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沉冤得昭雪

陸瑤走得很緩慢, 似乎很艱難,可是又很穩, 陸瑾聽到她的聲音便立刻棄了那份看戲的心态,快走幾步從婦人的手中攙過陸瑤, “多謝孫姨。”

孫夫人是不贊同陸瑤來這公堂的, 她身上還帶着傷, 這公堂又是刑罰重地,極不利于養病。可是陸瑤堅持, 又想到那畢竟是她夫家,于是就扶着她來了。

“早點回去休息,善惡到頭終有報, 他們不會有好下場的。”孫夫人勸着 ,便退下了。

姐弟倆一同點了點頭,謝過孫夫人,然後陸瑤看着梁秀才說:“阿瑾,你扶我過去。”

陸瑾沒有猶豫, 這是他姐姐的一個心結, 必定要了斷的, 于是依言攙扶着她走到梁秀才跟前五步之遠, 便不再湊近了, 又緊緊盯着對方, 防止突然傷害到陸瑤。

要說梁秀才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是誰, 毫無疑問便是陸瑤。

他一向在夫妻之間相處中是強勢的, 更是在後兩年的拳打腳踢中, 自認為樹立了絕對權威,他不願不想讓陸瑤見到他千夫所指的模樣。

若是平日裏,他必定呵斥讓她滾開,可是這次他不敢,周圍的眼睛都緊緊地盯着他,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你來幹什麽?”他垂着臉說。

陸瑤笑了,額頭上的傷痕随着她的笑聲一同彎了彎。

“你笑什麽,看到我這般你滿意了?”梁秀才惱怒道。

然而陸瑤甩手就是一巴掌,瞬間将梁秀才打懵了。

她不顧自己滿是傷痛的身體,狠聲道:“滿意?可笑,我不滿意!殺了你我都不滿意,你為了陷害阿瑾殺人,哈,世界上還有比你更可笑更可惡的人嗎?你打我,罵我,我都忍了,可你傷害阿瑾,你敢傷害他!”

梁夫人見兒子被打,眼見地就要沖過來,結果被衙役給攔了下來,只能朝陸瑤怒吼:“賤人,你敢打他,你敢!我饒不了你!”

“姐!”陸瑾也不贊同,打人可是力氣活,他姐這個身體怎麽能使力,陸瑾說,“你要動手跟我說,我來打,別傷了你自己。”

氣地梁夫人差點背了過去。

梁秀才敢怒不敢言,生生忍了下來,臉成了豬肝色。

陸瑤搖了搖頭,對陸瑾說:“不用,別髒了你救人的手。”接着她看向梁秀才,放緩了聲音道,“做了這種畜生不如的事情,作為主謀,你死罪是逃不了了。而我來,并不是來看你人見人厭的樣子,我是來跟你斷絕關系的。”

梁秀才愣了愣,難以置信,“你,你要……”

“對,我要和離!”陸瑤斬釘截鐵的說。

梁秀才頓時氣急敗壞道:“你休想,你生是梁家人,死是梁家鬼,哪怕我死,你也得替我伺候我爹娘,替我養大孩子!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合離的!”

陸瑾聽到這裏手便開始癢了,忍不住摸向衣袋,然而陸瑤制止了他。

陸瑤沒去理睬梁秀才,而是看向小紅,冷笑着問:“你不是想扶正嗎,給你這個機會,你要不要?”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從小紅懷裏的孩子落到了史勇身上。

小紅的心頓時一跳,抿了抿唇,終于忍不住朝她跪了下來,“姐姐,求您放過賤妾吧,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別拿孩子說事,朝我耀武揚威的時候你就該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陸瑤頗為殘忍地說,接着她再次問梁秀才,“梁言,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是離還是不離?”

“不離!你別想擺脫我們兩老!”這是梁夫人說的,梁秀才狠狠地點頭,表示不離。

很好!

