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歸真2
韓缺抱着劍,躲在二樓房間內床榻上,側耳聆聽樓下的動靜。
七終究會寡不敵衆的,韓缺想。至于自己,這把劍真的值得自己用生命去保護麽?
他不知道。
韓缺聽不到七越來越沉重的喘息聲,也看不到他一身黑衣下的傷口越來越多。七落敗了。
七拄着劍勉強跪在樓梯上。
韓缺從房間走出來,站在二樓闌幹前。七見狀急忙道:“不要給他們!”
韓缺說道:“事到如今,這把劍還沒有被人使用過就已經沾上了人命,我自然不願再讓它落入惡人手裏,但我無力保護它,只求讓我死得痛快點。”
無妄殺手們上樓,秦修文放下了手中的算盤。
無妄殺手們拔劍架在韓缺肩上,秦修文走出櫃臺。
秦修文身上溫和的氣息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屬于江湖人的敏銳與鋒利。他走出櫃臺,足尖輕輕點地,飛身上了二樓。
“且慢。”秦修文對殺手們說,“你們把劍帶走,無須殺人。”
殺手們大笑:“他自己找死你還攔着?”
韓缺身體晃了晃,最終咬緊牙不說話。
秦修文從韓缺懷中拿出那把劍。劍即便開了刃,依然其貌不揚。
他看着劍的眼神很溫柔,宛如看着情人。
随後他拔劍出鞘,劍尖指向殺手們:“來吧。”
七平生殺過很多人,也救過很多人,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局面:秦修文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壓制住一衆殺手,并且點到即止,并沒有真正傷及一人。哪怕衆殺手個個使的殺招。
這在衆殺手看來簡直是羞辱。
一人刺向秦修文心口,另一人自背後專攻下路,秦修文擋住面前的劍,原地轉身劈斬斷偷襲的劍。
這把劍在秦修文手裏用着很合适。
“膻中。”
秦修文說道,劍尖已點在一人膻中穴上。
“百會。”
“氣海。”
“命門。”
秦修文将衆殺手一一制服。
秦修文說:“諸位已經是死人了。還不走麽?”
衆殺手互望一眼,飛速退出客棧。
秦修文撫摸着劍身,向韓缺問道:“這是魏成給你的?”
韓缺答道:“是師父讓我打的。”
秦修文有些意外:“你大約才十幾歲吧?以你的年紀來說,真是了不起。”
韓缺道:“我看着這像是鐵,但又比鐵堅韌,不知道究竟是什麽?”
秦修文解答道:“這是隕鐵。”
七在一旁低低呻.吟了一聲。
韓缺連忙上前查看七的傷勢:“你要趕緊看大夫!”
七說:“不必了,他們必定還在外面候着。幫我請一個大夫過來吧。”
韓缺說:“好,我這就去!”
客棧內,剩下七與秦修文相對而坐。
七問道:“其實你就是秦川吧?”
秦修文答道:“是。”
七又問道:“之前為什麽不承認?”
秦修文答道:“之前不願再沾染江湖是非。”
七好奇:“你沾染過什麽江湖是非?”
秦修文避開話題:“魏成讓你們來找我,實則是故意給我引來麻煩逼我出手。”
七不大相信:“哪有人賠上自己身家性命逼一個人出手的。”
秦修文道:“恐怕還不止。那個小孩經歷了什麽?”
七說道:“你是說韓缺?他母親因此事而死。”
秦修文突然沉默。
七繼續問道:“我從未在江湖上聽過秦川這個名字,也從未見過你。你究竟是誰?”
秦修文不再搭理他,自顧自上樓去了。
劍靜靜地躺在桌上。
這夜韓缺難得睡了個好覺,而七因傷口疼痛難以入眠。
子夜時分,七走下樓,想到後院裏靜坐冥思一會兒。沒想到秦修文,也可以說是秦川正在那裏練劍。
實際上他并沒有拿劍,而是拿了一枝桃花枝。揮動的瞬間,偶有花瓣旋轉飄落。
他的劍法和白天一樣,毫不花哨,簡潔而致命。尤其是他的速度比常人要快的多,在實戰中又有驚人的預判力,憑此兩點,已完全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七很羨慕,可惜縱使看上一千遍一萬遍,他也學不成秦川的劍法。他只能安靜地走過去,擡手鼓掌。
秦川回身看向他,露出關切的微笑:“怎麽還不睡?”
