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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10-10 17:00:03 字數:5689
嚴世安來到位府已有十餘日,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淌塵軒,并未四處走動,幸好位府中有座藏書閣,她總能從裏面找到她有興趣的書卷,消磨時光。
這日,她正看書看得入神,突然聽見窗邊傳來聲音。
她轉頭一看,就見窗口探出半張小臉,正定定的看着她。
她愣住,一時忘了反應。那是個男孩,雖然只露出半張臉,卻還是可以窺見他眉清目秀的樣子。
男孩與她的視線對上,瞪大了眼睛,随即旋身跑走。
這時,嚴世安終于反應過來,喊道:“別跑!”
一喊完,她馬上就後悔了,尋常孩子聽見“別跑”兩字,一定會非常驚慌害怕,反倒跑得更快。
她起身追了出去,卻已經看不到孩子的身影。
她杵在原地,內心充滿疑惑。那孩子是誰?位府除了位出鋒的兒子,還有其他的孩子嗎?難道剛才那個孩子就是位出鋒的獨子?
這時,秀竹與另一名婢女小楓為她送來午膳,她便向她們打聽。
“秀竹,位府裏除了小少爺,可有六、七歲上下的孩子?”
秀竹沒有多想,便點了點頭,“有的,有幾對夫妻都在位府做事,孩子也養在位府。”
一旁的小楓接着說道:“小豆子、壽福、天生,還有小祿,都差不多六、七歲上下。”
“是嗎?”嚴世安微蹙起眉頭,疑惑地道:“剛才有個六、七歲的孩子在窗口探頭,我正在想會不會是小少爺。”
“不可能是小少爺。”秀竹道:“蘇姑娘管他管得嚴實,他不太有機會在外面亂走亂跑,尤其滌塵軒又這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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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爺是歸蘇姑娘管?”嚴世安難掩好奇。
“是的。”小楓有些興奮地道:“自從夫人溺死在池子裏後,小少爺便由蘇姑娘養育,很少見到他離開蘇姑娘的居苑。”
“他跟蘇姑娘住在一起?”
“嗯,蘇姑娘雖沒名分,但以繼母身分自居,凡小少爺的食衣住行,全由她一手打理掌控。”小楓又道。
聽着,嚴世安覺得有幾分蹊跷。
秀竹接着說道:“夫人過世的時候,小少爺才三歲,二爺又經常出航,一離開就是兩、三個月,所以就把小少爺交給蘇姑娘照顧。”
“怎麽聽起來小少爺像是被軟禁了一樣?”嚴世安微皺起眉頭。
秀竹蹙眉苦笑,“也差不多是如此……”
“二爺沒意見嗎?”
“二爺常常不在家,蘇姑娘也算是把小少爺照顧得妥妥當當,所以二爺極少過問蘇姑娘如何管教小少爺。”
“管教?”怎麽這聽起來也不太對勁?嚴世安急忙追問:“她會打小少爺嗎?”
“不,那倒是沒有。”秀竹連忙澄清道:“小少爺是二爺的寶,蘇姑娘連讓他掉一根汗毛都緊張。”
“那你說的管教是……”
秀竹猶豫了一下,跟小楓互看一眼,像是在琢磨着該不該老實說。
嚴世安低聲道:“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秀竹思索須臾,這才悄聲道:“蘇姑娘對小少爺的管教十分嚴格,打從他三歲起,就盯着他背誦四書五經,整天要他學琴學畫學算數,還要學習棋道茶道馬術什麽的,連踢球都要會……總之,小少爺除了睡覺,真是一刻不得閑。”
聽到一個六歲的孩子要學習這麽多才藝,嚴世安頭都昏了。“為什麽?有必要這樣折騰一個六歲的孩子嗎?”
“很多人都覺得小少爺可憐,可沒人敢銀蘇姑娘說……”秀竹一打開話匣子,便劈裏啪啦的說不停,“二爺從沒口頭承諾過什麽,可她就是擺出繼母的架勢,把小少爺牢牢實實的綁在身邊。”
小楓聽着,點頭如搗蒜。
“好可憐的孩子……”嚴世安神情一黯,有幾分的難過。
“可不是嗎?”小楓一嘆,“夫人溺在池子裏時,小少爺就在現場,那之後……他就變得不太說話,還經常作惡夢。”
嚴世安陡地一驚,“小少爺親眼目睹他娘親溺斃在池裏?!”
