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夜請陸大夫

從回春堂出來, 他已經收拾好了心情,然後去了孫大夫家, 将陸瑤接了回來,經過近半個月的修養, 陸瑤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 慢慢脫落了, 有淤血的地方也漸漸消退,畢竟年輕, 恢複的還算快。

幸好梁言書生力氣不大,都是些皮外傷,再養養就能痊愈。

梁家後續怎麽樣, 陸瑾最近忙沒怎麽關注,不過全水橋縣的百姓都在談論這件事情,不免傳入他的耳朵。

知府大人知道後是當場取消了梁言秀才功名,淪為平頭百姓,之後知縣老爺判了死刑, 七日後就得問斬。再說曾經的梁主簿, 教子不嚴不說, 還貪污受賄, 這金額剛巧也卡到了死刑線上, 父子倆一同下黃泉。只有梁大娘一介婦孺, 尋事滋事的罪名要關一個月, 等放出來的時候梁家父子倆的屍骨都寒了。

這事兒陸瑤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什麽都沒跟陸瑾說, 讓陸瑾有些估摸不準她是什麽态度,最終他還是問了。

“姐,七日後行刑,你……要去嗎?”

陸瑤正收拾家裏,多日不曾住人,不免積了灰。聽到陸瑾的詢問,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微微垂下眼睛,似乎在考慮。

陸瑾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就聽到陸瑤問:“阿瑾,那你呢,你希望我去不去?”

“別去,跟你有什麽關系。”陸瑾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去了,肯定會難受,讓這家人從你生命中消失吧。”

陸瑤回過頭看了看他,展顏一笑,“那我就不去了。”

她拿起抹布,繼續擦桌子。

當她将桌子一遍一遍擦得光可鑒人的時候,陸瑾忍不住嘆道:“姐,你要去就去吧,不要這樣悶着。”

陸瑤終于放下了抹布,在陸瑾的面前坐了下來,握住他的手說:“我雖然恨他,可是畢竟夫妻一場,若是他死後連個收屍的都沒有,未免太過凄涼。阿瑾,好歹我曾是梁家媳婦,哪怕現在和離了,一口棺材還是得替他備着,不然顯得太涼薄一些,被他人說道。”

陸瑾正要反駁,就見陸瑤笑了笑,勸道:“我知道你要說別管他人怎麽議論,我們自己過自己的就行。可是,這與我們并非難事,反正人已死,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有何不可?”

是沒什麽關系,陸瑾嘀咕着:“還不是怕你傷心難過,算了,錢就在床底的瓦罐裏,該花就花,別不舍的。”

陸瑤忍不住彎起了眼睛,對陸瑾招手,“你過來,手擡起來,我給你量量尺寸,馬上就要到夏季了,明日上街去買東西,也趁着買些料子,給你做幾身夏衫。既然做了大夫,出門總是不太一樣,不能再一身短打,顯得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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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屠夫是低賤的工種,做大夫那可是高尚職業,完全不同。

“你可別太勞累了,身體還沒好呢。晚上更不許熬夜做,知不知道?”陸瑾雖然嘴上說着,不過還是乖乖地走過去,雙手擡起。忽然他建議道,“姐,你能不能再做一種大褂,白色……淡青色的吧,直接套上,我給你畫個樣子,我出門問診的時候方便一些。”