陸瑤于是面向張知縣,猛地跪了下來,懇求道:“大人,請您為民婦做主,梁言總以七出之中無所出一條欺辱民婦,寵妾滅妻,可是明明是他身有隐疾,就是小紅懷裏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這真是一個猛料。

全場頓時再一次嘩然!

這公堂之上一出接着一出好戲,看得圍觀群衆滿臉興奮,回去之後必定能活靈活現地說上大半年。

張知縣驚愕地差點掉了下巴,擡着驚堂木都不知道該不該拍下去,這個案子已經很傳奇了,沒想到還有這等隐秘之事。

“你胡說!這孩子不是言兒的還能是誰的?言兒,是不是?”梁夫人啐了陸瑤一口,然後看向梁秀才,這一看,心裏就嘎噠了一下。

梁秀才,陸瑾看了看,那張臉五顏六色比什麽都精彩,眼睛直愣愣的,似覺得自己得了幻聽之症。

陸瑤冷笑道:“誰的,梁秀才心裏沒底嗎?”

“喏,不就是地上跪着的這個嘛。”陸瑾慢吞吞地補了一句。

嚯!

這跪着的還有誰?

史勇垂下了頭,根本不敢擡起來看看。

精彩,真是精彩,說書的都不敢這麽編。

而梁秀才則記起來了,小紅是煙翠樓排的上號的妓子,對梁秀才每次的大獻殷勤都不冷不熱的,卻忽然有一天她變了性子,對自己青睐起來。

沒過多久,小紅便告訴自己有了身孕,直接讓他負責。

梁秀才與陸瑤多年未得一男半女,新納的小妾也沒有動靜,聞言自然高興,可是想要替小紅贖身,這筆銀子不菲。哪怕他搜刮了陸瑤所有的存銀和體己,也是不夠的。可沒想到小紅願意拿出自己多年攢下的私房替自己贖身,梁秀才那時感動得簡直無以加複。

如今現在冷靜回想一下,這處處都隐藏着蹊跷,過盡千帆的妓子哪還有這般癡情的,還如此善解人意地上趕着與人做妾,不過是梁秀才頭腦發熱自以為是罷了。

更可疑的時他還有一個時常關心她的義兄,這難道不是個陰謀嗎?

梁秀才被揭了罪證,他已經一無所有,唯有一段香火得以延續,沒想到連這個都是假的。

此刻他雙眼發直,狀若癫狂,顫抖着手指向陸瑤,接着“啊——”一聲大喊,震得陸瑾趕緊将陸瑤拉到了身後,張開雙手将她護住。

可是梁秀才不是朝陸瑤沖過去的,而是對着陸瑤身後抱着孩子越縮越遠的小紅,猛地撲了過去,這或許是梁秀才生平行動最快的時候,衆人根本阻攔不急就見他一把搶過了小紅懷裏的孩子,正要朝地上猛地摔了下去。

“不——”小紅凄厲地叫了起來。

突然一個人影竄到了梁秀才身後,撞開了他,在孩子脫手即将摔到地上的時候抱住了,卻是史勇,将孩子交還給差點奔潰的小紅後,就将她們母子護在了身後。

梁秀才眼睛發紅,盯着他,又看向小紅,咬着牙,恨不得撕碎了這對狗男女。

疼到骨子裏的孫子居然是別人家的,梁夫人受到這般打擊早已經支撐不住,如今再見這副刺眼的場景,終于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頓時堂上又是一場混亂。

陸瑾職業使命感上身,待要上前,卻被陸瑤拉了回來,“別去,阿瑾你雖好心,可這家子實在不值得,你放心,她在家就動不動暈倒逼我就範,如今這裏也不會暈太久的。”

陸瑤說的聲音不輕,堂內幾乎都聽得見,陸瑾伸出的腳步于是又收了回來。

“姐,夠了,你該回去養傷了。他們……你就別再管了。”陸瑾看着這亂糟糟的一團,所有的人都看的興致勃勃,連張知縣都沒有叫停,頓時意興闌珊。于是便提醒張知縣道,“大人,我作為姐姐的娘家人,我請求大人判她與梁言和離,梁家不顧兩家臉面,随意欺辱姐姐,陷害我,這種姻親我們姐弟實在要不起,當初我姐的嫁妝我願一分不要,全部捐獻給善堂只願姐姐今後過得舒心随意。”

