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剿匪中救命
“小陸大夫, 讓你見笑了。”
宋衡帶着陸瑾進入船艙,只見艙內中央便是一個大平臺, 上面放着一張地圖,看模樣, 像是陽江水域的地圖, 剛才果然是在研究作戰方案。
陸瑾搖了搖頭, “大人一定很愛護手下的将士。”這才會出現一個口無遮攔的小裴将軍,直接可參考另一個奇葩楊欽差。
宋衡似乎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鼻子,心道丢人丢大發了,很想将小裴将軍給扔到陽江裏清醒清醒。
不過他覺得不能讓陸瑾這麽誤會下去, 于是解釋道:“這些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平日裏無傷大雅的玩笑也就沒管他們,不過剛才确實太過了,該約束起來。”
“無妨的,今日大人叫我過來, 想必是要有一場惡戰吧?”
宋衡請陸瑾坐下, 侍衛上了茶水, 他說:“沒錯, 今夜便是去剿匪, 只是匪徒人數衆多, 又熟悉這方水域地形, 哪怕我方将士的數量多于他們, 也一樣難言勝負。”
陸瑾正襟危坐, 等宋衡繼續。
“一場惡戰,死傷難免,請陸大夫過來,便是希望我的士兵能少死一個是一個,請盡力救治他們。”
陸瑾自然沒有任何意義,“請大人放心,盡我所能。”
“軍醫都在戰場後方,這艘主艦後面會跟着一艘大船,若有傷兵便會送往那裏,你放心,真打起來我會派人保護那艘船,不讓匪徒上來。現在離剿匪還有不到兩個時辰,陸大夫可過去看看,需要什麽,我讓人盡快準備。”
宋衡将宋楊喚進來,吩咐道:“你帶小陸大夫過去,只要他要的盡量滿足。”
陸瑾趕緊背起藥箱站起來,準備跟宋楊去醫務船上,不過他才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轉頭問宋衡:“大人,這場戰您準備已久了吧?”
宋衡點了點頭。
陸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我不明白您為何到現在才通知我,不過大晚上的兩個時辰我想不出來除了消毒治傷的藥材繃帶多放一些外,還能準備些什麽?如果您早兩天告訴我,那麽我還能給您的醫務兵培訓一下急救知識并且鞏固,要知道光靠我臨時講解那是沒用的,一到實踐立刻手忙腳亂。我還能提前想好應對突發狀況的辦法,您要知道兵器見血多了,上面都是細菌和病毒,再制造傷口,交叉感染并不少見,這也是戰場上發熱高燒,傷口潰爛治不好死一大片的原因之一。再者我還能将艙內有限的空間合理地利用起來,傷患會很多,盡可能地讓更多的傷兵得到治療和照顧,您既然這麽愛護您的士兵,那麽為何不這麽做呢?”
站在前面的宋楊忍不住看了一眼陸瑾,心下忍不住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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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衡被如此質問,沒有惱怒,更沒有懊悔,而是肯定了陸瑾的說法。
“小陸大夫你說的都對。可是,剿匪事關重大,之前若有一絲風聲傳入匪徒的耳朵,我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水匪要是再狡猾一點,來個請君入甕,在這大江之上,那麽說不定就全軍覆沒,之後我唯一可以做的要麽同歸于盡,要麽自裁于皇上面前。我,賭不起。”
陸瑾沒想到這些,說實話這麽嚴重的後果的确是吓了他一跳。
不過宋衡能這麽直接地告訴他,也讓他挺意外的。
“我明白了,多謝大人解惑。”陸瑾擡手作了一個揖。
宋衡卻笑了,“小陸大夫果然是醫者之心,你能這麽問,可見是真把我的士兵放在心上了,我很高興,你去吧。”
陸瑾沒再多話,跟着宋楊走了。
夜晚,兩艘貨船駛入了陽江寬水域,一望無垠的江面,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