陸瑾說的便是白大褂了,不過在這個朝代,除了喪服,沒人穿白衣,他也不想特立獨行,便用淡青色代替,效果應當也差不多。

陸瑤疑惑着不過還是點了頭。

第二日,陸瑾沒有去醫館,而是陪着陸瑤上了街。

先去了棺材鋪子定了兩口薄棺,又請了幾個人到那天幫忙入殓和下葬,順便買了些紙錢,香燭等白事用品。

陸瑾如今可是在水橋縣出了名的,這會兒大家都知道他們要做什麽了,誰人不舉起大拇指給一聲稱贊。

梁家如此對待他們姐弟,還願意給收屍安葬可謂仁至義盡,也唾棄梁言這麽好的妻子不要,納個心腸歹毒的小妾,活該不僅戴綠帽子,還把命給作沒了,梁家徹底斷了香火。

等該買的該訂的都好了之後,他們便去了布莊。

來布莊的基本都是女子,成群結隊的來,或者帶着丫鬟,很少有像陸瑾這樣直接陪到裏頭一同挑選的,就是有也不過站于門口等着。

而且……

陸瑤在挑選夏衣料子的,顏色沉多用于男子,她旁邊有很多這樣為丈夫或是兒子挑布料的女人。而另一旁的陸瑾卻在顏色溫暖,料子上乘的地方打轉,似乎還挺懂行的,一邊觸摸體會手感,一邊問掌櫃,做裏衣的料子哪種好,做外衫的又用哪種。

掌櫃忍不住問他:“陸大夫,你這是有心上人了呀,送于哪家姑娘,這般細心,那姑娘真是好福氣。”

“掌櫃的別說笑了,給我姐姐的,就這幾樣吧,麻煩你包起來。”

陸瑾說得自然,可是卻讓着實驚訝了周圍一圈人。

落在身上的視線讓陸瑤的臉頓時一紅,可眼睛裏藏着的喜悅是怎麽也掩蓋不住。

這種被重視的感覺,不一定要來自丈夫的,有這樣的弟弟也同樣讓人羨慕。

“阿瑾……”陸瑤想說她一個和離回娘家的女子,實在沒必要用這麽好的料子,還不如攢着給陸瑾未來媳婦,可是到嘴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她也是個女人呀,也想被呵護着,捧在手裏心。

“姐,挑好了,我們就走吧。前面一家銀樓,給你打幾樣首飾。”

陸瑤什麽話也沒說,跟着陸瑾走了。

然而這對于陸瑾來說本該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卻沒想到就因為這個,他家的門檻差點被媒婆給踏平了。

都知道陸大夫不僅醫術高明,就看他疼姐姐的樣子,将來對媳婦也是不差的。

都說購物是女人最好的心情調節劑,果然,陸瑤今天一直都是高高興興的,臉上的笑容沒有斷過。

越是如此,陸瑾越不想将二姐的事情告訴她,畢竟她才緩過來,實在不忍心讓她再擔心。

他想,過幾天吧,他得想辦法去趟寧州。

然而沒有路引卻是件頭疼的事,想了一圈能幫到他的也只有宋衡。

宋衡讓陸瑾這幾日不要離開江州,想必是有要緊的事用的到他,或許事成之後能夠厚顏請宋大人再幫個忙。

宋衡特地囑咐他卻沒說為什麽,陸瑾也沒有詢問,他想若是需要他總會知道的。

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找上門來。

亥時剛過,子時将至之時,陸瑾家的門被敲響了。

古人沒啥娛樂活動,睡得都早,這會兒陸瑾剛剛睡着不久,于是迷迷糊糊醒來,在床上呆了好一會兒才确定的确有人敲門,為了防止打攪陸瑤,他起身朝門口走去。

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門外之人低聲喊道:“陸大夫。”

“你是……”陸瑾沒有立刻開門,雖然水橋縣民風淳樸,盜賊不多,可也保不定有個萬一。

“屬下宋槐,是宋大人派來的,大人請您立刻去一個地方。”

陸瑾跟楊一行和宋衡相處雖不長,不過他卻确定了一個事實,楊一行這欽差就是個花架子,真正辦實事的是宋衡,而宋衡都是打着楊一行的名義暗地裏做事的。

知道宋大人的還真的不多,也沒必要冒充他。

陸瑾開了門,果然看到的是一個比較眼熟的侍衛,似乎是跟着宋衡進出的。

這個侍衛看到陸瑾,扯出一個笑容,抱拳說:“陸大夫,你趕緊準備一下,事情緊急,屬下不好多耽擱,您到地方就知道了。對了,也跟您的家人道個別,這兩天恐怕沒時間回來了。”

這麽嚴重?

