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往事(終)

海平一臉懵逼:“我是啊。”

水蘭的手指一如既往地冰涼,摸在海平眉骨上,讓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對,你是,只是海平。”

海平覺得她是喝多了精神錯亂,心中慶幸自己從沒跟着那群朋友在酒肆鬼混,不然被水蘭見到這幅樣子,該多尴尬多丢人。

同時,他隐隐有些生氣。

這丁槐,明明水蘭只是去找她,不想回就算了,還把水蘭灌醉,喝酒傷身的道理她倒記得牢,便不管別人身體,真是自私且不講道理。

海平吃力的将水蘭馱去屋裏,奈何水蘭給屋子下了禁制,他總不好因為進不去就把她扔屋外吹冷風,只能邊罵娘邊吃力的将她拖回自己屋裏。

唉,真是天妒英才,讓他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重量。

水蘭醉得厲害,上半夜一直嚷着喝水想吐,海平沒辦法,忙上忙下又端又倒,累得幾近虛脫。

好不容易她不再嚷嚷了,臉上卻越來越紅,看着像很難受。

海平雖沒醉過,可也知道喝醉的人最忌發不出汗,這樣下去很容易出問題的。

于是他只好大半夜跳進水裏問睡得正酣的朋友求醒酒的。

煮湯實在費時間,海平只能用自己那點妖力幫忙,也不知是不是太累太困,他竟覺得有些體力不支,端湯進房間時差點摔倒。

水蘭在朦胧間仍在低聲胡言亂語,海平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大聲說道:“起來喝湯!”

水蘭腦子清醒不過來,海平因身上難受實在沒那個耐心,便毫不憐香惜玉的捏住她的鼻子,等她呼吸困難張大了嘴巴,海平瞅準機會一股腦給灌了下去。

水蘭猝不及防,部分湯藥從嘴巴鼻子嗆了出來,順着下巴流進脖子,模樣實在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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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平又是一頓忙活,待一切妥帖後,衣服還濕着的他終于放心倒地了。

不知這頓睡了多久,他醒來時仍是天黑,視線朦胧間正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在挑燈芯。

燭光噼啪一下炸開,那背影抖了抖,回頭正瞧見海平坐在床上揉着眼睛。

原來是水蘭啊,酒醒了?

海平又用力揉了揉,見她眸中清明沒有發酒瘋的跡象,終于放下心來。

水蘭啞着嗓子:“醒了,有沒有不舒服?”

如果他沒暈的話這話應該是他說,現在他只能點點頭:“還行,就胸口有點悶。”

水蘭低低“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海平正努力從混亂中清醒過來,迷茫間聽到更夫打了三更的鑼,頓時驚呼:“我睡了多久?!”

“快一天了吧。”

“一天?!”

“嗯,好像有點傷寒,我醒來的時候你在發燒,一直暈着呢。”燭光打在水蘭的臉上,海平能瞧見她那雙眼睛深深凹在陰影中,模樣有些憔悴。

他皺着鼻子嗅了嗅,又驚又喜的說:“院子裏的杏花是不是開了?”

“啊?”水蘭似乎沒反應過來,“哦,是,今天開的。”

海平眼睛一轉,好奇湊上來:“诶,晏先生和小丁今天怎麽樣?有沒有和好?”

水蘭支支吾吾的說:“哦,嗯……好像好點了,挺好的,經常睡一塊。”

“經常?”

“啊!不是,我是說今天總黏在一起,挺好的。”

海平皺着眉,伸手撫上水蘭的額頭,水蘭受了驚吓般向後退去,結巴着說:“你,你做什麽?”

海平攤手表示無辜:“我聽你說話七颠八倒,還以為你宿醉沒醒呢。”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她緊張的咳了咳:“這個,就算宿醉也不是試額頭能試出來的,你就是趁機耍我。”

海平嘿嘿一笑:“誰叫你今天這麽沉悶,不耍耍你,以後你不和我吵架,那該多沒意思。”

水蘭低頭輕聲說:“我要是不在了,真的會很沒意思嗎?”

海平佯怒:“你今天怎麽回事?老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我去找那鲫魚精問問,我懷疑他給的醒酒湯是過期貨。”

水蘭連忙拉住他:“不是,我就是困了腦子不清醒,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說着她起身向門口走去。

海平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不知怎的很想跑上去抓住。他低聲喊道:

“水蘭。”

水蘭回頭,不解的看向他。

海平咽了口唾沫,猶豫着問道:“你想離開嗎?”