今夜應該是有月亮的,可江面卻起了濃霧,昏暗地難以看清周圍,船上的燈火都照不了多遠,所以行駛地很慢。
船上之人似乎很放心,因為他得到了江州将軍的保證,今夜可以平平安安地離開江州。
船不緊不緩地往前行駛,卻不知道在濃霧中掩藏着一雙雙如狼般貪婪的眼睛,一艘艘小船就如狡猾的毒蛇靜悄悄地跟在後面,慢慢地接近,嗜血的刀劍蠢蠢欲動。
終于小船到了貨船船檐之下,一只只帶鈎子的繩索扔上船甲,扣住船沿,接着咬着刀劍的賊人沿着繩索一一攀爬上了夾板。
沒人看到,也沒人做出警示。
終于巡邏的人發現了異樣,然而脖子上頓時一冷,熱血噴濺而出,最終睜着眼睛倒了下來。
一陣細細索索的走動之後,只聽到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從貨船上傳出來,黑暗中有屍體被抛入了水中,濺起水花後沉默。
兩艘貨船終于停了下來,然而沒過多久,又慢慢地開動了,不過卻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後面依舊跟着一艘艘小船。
江面上這場無聲的屠殺劫掠結束,只有幾具漂浮的屍體随着江水一起一伏。
突然濃霧中又出現了許多船只,并不大,跟之前的那些小船差不多的個頭。接着屍體被撈了起來,兩條小船調轉回去,駛向後方更為龐大的船。
那船比貨船更長更大,甲板上帶着長槍的士兵站崗放哨,卻是一艘戰船。
“大人,船被劫了。”
宋楊接到消息,對宋衡說。
“跟上去,別被發現,再等一個時辰,我們就行動。”
陸瑾站在甲板上,淩晨的夜晚水汽彌漫,還比較寒冷,讓他的頭腦分外清醒。
忽然前方空中竄起一只響箭,炸在天空之中,接着砰一聲傳來。
“快,出發!”
慢慢行駛的船只頓時咯吱作響,劃槳的聲音漸大,沒有風的晚上,光靠水手劃槳卻駛地極快,慢慢地沖天火光出現在眼前,伴随着箭矢的飛來。
開戰了!
陸瑾趕緊回到了船艙裏,他對分派而來的醫務兵們交代着。
“就之前所說,你們四個接受傷員,輕傷靠外放,重傷擡到裏面;你們四個包紮傷口,凡是沒到要害的,沒有器物進入到身體內,神智還清醒的都用烈酒消毒後,敷上草藥綁緊繃帶送出去;其餘的諸位也是在戰場上救治傷兵過的,便按照你們原先所做繼續,若實在有拿不定主意的,立刻告訴我,我來做決斷!”
時間緊迫,陸瑾實在沒辦法一一再次細化,就怕出現手忙腳亂的現象而耽誤醫治。
而且說實話,他初來乍到,又十分年輕,在這些經年的軍醫面前也不好太托大,哪怕他是宋衡請來的,哪怕他在水橋縣的名聲再大,也是一樣。
藏在貨船裏的士兵随着水匪進入了陽河幫的地盤,這些都是僞裝的好手,在昏暗的環境中,伺機殺了幾個水匪,僞裝成他們的模樣,短時間內還不會被發現。
而一旦到了陽河幫的寨子,趁他們分贓正高興之時,暗中燒了寨子。等大火燃起,聯絡響箭射向天空,引跟随在後方的水軍前來,而火光沖天的寨子就是最好的指引燈。
寨子被包抄了起來,王戰深知他們被下了套,不過一切都晚了,陽河幫過了今後便不會再存在。
只是水匪畢竟是窮兇極惡之徒,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枉送在他們手上,哪怕陷入如此困境,也沒有投降的念頭,自然這種作惡多端的人,就是投降也逃不開死刑的下場。
他們的眼睛帶着嗜血的光芒,殺出去是他們的選擇,畢竟陽河幫盤踞此處這麽多年,地形早已摸得清楚,島上又有各種機關,士兵在追捕的過程中,還真因此受傷不小,損失嚴重。
然而這都在宋衡的計算內,剿滅這樣的水匪,代價必然不會小的。
他身先士卒,沖鋒陷陣,終于追捕到了已經砍殺多人的王戰。
水匪頭子和水軍一帥,王對王一見面,便立刻舍棄了小卒,直沖對方而去,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陸瑾知道戰争的殘酷,可從來不知道原來可以殘酷到這個地步,傷兵源源不斷地送進來,卻沒有一個他設想中的輕傷,能夠包紮完畢就能送出去的。
士兵,若只是小傷,他們不會下戰場,來的都是被擡進來的。
這個時候真是在考驗陸瑾的急救能力了。
藥,缺少還見效慢;血,源源不斷地流,卻沒有血袋補充;傷口,深可見骨,都必須立刻處理;能□□的都還能緩一緩,已經昏死過去的瞳孔卻在渙散,生命一個接一個地從陸瑾手上流走。
“快,按住他,我要下刀了!”