陸瑾心下一驚,不過也沒多說什麽,點了頭就回身進屋子。

為了防止突發事件,他的醫藥箱和工具包都是一直準備好的,随時能拎了就走。不過此時,他抽了一張紙,給陸瑤留了一個口信,這麽晚了,他也不想打攪姐姐好眠。

将信紙壓在茶杯下,他就拎起藥箱和包跟着這個侍衛上了門口的馬車走了。

馬車行駛地很快,陸瑾很快發現出城了。

道路越發坑窪,颠地陸瑾差點将隔夜飯吐出來,他強忍着,努力抓緊車欄,這才沒被甩得東倒西歪。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水聲,撩開車窗簾布,看到了江面。

這是在陽江邊上,那能救什麽人?

陸瑾想到宋衡的任務,頓時渾身一震。

他放下簾子,坐在車裏,心想:不會吧,這麽快就要讓他見識一下戰場了?

馬車沿着陽江疾馳,在陸瑾有些受不了的時候,終于放緩停下來。只聽到那侍衛似乎與人說了幾句,這停下的馬車于是繼續往前跑。

不過這次跑的不算快,一段時間後,聽見宋槐對陸瑾說:“陸大夫,到了,請下馬車吧。”

陸瑾趕緊出來透氣,宋槐攙扶了他一下,當陸瑾站在地面上時才長籲一口,似乎活過來了,也終于有精力看向周圍。

這一看便又是一驚,此處是一個秘密的船塢,密密麻麻地泊着許多船只。

“陸大夫,請跟我來。”

陸瑾跟着宋槐往裏走,最終上了一艘龐大的船。陸瑾來江州有七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船,而且還是戰船,因為上面來來往往有許多士兵。

宋衡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這是即将要有一場水上之戰的節奏呀!

宋衡就在這戰船的最大船艙裏,陸瑾過去的時候,只見叢船艙裏陸續走出人來,看模樣像是各級将領,他們看到陸瑾,還奇怪地看了一眼。

有個編着一把小辮子的男人還偷偷往旁邊的小胡子肘了肘胳膊,低聲問:“這小白臉是誰呀?頭兒的相好?”

小胡子還在猜測,聞言頓時踢了他一腳,“後面講這麽大聲做什麽!”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往陸瑾身上瞧過來,陸瑾差點絆了一跤。

給他前面帶路的宋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停了腳步,他覺得在見他家大人之前有必要先解釋一下,這可是大人即将騙到手的、醫術高明的、還心甘情願的軍醫,不能因為這種亂七八糟的诽謗給吓跑了。

“小裴将軍。”他正色道,“這位是陸大夫,欽差大人差點要鋸掉的腿就是他救回來的,屬下覺得應該尊敬他。”

小辮子張大了嘴巴,看向陸瑾,上下瞅了好幾眼,目光又在他背着的藥箱上停了停,才尴尬地抱了一下拳,致歉道:“對不住啊,陸大夫,我口無遮攔慣了,您別介意。”

陸瑾能說什麽,只能原諒他了,不過心裏頭還是有些不高興,忍不住回道:“無妨,只是有點意外,聽小将軍這麽說,原來宋大人的相好似乎還不少呀。”

“不是……”

“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宋大人的私事我也沒興趣打聽,不過真看不出來,還是情場高手,厲害。”陸瑾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小裴将軍簡直欲哭無淚,匆忙解釋說,“沒有的事,都是我胡亂說的,頭兒哪兒來的相好,他連媳婦都沒有。”

邊上的小胡子簡直要被他蠢哭了,推了他一把說:“陸大夫進去吧,這小子胡說八道,您當他放屁就行,将軍在裏頭,這裏就不耽擱了。”

不過晚了,聽到外頭聲音,宋衡已經走出來了。

“都杵在這裏幹什麽?船只清點了?士兵都安排好了?今晚這一戰,心裏都有底了?”

宋衡不怒自威,一貫的淡淡語氣卻讓這裏所有的将士噤若寒蟬,陸瑾第一次看到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連大氣都沒敢喘一下,自然他也不敢。

“還愣着作甚?”

此言一出,他們紛紛快速離場,同樣的,手腳輕快,沒敢大聲,一溜煙的功夫,消失了人影。

陸瑾算是長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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