水蘭的臉逆光,海平探究不了她的表情,心裏越發不安:“你不會走的吧?”

水蘭沉默一會,終于回答到:“不會,除非你不需要我了。”

海平也沒仔細想什麽意思,只悄悄松了口氣:“沒事了,你趕緊休息吧,熬夜沒精神,吵架都不得勁。”

水蘭沒再回應,靜默一陣後轉身,海平目送她的背影,恍惚像是看見一滴晶瑩的夜露,順着她的輪廓流下。

水蘭說的沒錯,近日那丁槐和晏川的親密日常已經到了少兒不宜的程度,海平時時刻刻處于捂着臉偷偷開縫瞧的狀态。

晏川面皮薄,每次對丁槐的主動都臉紅的不行,哪怕是側過頭去,海平也能看到他熟透了的耳朵。

海平坐在河邊,手裏托着一只漂亮的烏龜,自言自語到:“小姑娘趕緊長大吧,長大了我就娶你做老婆。”

說完後,腳下河水突然一陣水聲嘩響,驚得海平手一抖,烏龜妹妹便滑進了水裏,濺起一朵細小水花。

海平又驚又怒,卻見肇事的丁槐淡定的将雙手放在岸上,半只身子依舊沉在水裏,浸濕的兩鬓貼在白皙的臉上,嘴角浮出戲谑的笑容:“呦,這次又是哪個漂亮妹妹?”

這副模樣,海平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他愣愣的盯了她好一會才神思歸位,哭喪着臉說:“河裏漂亮的都是我的烏龜妹妹,本想着這次就專心養一個在家裏,誰知你一個撲騰,我的龜妹妹又沒了。”

丁槐嫌棄的癟嘴,腳下一用力,海平被她濺了一身水,氣的鼻子都歪了。

丁槐歪頭賊笑,突然一件衣服劈頭蓋下,她被擋住了視線,連忙伸手去拉,卻被蹲在岸邊的晏川按住手。

丁槐聽話不再動作,任由晏川擦着濕淋淋的腦袋,待臉被擦幹,她的眼睛無辜的望向晏川,柔聲道:“我沒有胡鬧哦,我只是給你抓兩條魚吃。”

說罷她向下一掏,果然拉上一個小竹簍,裏頭還有幾條泛着銀光的魚在撲騰掙紮。

見她一副邀功的得意模樣,晏川無奈的接過竹簍,同時對她伸手說:“趕緊上來,剛做好了莼菜羹,趁熱喝驅寒。”

丁槐順從的自河裏爬出,末了還不忘甩幾滴水給海平。

海平抹了把臉,氣呼呼的叉腰站起,丁槐則皺鼻子輕罵道:“花心的狗男人。”

海平頓時炸毛,丁槐抓住晏川的胳膊,笑嘻嘻躲在他身後。

晏川頭疼的捏了捏鼻梁,手探上去握緊丁槐的手:“別胡鬧了,趕緊進屋去,天一黑就冷了。”

海平打量她那副小女人的模樣,渾身雞皮疙瘩密集起立。

他奶奶的,愛情真可怕,竟然能讓人變得這麽幼稚,他再也不要什麽龜妹妹了!

下定決心後,他把重新爬出水面的小烏龜彈回了水裏。

【小烏龜:我他媽剛出來透個氣被你拉上去念個沒完,現在好不容易安靜會你又一腳踹下去,我去你大爺!】

海平就這樣過了個非常不順心的晚飯時光,要不是最近水蘭沒怎麽和他吵架弄得他佛系許多,他定是要使壞的。

海平在心裏把[心平氣和]幾個字默念千萬遍後,終于抱着被子枕着花香睡着了。

夢裏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奔跑,接着,他不知自己是醒着還是睡着,隐約看見了朦胧的河面,有人破水而出,滴滴答答的水聲像是流進了他心底最深處。

他看不清,只好靠近一些,突然,那人甩動頭發,濺了他一臉涼水。

海平摸了摸臉頰,睜開眼睛。

好像真的有水?

他猛地清醒過來。

下雨了!窗戶沒關!

海平一個鯉魚打挺,連忙起身去關床頭的窗戶。

就在他探頭的同時,一個綠色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

好熟悉的背影啊,像是……丁槐?