七指了指自己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左臂:“這金創藥太疼了。”
秦川說:“能感覺到疼痛是好事,疼痛會讓人敏銳。”
七不置可否地哼哼兩聲。
秦川突然問道:“你還會回去無妄麽?”
七不解其意:“這與你何幹?”
秦川道:“如若你不回去,我會邀請你加入一個新組織。”
七問道:“什麽組織?”
秦川道:“劍閣。”
劍閣是一個門派,該門派對外招收弟子,閉門傳授劍術,定期考核,考過可出師下山。
出師後,弟子的一切言行與劍閣無關,若有傷人或殺生者,任由官府按朝廷律法處置。該門派旨在傳藝,而非參與江湖事。
以上是秦川對七說的關于劍閣的初步設想。
七聽完以後,思索片刻,答道:“好啊。”
秦川微笑道:“多謝你。”
七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會答應?”
秦川道:“我不知道。”
七哼了一聲,又說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了吧?”
秦川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十年前。
新帝沈郁登基不滿一年,朝中大事均由內閣商議。兵部尚書趙慶被擢為右相,深受沈郁信賴。
江湖上則突然之間出現了一個“歸真劍客”。此人來路神秘,劍法高超,熱衷于懲惡揚善,大有俠客之風。
他的劍就是他的名字,歸真。據天下第一的消息組織萬事通透露,此人本姓秦,于是又叫他秦歸真。
他在江湖上有無數仰慕者,男女都有。
他的畫像被許多女子挂在卧室內。畫上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用白緞帶高高紮着馬尾,随身背着一個小布袋,手持烏黑的歸真劍。
七月十三日,翰林院修撰周昌大婚,于府內大宴賓客。
趙慶長子趙承望代父出席。
新娘進門後,熱鬧的氣氛達到頂峰。大家都想一睹芳容。
跨過門檻和火盆,兩人到大堂裏行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尚未禮成,只聽有人高聲喊道:“且慢。”
衆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周昌頓了一頓,也跟着望過去。
一名身着火紅嫁衣,紅布蒙面的女子踏風而來。她擡手向周昌一擲,扔出一柄劍。
周昌下意識地側身躲過,新娘躲在角落裏掀起蓋頭一角偷偷觀望。
紅衣女子上前拿起劍直刺周昌胸口,周昌迅速拔出自己身上的佩劍擋住這一招。紅衣女子繼續發招,周昌只得硬着頭皮應對。
“周郎。”紅衣女子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喚道。
周昌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叫道:“晚晚!?”
“周郎,周郎,你為何要殺我?”紅衣女子問道。
周昌本不欲傷及紅衣女子,聽了這話突然用起殺招來。
紅衣女子似在自言自語:“是為了這榮華富貴與紅粉佳人麽?”
周昌不再理會她。
當啷!周昌的劍被紅衣女子擊落。
紅衣女子扯下蒙面的紅布,赫然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原來這是個少年人。
有人認出,這少年人就是秦歸真。
秦歸真收了劍,高聲說道:“周昌,不,應該叫你周常,你聲稱不會武藝,卻使得劍術;你說這是初次成親,但你卻曾在懷安縣有過一個名叫江晚晚的妻子。”
秦歸真頓了一下,又道:“你在床屜裏藏了什麽東西?”
周昌咬牙不答。
新娘走到秦歸真身側,怯怯地問道:“周郎,你藏了什麽?”
秦歸真道:“你不敢說,我就代你說吧。你藏着當年用來刺死江晚晚的剪刀。因為江晚晚不願随你背井離鄉前來帝都尋求富貴,你畏懼江家的勢力,所以幹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江家托我查明真相,将你繩之以法。”
秦歸真說着,門外官兵已至。
周昌面如死灰,秦歸真則拍拍衣服,輕功越過牆頭走人。
趙承望追了上去。
秦歸真發現後面有人一直追着自己,于是停了下來,問道:“有何貴幹?”
