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你可願随軍
“陸大夫, 你在哪兒?”
宋楊在船艙內尋找着陸瑾,不過艙內人滿為患, 到處都是傷員,一時之間實在找不出彎着腰處理傷員的陸瑾。
然而這種呼喚在今夜聽的實在太多了, 陸瑾一邊縫針一邊随口應着:“這兒。”
然而他的聲音太小, 在周圍各種呻吟, 喊叫之中根本聽不清楚,宋楊好不容易才在一個角落裏将陸瑾找出來。
“陸大夫, 您得趕緊跟我走。”
陸瑾縫好最後一針,然後招來一個醫務兵,吩咐道:“給他的傷口處理幹淨, 塗上藥,綁上紗布,用繃帶吊起來。”
然後轉身看向宋楊,“什麽事?”
此時天已經亮了,戰鬥已經到了尾聲, 很快就能回到陸地。陸瑾也盼望着能夠盡快補充藥品和紗布, 這兩樣幾乎已經用完了。
宋楊說:“大人受傷了。”
陸瑾驚訝地看着他, 之後皺起了眉頭, 忙問:“傷哪兒了, 嚴不嚴重?”
一邊說, 一邊到處找他的藥箱, 他忙得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一時間還真沒看到這藥箱在哪兒, 還是一位傷兵給他指了地方。
宋楊過去拎起來,臉色沉重地對陸瑾說:“傷在肩上,傷口還得請您過去看看。”
宋衡的武藝怎麽樣陸瑾不知道,不過這人能夠當上将軍,手下将士過萬,定有其過人之處。而且宋衡總給人一種泰山般沉着穩重之感,仿佛極為可靠,實在難以想象他受重傷的樣子。
一軍之帥若是出了意外,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怪不得宋楊的臉色那麽難看。
此刻陸瑾眼中布滿了血絲,他已是疲憊不堪,然而聽到宋衡受傷,這所有的疲倦頓時化為了心焦,宋衡與他來說不僅僅是個讓他有好感的官,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于是連忙催促道:“那還等什麽,趕緊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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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戰船上,宋衡已經回來了,陸瑾跟着宋楊走進船艙裏面,看到宋衡正坐在椅子上,聽着一旁屬下的彙報。
“屍體還在打撈,據初步估計剿滅陽河幫水匪足有三百餘人,這些皆是陽河幫主要成員,還有一些遍布沿線水域的已經派人去抓捕,島上機關和房屋都已經全部銷毀,小裴将軍正帶人搜查贓物。”
“我軍将士死傷如何?”宋衡的聲音依舊低沉穩重。
說到這個,彙報的副将明顯有些低落,“也差不多這個人數,島上機關重重,将士們不熟悉地形,中陷阱的很多,再加上是水上作戰,所以傷亡較為慘重。”然而他話鋒一轉,又興奮起來,“不過将軍,你請來的這位陸大夫可真厲害,那麽多重傷者,只要經過他的手,還有一半活着,這樣我方将士死亡人數就少了很多。”
從來打仗,凡是重傷昏迷不醒的,幾乎是沒有可能再活過來,那種艱苦的條件,缺醫少藥,只能看着他們慢慢痛苦死去。
而陸瑾,光靠他一個人,便将這種死亡人數降低了一半,實在是個奇跡。
當然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戰鬥,厮殺時間也只是半個夜晚,否則就陸瑾一人,哪怕有三頭六臂,累死也挽救不了多少生命。
“他的确名不虛傳。”
宋衡說着話的時候,語氣沒有那麽沉,帶着一絲輕松,陸瑾可以想象到他揚着嘴角的模樣,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被這麽表揚着,于是清咳了一聲。
副将和宋衡一同轉過頭,宋衡看到他,有些奇怪,“小陸大夫怎麽過來了,有事?”
陸瑾上下打量着宋衡,只是他穿着深色的軟甲,一時間還真看不清究竟傷在哪兒了,只得問:“宋楊侍衛說,您受傷了,我便過來看看,哪兒傷了?”
