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欺人太甚矣
陸瑤身子弱, 經過公堂之後回到孫家又足足躺了兩日才緩過神來。是以陸瑾拜托孫夫人再照顧她兩日,而他則趁這個時間, 找人将院子都收拾了一下。
陸大夫原本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态,家裏雖然幹淨可也冷清, 他又不是個對生活品質有太高追求的, 是以家中擺設極為簡單, 屋子也只收拾了一間平日躺着睡覺的,連廚房都很久沒開火了。
可是現在三姐回來了, 有了女主人,自然就不能這麽打發,怎麽着也要像個家的樣子。
陸瑾的院子不大, 總共四間屋子,當初随着爺爺初來水橋鎮時買的,一人一間加個廚房,後來在邊上又蓋了個茅廁也就混着過日子。
接着陸瑤出嫁,爺爺病逝, 這本來不大的院子頓時空出了兩間, 荒廢之後變成了陸瑾的雜物室, 平日裏都不進去留着積灰, 很多東西都發黴爛掉了。
陸瑤本就身子不好, 再加上陸瑾心疼姐姐, 就将自己的屋子讓了出來, 收拾了鋪蓋去了隔壁, 一切妥當之後, 就去接了陸瑤回家來。
陸瑤是死活都不肯住進陸瑾的屋子,無他,屋子朝南,敞亮也最大,主卧,就該是主人家居住。當初買下來的時候,爺爺就讓給了陸瑾住,這屋子也在他的名下。
“你以後是要娶妻生子的,難道讓你媳婦也住那小屋子?說出去豈不是讓人覺得我這個回家的姑姐不識擡舉,雀占鸠巢?姐姐丢不起這個人,也不想将來有矛盾。阿瑾,姐姐知道你心疼我,我已經很感動了,再沒有什麽不滿意的了。”
陸瑤苦口婆心地勸着,可是陸瑾壓根就沒聽進去,全當耳旁風,還直接翻箱倒櫃地将所有家當銀子都找了出來,“這些姐你拿着,要買什麽別不舍得花,我這裏簡陋得很,等你身體好了慢慢布置吧。下午我得去趟鄉下,那青石村的魯大壯該拆線了,本來早該去的,這會兒是不能再拖了。午飯我待會兒做好,端進屋裏來,你趁熱吃。”
陸瑤心裏是又氣又暖,只能肅了面容道:“阿瑾,我說話你聽到了沒有,還有這銀子,你給我做什麽,趕緊存着,将來有的要花用!阿瑾!”
陸瑾沒法,只得放下手頭整理的藥箱,轉過身将陸瑤扶到床上躺好,說:“姐,我心裏有數,你身體不好就別操心那麽多了,這裏不僅是我家,也是你家,安心住着就是了。放心,我将來要是娶老婆,不會委屈她的,隔壁院子的聽說馬上就要回鄉下住了,我打算将院子給買下來,打通,這下就寬敞了不是?銀子嘛,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弟弟我現在好歹是個小有名氣的大夫,診金不低的。”
這倒是,光李家後來給的賠償就可以買好大的一個院子,更何況給欽差大人治腿,宋衡付的那一百兩診金,足夠他們富足生活了。是的,梁家被抄家了,這個匣子自然也物歸原主。
而那對首飾,陸瑤也沒動,都給陸瑾存着。
既然陸瑾心裏有打算,陸瑤也就不多說了,只是又好一通叮囑,“節省些總不是什麽壞事,家裏不比從前,總是要多考慮些,等我身體好了,就趕緊給你娶個媳婦,現在憑我弟弟的名聲樣貌,能娶個更好的了。”
“是是是,姐,趕緊将身體養好了,也省的我擔心。”陸瑾說着出了屋子,去了廚房,将竈上煎的藥端過來,給陸瑤服下,又回去做午飯。
聽着外頭的響動,陸瑤躺在床上,忍不住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淚不禁從眼角流下。
這樣的日子,她之前想都不敢想,曾經的五年,感覺像做了一個噩夢,如今只是醒過來了而已。
幸好,她有個弟弟,一個體貼,溫柔,已經長成男人的弟弟。
将來誰嫁給他,都能過得很幸福吧。