“拔、馬上拔出來!”
“好,針給我,像我這樣縫起來。”
“這個好了,過床,擡過去,別讓他睡着了!”
陸瑾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也同樣将手上的血跡抹到了臉上,可是他顧不得擦拭,便聽到有人喊道:“陸大夫!快來,他快不行了!”
陸瑾還沒喘上一口氣,腦海中便再次拉響警報。
這個時候船突然晃了晃,陸瑾沒站穩,踉跄了一步便栽倒在了地上,一個士兵扶住了他,他擡起頭忍不住晃晃腦袋,說了一聲“多謝”便朝那哭喊的地方跑過去。
此時船艙裏已經滿是傷員,那個士兵的情況并不好,似乎已經不能移動了。
陸瑾跑出了船艙,到了甲板上,他拖着藥箱到了士兵身邊,顧不得滿手的血,探查他的眼睛和脈搏。
這個士兵全身濕透,多枝箭插進他的身上,特別是胸口,已經染紅了一大片,顯然他是中箭後落入水裏的。
他的瞳孔在擴散,心髒卻已經停止跳動了。
二話不說,陸瑾雙手掌根重疊快速按壓他的胸口,待按壓約三十次後,立刻深吸一口氣,捏住士兵的鼻子,對準他的嘴大口吹起,企圖用心扉複蘇之法讓他恢複呼吸。
“陸大夫……”旁邊的士兵驚訝地看着他,只是陸瑾面容嚴肅,根本無暇顧及他,待吹氣兩次之後,立刻繼續按壓胸口。
這樣交替來回了兩三次,終于一個嗆水聲從昏迷的士兵口中而出,陸瑾眼疾手快地将他的頭轉向一側,讓他咽喉中的水繼續嗆出。
“活……活了!陸大夫,他醒了!”旁邊的士兵驚喜地看到。
然而陸瑾根本來不及松口氣,雖然暫時恢複呼吸,可是他身上的箭還插着,再加上冷水浸泡,傷口感染的幾率更大,于是連忙吩咐道:“趕緊再來一個人,把他擡進去,我要将箭都□□,動作快!”
接着又對船艙裏喊道:“手術臺清理出來,這個傷員情況危急,随時可能死去!”
陸瑾此言一出,那受傷士兵旁邊的那位頓時急了,他懇求道:“陸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家裏還有一個老母親,等着他回去啊!”
“我一定盡我所能救他,趕緊的,別耽擱,擡進去!”
醫務兵跑了過來,跟這個士兵一起将他擡進船艙。
陸瑾直接拿起手術刀,毫不猶豫地切開傷口……
這個晚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哪怕曾經在手術臺上連軸轉的陸瑾,也沒經歷過這樣連喘口氣的機會都奢望的救治。
時間就是生命,太多的生命就捏在他的手上。
到最後,他麻木了,只能盡他所能,如宋衡所說,能救一個是一個。
這場戰鬥從半夜打到第二天天亮,氣焰嚣張的水匪才慢慢地被消滅幹淨。
陽光照射下,水面上到處都是破碎而燒焦的船只木板,也到處都是漂浮的屍體。
江水的顏色似乎因為昨晚流入太多的血液變地更深更暗。
打撈屍體的船只竄梭于其中,一具一具地堆疊在一起,或是水匪,或是士兵。
陸瑾從傷兵那裏聽到了宋衡的整個計劃,用兩艘貨船為誘餌,找到了陽河幫的老巢,一舉消滅。
雖然不過寥寥幾語,想必到了皇帝面前也是這樣言簡意赅,然而此中艱難悲壯卻只有親身經歷過才能明白。
而他只是在後方,沒有參與厮殺就已經膽戰心驚。
他忽然想起前世從非洲醫療隊回來的同事,他們說:“戰場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命,最絕望地就是閉上眼睛再也睜不開,最害怕的是見到同伴醒不過來,而自己還活着……”
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的戰鬥,難以想象兩個國家之間的戰争又會是多麽的慘烈。
陸瑾看着緩緩升起的太陽,心情複雜,難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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