丁槐一言不發的站在河邊,雨水淋透了單薄的衣衫,将她瘦削的身形暴露無遺。海平十分不理解這種站在雨中淋雨的舉動,剛想出聲提醒,丁槐就消失在眼前。

海平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視野中卻只剩蒙蒙煙雨下的粉牆黛瓦,哪還尋得到半點人影?

無論他再怎麽搜尋,那抹綠色就是不出現,就像他看錯了一般。

海平只好倒回床上。

第二日天亮,窗外依舊淅淅瀝瀝,半睡半醒的海平因房外腳步聲清醒過來。

他來不及穿鞋便急匆匆下床開門,卻見水蘭站在門外,神情十分焦急:“你見到丁槐和晏先生了嗎?”

海平撓了撓腦袋,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不太确定的同水蘭描述了一遍。

水蘭越聽眉頭越緊,蒼白的臉色吓得海平本能去攙扶。

他試探性的問到:“發生什麽事了嗎?”

水蘭苦笑:“我不知道,但……我應該猜到了。”

丁槐是在第三日早上回來的。

那時雨已經停了,她的衣服卻仍濕着。

不僅是雨水,還有暗色血漬。

海平站在院子裏,看着門口的丁槐,她瘦弱的身子還伏着一個人。

晏川。

晏川緊閉雙眼,嘴角還留着斑駁血跡,蜿蜒伸向脖頸,染紅衣領一片。

海平有些害怕,心裏一陣陣瑟縮,手死死掐住掌心的肉,才不至于站不穩。

他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因為晏川已經沒了生氣。

他死了,丁槐的心之所在死了。

他永遠都不知道前兩日發生了什麽,只記得丁槐那時的臉,眼中遍布血絲,衣衫破破爛爛,就像淩遲後茍延殘喘的人,只有一口氣支撐她行走。

水蘭呆呆地站在院子裏,呆呆地看着這一切,似乎已經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丁槐艱難的走到她面前,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睛倏忽變亮,“撲通”一聲跪在了水蘭跟前。

水蘭全身都在顫抖,她反應了好久才聽清丁槐的話:

“求求你,救救他。”

她的嘴唇一陣嗫嚅,伸出的手都是抖的,可她還是用力拉着丁槐的胳膊,聲音急切:“你這是做什麽,起來,趕緊起來!”

丁槐跪坐在濕淋淋的地面,膝上躺着毫無動靜的晏川,反手抓住水蘭的衣服,就像抓住最後的稻草:“你不是能轉移死人的靈魂強制妖化嗎?你就用這個辦法,就像你先前做的那樣!求你了!求你了!我要多少妖力我都能給!”

她眼中帶着淚光,卑微的像顆塵埃,不斷磕頭:“求你了,就這一次!”

水蘭的眼神從震驚慢慢變成了憐憫。她跪了下來,平視丁槐,輕聲說:

“你知道的,他的魂魄已經沒了。”

丁槐猛地睜大眼睛,像是被人從夢中拽出,望着水蘭說不出話。

水蘭的手遲疑良久,最終還是握住了丁槐,兩只冰冷的手交錯在一起,誰也無法溫暖誰:

“給他選個好地方,葬了吧。”

丁槐似乎聽不懂她的話,愣神半晌,猛地抽出手:

“胡說!我不許你胡說!你為什麽不肯試試?!”

水蘭沒有駁斥,只是安靜的看着她。

丁槐先是擡頭回望她,接着,那雙失神的眼睛慢慢垂下,沉默。

水蘭眸中隐隐有淚,她拍了拍丁槐的肩膀,想要說些什麽,丁槐卻突然直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水蘭被她看得發怵,手也縮了回去。

丁槐斜睨海平一眼,又重新看向水蘭:

“我一直沒和你說過吧,《妖典》上根本沒有教你移魂養魂的,你學的那些,都是他故意教你的。”

水蘭微微皺眉,胸口起伏不定:“你說什麽?”

丁槐背起晏川,擡手沖晏川房間施加禁制,轉身對依舊發懵的水蘭冷冷道:

“他故意讓你看着他死,他賭你愛他,他賭你會為了他豁出性命,他贏了。”

水蘭漸漸睜大雙眼,淚水究竟是落了下來。

她輕輕搖着腦袋,喃喃道:“不,不是,不是…”

丁槐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別再想着解除我給他下的禁制,他不配。”

說罷,她馱着晏川,一步一步走遠,消失在院中。

水蘭伸手抱住頭,蜷縮在冰冷地面,痛苦地嘶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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