青石村的魯大壯,傷口恢複的挺不錯,可見是聽從醫囑的,陸瑾替他拆了線,再囑咐他多忍幾日才能幹些輕省的夥計,個把月餘之後便能徹底好了。
“陸大夫,之前聽到您被人告了,我着急的不行。前幾天有差爺過來問話,我都說您醫術好,我的命就是您救的,還給他們看傷口,說您一定不會醫死人的。”魯大壯激動地說,“我就怕差爺沒說清楚,想去衙門裏親自給縣太爺說,就是家裏的婆娘不讓,我自己又走不動,好不容易說動他們了,結果您已經出來了,真是太好了。”
魯大壯有這份心,陸瑾就很高心了,于是便說:“差爺回去在堂上已經禀明大人,多謝你了。”
“那好那好。”魯大壯本還有一些愧疚,這會兒覺得自己幫上忙了,就只剩下高興。
陸瑾沒有多呆,鄉下離鎮上還有些路,陸瑤一個人在家他有些不放心,便謝絕了吃晚飯,推辭不了拿了幾個梨和雞蛋在太陽還沒落山前回家去了。
然而等陸瑾回到家門口時,發現自家門口裏裏外外圍了好多人。
陸瑾頓時心裏一緊,家裏可就只有三姐一人。
他趕緊走上前去,“讓讓,讓讓。”一邊說,一邊往裏頭擠。
有人看到他,連忙讓開了道,還招呼道:“喲,陸大夫,你總算回來了,快來看看。”又高聲喊着,“大家讓讓,讓讓,陸大夫回來了!”
這麽說着,這裏三層外三層的總算松動了,紛紛給陸瑾讓開了一條道。
待陸瑾到了家門前,才發現原來門口跪着兩個人,兩個女人,定睛看去……哦,熟人,其中一個還抱着個孩子,這孩子的襁褓也眼熟。
可陸瑾的眉頭卻越來越緊,他問:“梁夫人,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梁夫人這個稱呼簡直是個諷刺,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道:“哪還稱什麽夫人,阿瑾,大娘實在走投無路了,求求你,讓我見見阿瑤吧。”
梁家抄家,自是無處可去,丈夫兒子都在牢裏,她的娘家聽說早就不來往了,根本不會收留她們,曾經的梁夫人在街上真是流落了好幾日,要不是有好心人給她們幾口熱飯,估計也熬不住。如今灰頭土臉的,哪還有當初的驕陽跋扈。
她的身後默默縮着頭的便是梁言頭一個小妾,叫什麽陸瑾不知道,也沒看清楚長啥樣,唯一記得便是當初同小紅一起氣他姐姐的嚣張樣子。懷裏抱着的孩子應該是小紅跟史勇的,跟陸瑤沒有半個銅板的關系,也不知道抱過來究竟幹什麽,博取同情心?
大概是的吧?
陸瑾心地是好,但也沒到爛好人的地步,這兩人怎麽會覺得已經撕破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他還會收留她們?
不,陸瑾看着自家緊閉的大門,頃刻間便想明白了。
她們期待的不是他,而是陸瑤,知道自己去了鄉下一時半會回不來,家中只有陸瑤一人,所以這一老一幼,兩個婦孺就來跪門口了。
不管堂上和離地再怎麽決絕,不管梁家怎麽苛待媳婦,不管梁言如何毆打诋毀陸瑤,陸瑤終究曾是梁家的人。人們都是同情弱者的,梁家的男人都進了監獄,這老幼無所依靠,作為曾經的兒媳,怎麽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婆母流落街頭。
若是收留了,便是陸瑤心善,從此美名遠播,否則一個心狠便落在她的頭上了,陸瑾想清楚之後便猶如吃了一只蒼蠅一般惡心。
他當然可以成全姐姐的名聲,順便讓自己也得一個贊譽,也可以學着梁家一樣關起門來慢慢蹉跎洩憤,找個郁郁而終的借口堵悠悠衆口,可是憑什麽?
他的家不能讓惡人進來玷污,他的姐姐身上傷口好愈合,心中的傷痕為何還要再撕扯一下?
這些人,太過分!不能讓她們見陸瑤!
“見我姐姐?她全身是傷地從梁家擡出來,又去了公堂,回來後發熱說胡話,擔驚受怕,好不容易才稍稍恢複一些,見到你們豈不是讓她病情加重?想見她,我不允許!她也別想出來見你們!”