陸瑾這麽一說,副将頓時驚訝道:“将軍,您受傷了?啊呀,怎麽不先處理傷口,屬下待會兒過來彙報也是一樣的,您身體要緊啊!陸大夫來的正好,快快快。”
宋衡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他是真沒覺得有什麽,“不過是小傷而已,讓人包紮一下便可。宋楊大驚小怪,把你從傷員那裏叫過來,那邊更需要你。”
這個宋楊可不答應,只是沉聲道:“保護您的安危是屬下的職責。”
“來都來了,宋大人就不要推辭,趕緊将衣服脫了讓我看看,也好讓幾位将軍放心。我雖然疲勞,不過不會影響我包紮傷口的能力。”陸瑾提着藥箱走到宋衡身邊,宋楊給他搬了一把凳子,陸瑾将藥箱放上打開來。
副将看宋衡這裏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便先出去,“将軍,我先下去,有事情再來向您彙報。”
宋楊接着服侍宋衡脫掉外面的軟甲,陸瑾看着他,發現他手臂幾乎擡不起來,待脫到裏衣,深紅色的血跡已經染了一大片肩頭。
宋衡本是幹脆之人,可惜不知道為什麽在陸大夫的注視下,他脫衣裳的動作不禁遲疑了起來,嗯,總感覺很別扭。
陸瑾看他眉頭加深,以為扯到傷口引起痛感,忍不住關心道:“慢慢來,不要着急,估計衣服跟傷口粘到一起了,分離開有些痛。”
這麽說,宋楊給宋衡脫衣服的手不禁輕了起來,陸瑾看的着急,“算了,我來吧。麻煩宋楊大哥給我去打一盆溫水,再給我帶些鹽。”
聞言,宋楊讓了位,立刻出去了。
陸瑾手裏拿着一把小巧的剪刀,走到宋衡的身邊,他用手觸摸了一下傷口邊緣,然後用剪刀沿着傷口将衣裳剪開,接着也不用脫了,直接将裏衣撕了下來。
宋衡赤裸着上身,不知道是裸露的肌膚碰上清晨涼氣,還是陸瑾的手摸在身上發癢,這肌肉不禁緊繃了起來。
傷在左肩,是被利刃砍傷的,估計是刀,又長又深,不确定有沒有傷到骨頭,不過幸好胸口有軟甲擋了一下,不然會更麻煩。
這裏的光線還不是很亮,陸瑾只得努力湊上去才能看的仔細,這呼吸熱乎乎的也就噴在了胸膛上,實在是讓宋衡滿身的不自在。
“鹽做什麽?”宋衡努力忽視着那溫熱的氣息問。
“給你傷口消毒呗,不過會很痛。”陸瑾玩笑說,“大人若是忍受不了,叫出來也無妨,這裏沒人。”
宋衡聽此便是一聲冷呵,他什麽傷沒受過,傷口撒鹽算什麽!
這時宋楊端着一盆熱水進來,他還帶了一個鹽包,“陸大夫,這些夠不夠?”
陸瑾将鹽包扔進水裏,用手攪了攪,然後掬起一點嘗了嘗味道,便将鹽包取了出來。
接着拿起紗布浸濕,便往宋衡的傷口處按下去。
宋衡頓時眉頭皺起來,似乎悶哼了一聲,陸瑾感覺手下的肌肉緊繃繃的,可見他在忍痛。
“再忍忍,傷口消毒是其次,還得将粘着的衣服軟化揭下來,這樣才好處理。”
陸瑾說着便将有些幹了的紗布再次浸到鹽水裏,然後敷上傷口粘合處,這樣來回三次後,便用鑷子将被血浸染的裏衣碎片小心地揭了下來。
他回頭對宋楊說:“宋楊大哥,繃帶不夠了,請再去取一點過來,我看大人的傷口在關節處,很有可能傷到韌帶,得吊起來好恢複的快。”
宋楊沒有多話,一轉身便去了。
陸瑾給宋衡清理傷口,果然皮肉外翻,只是幸好沒有傷到大血管,無需動手術縫合。
陸瑾手腳麻利,不一會就敷上了藥,蓋上紗布,為了不移位,還繞着脖子和胳膊綁了一圈。
“好了,等宋楊大哥将繃帶拿過來,就将大人的胳膊吊上,不要沾水,勤更換,修養個把月就好了。”陸瑾挺滿意自己的傑作,又轉頭四處找尋了一下,“這裏有更換的衣裳嗎?”