趙承望說:“少俠為人善良大義,不知可否請少俠喝酒吃飯?”
秦歸真說:“想跟我攀關系的人太多了,你慢慢排着隊去吧。”
趙承望說:“我比他們更有誠意。”
秦歸真問:“比如?”
趙承望說:“我請少俠在天香樓吃飯。”
天香樓乃全國最好的酒樓,掌廚曾在宮中禦膳房任事多年,每道菜的價格不菲不說,要吃上一頓飯還得有路子預定。
趙承望偏巧是那個有路子的人——靠他的父親。
秦歸真有些猶豫:“天香樓确實誘人,不過我還有事,明日午時我會赴約。再會!”
趙承望說:“少俠再會!”
第二天上午,趙承望早早就到了天香樓等待秦歸真赴約,沒料到直到黃昏時分,秦歸真才姍姍而來。
趙承望問道:“來得這樣晚,可是路上出了什麽事?”
秦歸真道:“無事,只是看看你能等多久。”
趙承望問:“這是在考驗我的誠意麽?”
秦歸真道:“是。好了,可以上菜了吧。”
趙承望拍拍手,讓店小二輪流上菜。
酒過三巡,秦歸真有些醉了:“你叫什麽名字?”
趙承望答道:“我叫趙承望,敢問少俠真名?”
秦歸真突然清醒,冷冷道:“我家教嚴格,不準我用真名行走江湖。”
趙承望笑道:“那自然是好的。”
秦歸真酒量不好,又喝了幾杯便大醉,癱倒在桌上。趙承望雇了輛馬車,将他帶回自己家裏。
待到秦歸真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公子請用茶。”守候在房中的侍女立刻奉茶。
秦歸真環顧四周,問道:“趙承望呢?”
侍女答道:“大少爺正在後院練劍,囑咐我們好好照顧公子。”
秦歸真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侍女退出門外後,秦歸真将歸真劍放在床上,打開窗戶跳出去,悄悄離開趙府。
“喲,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還沒走出多遠,秦歸真就遇到了仇家。此人名叫莊碩,乃是個采花大盜,憑着一身上乘輕功來去自如,官府也對他無可奈何。
秦歸真在身上掏了掏,只掏出十枚彈珠暗器。他不大擅長使用暗器。
莊碩一見便知這回要走大運了,急急忙忙掏出兩把匕首就沖向秦歸真。
秦歸真盡力躲閃,但不敵狀态良好的莊碩。
唰——秦歸真的衣裳被莊碩刺破。如若再深半寸,就傷及體膚了。
秦歸真的暗器在近身戰鬥中毫無優勢。
突然一人持劍而至,加入戰局,招招回護秦歸真。
“趙承望!”秦歸真叫道。
趙承望拿着秦歸真的劍,專心地和莊碩纏鬥。
莊碩一見對面又來一人,連忙逃走。
“給,你的劍忘在我家了。”趙承望将劍還給秦歸真。
秦歸真接過劍,說道:“你通過了。”
趙承望不解:“通過什麽?”
秦歸真道:“通過了我的三道考驗。一,你在我誤約的情況下還堅持等我;二,你沒有趁我喝醉套我劍法;三,你沒有将我的劍占為己有,甚至還來救我。所以,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趙承望笑道:“那麽,榮幸之至。不過我的确有點小事相求。”
秦歸真道:“你說。”
趙承望說:“我朋友雖多,兄弟姐妹卻沒有幾個,不如你我結拜為兄弟吧。”
秦歸真道:“我有一位大哥,年紀比我稍長,但性格沉悶古板,少與我親近,所以我也很想有個關心我的大哥。”
趙承望道:“那我們便回我家去結拜吧。”
秦歸真道:“好!”
兩人于是返回趙府,在後院桃花樹下備上一壺酒,各飲三杯。
秦歸真笑得眉眼彎彎,喊道:“大哥。”
趙承望喊道:“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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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