陸瑾斬釘截鐵地拒絕。
然而能舍下臉皮跪在這門口的豈能是一兩句話就能打發的,梁大娘連忙道:“阿瑾,阿瑾,大娘錯了,真的錯了,你別這麽絕情,好歹兩家曾是姻親!我代你姐夫給你賠罪。大娘年紀大了,這條命沒了也就沒了,可這個孩子還太小,雖說不是我親孫子,可總歸也是一條命,若沒人管他,他就死定了呀!你是大夫,都說你心善,你救的了人,為何就不救救他,給一口飯吃就行了!”
這真是沒臉沒皮到了極致,拿孩子說事,況且這孩子落到這個地步是他造成的嗎?
可陸瑾本是個技術宅,就不擅長與胡攪蠻纏之人打交道,一般碰上這種的直接轉身離開,可如今在自家門口,這麽多人圍觀者呢,怎麽走?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這都是誰害的?是梁言!你兒子,他要我死,他陷害我!要不是知縣大人英明,這會兒我還在牢裏生不如死呢,我姐姐不知道怎麽被你們折磨呢!因果報應,你還讓我收留你們,想的怎麽這麽美?滾,有多遠滾多遠!”
然而話音剛落,那孩子就哭了起來,與公堂上哇哇大哭不同,這會兒哭聲微弱,卻聽的揪心。
“這孩子莫不是病了,哭聲怎麽這麽沒力氣。”有養過孩子的人議論着。
“是啊,估計也是餓慘了,這有一頓沒一頓的,肯定得病。”
“大人的恩怨跟孩子有什麽關系,有話慢慢說嘛。”
“對啊,這跟陸大夫什麽關系,又不是他的孩子。”有個姑娘插着腰說,一看卻是蘭花。
“就是,難不成淪落街頭的都來找陸大夫?”這都是一起的年輕姑娘。
“怎麽跟陸大夫沒關系?孩子爹和娘不都等着斬嘛。”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哦,活該他倒黴被人陷害是不是?”
也有些當婆婆的,心有戚戚,忍不住插嘴道:“所以娶妻娶賢惠的,這娘家要是有這種兄弟,婆家的日子就不好過。”
此言一出,頓時有人諷刺道,“你哪家的,我可得看準了,我家閨女可不能嫁到你家去。”
“是啊,媳婦活該被打死是嗎?”
“哎,你聽聽,孩子是不是沒哭聲了?”
你一言我一語,大多同情的是孩子,便有人建議陸瑾先看看孩子怎麽樣了,其他的恩怨暫時放一旁。
梁大娘乘此機會便坐地哭了起來,“這孩子三天沒進食了,渾身發燙也沒錢醫治他,也是他倒黴,攤上這麽對爹娘,也好,他死了,老婆子也沒牽挂了,下輩子記得投個好胎啊!”
那小妾也跟着一同抱頭痛哭,兩人衣衫褴褛,頭發雜亂,沒一處是幹淨的,看起來可憐極了,也狼狽極了。
這場面讓人的同情心不禁泛濫起來。有些年紀大的看陸瑾的眼睛就不贊同,不管怎麽樣,人命總是最重要的。
陸瑾聽到身後的門動了動,顯然陸瑤要出來了。
陸瑾了解他姐姐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拖累自己,怕是會選擇跟她們一起走。
于是陸瑾連忙将門拽得牢牢的,對着裏頭喝道:“你趕緊給我回去躺着,你既然回來就別想再回去,陸家我做主,你要是敢跟她們牽扯上關系,我就不認你這個姐姐!”
“阿瑾,算了。”陸瑤的聲音裏透着無奈和無限心酸,“都是我害了你。”
“閉嘴!”陸瑾頭上青筋跳動,回身看到地上撒潑的兩個女人,因陸瑤的聲音越發使勁,頭腦一熱便大聲吼道,“滾,要死也給我死遠點,要老子收留你們,下輩子吧!我有錢寧願給你們買墳送紙錢,也別想活着吃我一口飯!”
此言一出,陸瑾心道不好,果然只見這兩個女人像是約好的,起身就要朝着牆壁撞過去,一邊大喊:“老爺,兒啊!妾身先走一步,在地下等你們啊!”
“相公,妾身奈何橋上等您一起啊!”
卻是雙雙約好了一樣準備觸牆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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