始占上風的是荒銀人。

不過當扛着發火筒的人出現時，形勢發生了逆轉，威力巨大的石頭彈丸伴随着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呼嘯而來，被瞄準的人還來不及看清楚是什麽東西就被擊倒了，頭破血流地躺在地面，不省人事。

荒銀人被這東西吓壞了，紛紛丢了武器後退。

“挺住！挺住！不許後退！快躲到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