接着他又恭敬行李,“請大人恩典。”

陸瑾今日很得知縣喜歡,作為苦主,被他人誣告,還能挺身而出救狀告自己之人,可見醫德和人品;作為弟弟,在姐姐受盡委屈,能夠出頭作為堅強後盾,不為錢財,可見心地善良。

張知縣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剛好這是公堂之上,兩個案子直接一起判了。

驚堂木再次拍響,兩邊衙役杵着殺威棒齊聲喊着“威武”,這亂糟糟的局面頓時随着肅穆威嚴停了下來,堂下罪人皆跪于地上,垂頭聽着宣判。

“就李父殺人案,現如今已水落石出,則判決如下。史勇在明知李父不能食用海鮮之物時,故意下大劑量的海鮮粉于藥粥之中來致李父死亡,乃故意殺人之罪,判斬立決;梁言乃此兇殺案主謀,與其妾小紅勾結唆使史勇殺死李父,犯故意殺人之罪,按罪當斬,又因其秀才身份,先收監待本縣請示知府大人剝其秀才功名再依律當刑;其妾小紅亦是主謀之一,判斬立決;原告大夫陸瑾無罪釋放;另梁言以七出之名多次毆打陸瑤,更甚者唆使史勇殺死李父來誣陷陸瑾,陸瑾請求判陸瑤與梁言和離,合情合理,本縣依其請求宣判和離,陸瑤嫁妝依數帶回陸家。”

“幽幽”轉醒的梁夫人聽到這個判決頓時再一次撅了過去,這次就沒那麽容易醒過來了。

而牢裏的梁主簿也得了縣太爺的宣判,教子不嚴是一罪,但這個位置坐了這麽多年,梁主簿從一無所有到家中有奴有婢,光靠這一點俸銀可是遠遠不夠的,是以稍微查證一下這收受賄賂又是另一罪,讓他牢底坐穿根本是輕而易舉。

梁家因此徹底就倒了,人人談起來便是搖頭,再吐一口唾沫。

這還好是縣太爺明察秋毫,要不然這費心費力救命的陸大夫豈不是被冤枉坐牢了嗎?聽說曾經的梁主簿早就放出話來了,定要讓他死在牢裏呢。

這一家人呀,都是黑心腸的,陸瑾能将受苦受難的姐姐接回來,實在是個好人呀。

判決已下,陸瑾便扶着陸瑤離開,不過李子然卻擋在他的前頭,他面紅耳赤,看着陸瑾,幾次張嘴都沒說出話來,只是喚道:“陸大夫……我……我們……”

陸瑾知道李子然要說什麽,他搖了搖頭道:“李公子,令尊去世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原因卻任由你母親狀告我,作為全力以赴的大夫我真的很不是滋味,這不僅委屈,而且害怕,更有一股怨恨。”

李子然臉色一白,嗫嗫道:“對不住……請您原諒……”

“抱歉,我辦不到。”陸瑾一口便拒絕了,“你可知坐牢是什麽滋味?等死又是怎樣的煎熬?那種絕望我下輩子都不想再體驗一次,所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原諒你,也請你從我的視線範圍內離開。”

“陸大夫,真的對不住,不求您的原諒,只是想表達我的歉意。”李子然深深地給他鞠了一躬,“也謝謝您,救了我母親,是我們恩将仇報。”

陸瑾沒理他,扶着陸瑤從他身邊走過。

至此,陸瑾在水橋縣的後顧之憂終于沒有了,頓時覺得天也藍了,草也綠了,見人都多帶了幾分笑意。

經此牢獄一趟,陸小哥的名聲也徹底打開了,屠夫似乎成了過去式,現在人們叫他陸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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