這些都是親衛整理的,可惜宋楊暫時不在,宋衡也不知道放在哪兒,只能搖了搖頭,“等宋楊回來吧。”
那只能先袒胸露背着了,不過他們都是男人,也無妨。
只是之前全神貫注地處理傷口沒注意,等閑下來陸瑾才發現,宋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真是多,有的斜長一道直接從腰腹部橫穿,有的就在胸腔處一個洞疤,真是五花八門,怎麽樣都有。
現在不過傷在肩胛還真不算什麽。
陸瑾看得既眼熱又有些心疼,生在和平年代的醫生,也算見過各式各樣意外造成的傷口,軍人執行任務受傷也有,可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具身體上有這麽多的。
陸瑾的目光實在太專注,宋衡簡直如芒在身,他終于體會到了楊欽差想要拉過被子遮擋身體時的窘迫。
在陸瑾長時間不說話只是盯着他的胸膛和後背瞧,甚至伸手摸上去的時候,宋衡再也忍不住問道:“你在幹什麽?”
這一聲總算将陸瑾的理智喚了回來,他尴尬地收回手,臉一紅,窘迫地說:“你的傷疤,挺多的,戰場上,很兇險吧。”
宋衡在心底也松了一口氣,不過聽到陸瑾這麽說,他又有些不高興,“很醜是不是?”
“怎麽會?”這些傷疤不僅不醜陋還奇特的迷人,陸瑾看得很眼熱,“這可是英雄的标記,只是不知道哪個庸醫治的傷,這麽大的傷口都不縫合一下,一看就知道感染留下的,要我來,保管讓你的勳章漂漂亮亮的,更有魅力!”
宋衡實在驚訝陸瑾居然會這麽說,而且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對着他的傷疤贊美?
是不是有什麽意思在裏面?實在容不得宋衡不胡思亂想。
陸瑾可比宋衡小了好幾歲,清秀的模樣,像個書生,看起來就更小,宋衡低頭看他,眼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柔和了許多。
他說:“那時候有大夫就不錯了,很多都是稍懂一點醫術就直接當大夫用,可還是有很多士兵沒得治就直接等死了。”
陸瑾經過昨天一晚,能夠想象那時候的場景,“你們缺少該有的急救知識,下一次,讓我來,我給那些軍醫都好好培訓一下,怎麽護理傷者,怎麽預防傷口感染,讓你們這些前方打仗的沒有後顧之憂。”
宋衡笑了笑,接着反問道:“你不害怕嗎?”
“害怕呀,那箭有的就從頭頂上擦過去的。可是相比起害怕,眼睜睜看着本該活蹦亂跳的人死去才是最讓人難受,他們……若是好好救治,能活過來的。”陸瑾說到這裏,神情有些黯然。
宋衡不喜歡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下意識地便想逗他,于是問:“昨晚可有哭鼻子?”
什麽?
陸瑾愣了愣,接着意識到這家夥在拿牢裏那晚丢人的事調侃他,忍不住怒道,“大人,您能不能忘了那個晚上,我那是情緒失控,宣洩導致,并非膽小!我行醫這麽多年,動手術無數,從來不哭!”
“不哭”二字說的很是響亮,讓宋衡忍不住悶笑起來,“你這個大夫真是挺特別的。”
陸瑾也覺得自己剛剛似乎有些幼稚,郁悶道:“就當您是誇獎了。”
“本就該誇獎,你是真的很優秀。”宋衡稱贊道,“就昨晚上,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大出乎我的意料。陸瑾,如果,我說讓你來我的軍營裏随軍,你願不願意?”
這是宋衡很早就有的想法,現在他更加希望陸瑾能答應他。
就如昨夜質問他一樣,陸瑾不僅僅是個大夫,他還能将自己所知的醫術教授給其他人,讓更多的傷患得到及時救治,他已經不僅一次地表達這個态度,只要能造福于患者,他願意傾囊相授。
宋衡不知道陸瑾這麽做是否是因為陸家曾經獲罪燒了所有醫書典籍之故,也不明白陸瑾是不是知道自己手術的價值,但是他是清楚的。
天下之大不說,就光光在京城裏,那些經年禦醫們誰都有擅長科目,可誰願意毫無條件地授予他人?
不可能的!連觀摩一下都得付出相應代價,還得好商好量。
所以陸瑾的無私在宋衡看來很偉大,就這一點勝過了無數那些被人稱頌的德高望重之輩。
小陸大夫,他是真心實意地要将他拐到自己的軍營裏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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