“是的。”秀竹跟小楓同時回道。
“好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吓壞了……”光是想象當時他所經歷的,嚴世安就難過得紅了眼眶。
秀竹跟小楓見她竟為一個不曾見過面的孩子心疼,都有點驚訝。
“在姑娘窗外探頭探腦的絕不是小少爺,肯定是其他孩子……”秀竹說:“如果姑娘不喜歡被打擾,我待會兒就找他們說去。”
“不,我喜歡孩子。”嚴世安溫柔一笑,“以前我照顧過很多孩子,一點都不怕孩子吵。”
秀竹跟小楓都是滿心疑問,據她們所知,她是從游舫上逃跑的妓子,妓子也要照顧孩子嗎?而且還很多?
“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嚴世安真誠地道,“我是不喜歡被打擾,但孩子例外。”
說着,她腦海中又浮現剛才那孩子的面容。
這日,秀竹跟小楓為嚴世安送來晚膳,然後便在房門外候着,準備待會兒收拾餐具及剩菜,嚴世安在小廳裏吃着,忽聽見外頭傳來隐隐約約的哭泣聲。
她好奇的起身,捱着門板,聽見秀竹正在向小楓哭訴——
“大夫說我娘的病需要很好的藥材才能治愈,可我昨兒跟蘇姑娘預支月例,蘇姑娘卻拒絕了我……”秀竹哭得更傷心了。
“蘇姑娘是出了名的不通人情,一點都不意外。”
“小楓,我該怎麽辦?”
“這……”小楓雖想幫忙,但實在是愛莫能助,“要不,我們找姊妹們湊一湊,能湊多少是多少……”
“大家都要養家,哪有多餘的錢可以借給我?”秀竹抽抽噎噎的。
“這倒也是,不過總得試試。”小楓又道。
救人可是十萬火急的事,哪能拖拖拉拉的?嚴世安沒有多想,打開房門喊道:“秀竹。”
秀竹跟小楓一聽見她的聲音,急忙從階梯上站了起來,秀竹連忙用手背抹去眼淚,故作沒事的問道:“莫姑娘,有什麽吩咐嗎?”
“沒事。”嚴世安朝着她一笑,跟她招了招手,“秀竹,你進來一下。”
秀竹微頓,疑惑不解的看了看小楓,然後怯怯的走進屋裏。
嚴世安要她等一下,而後進到房裏,從丘鬥櫃最下層収出一個小錦袋,又走了出來,她将小錦袋塞到秀竹手中,“這個你拿去。”
“莫姑娘,這是……”秀竹困惑的看着她。
嚴世安溫柔一笑,伸手揩去秀竹眼角的淚水,“袋子裏是我當初被二爺救起時戴在身上的兩樣首飾,你拿去典當了吧。”
秀竹難以置信,“你是說……”
嚴世安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對耳環跟鏈子應該能當個十兩銀子,快拿去給你娘治病吧。”
秀竹捏緊手裏的錦袋,不敢置信又喜出望外,“莫姑娘,你真的要把這個借給奴婢?”
“不是借,是給。”嚴世安一笑,“我留着在身邊也沒什麽用處,就送給你了。”
“可是……”一下子接受如此貴重的饋贈,秀竹慌了。
“只是身外之物,沒什麽。”嚴世安望着她的眸光真誠而溫暖,“救人要緊。”
秀竹感激不已,淚如雨下,“莫姑娘請受奴婢一拜。”說着,她就要跪下。
“別!”嚴世安急忙拉住她,“我受不起呢!”
秀竹淚眼凝視着她,眼底滿是感激,“莫姑娘的大恩大德,秀竹永生難忘,來日定将為姑娘做牛做馬。”
嚴世安蹙眉一笑,“做什麽牛馬?若你不嫌棄,咱們就以姊妹相稱吧?”
“秀竹不敢。”
“什麽敢不敢的,我說是姊妹就是姊妹,別跟我争了。”嚴世安說着,伸手輕輕往她一推,“快去,別耽擱了。”
秀竹點點頭,抹去淚水,旋身沖出屋外。
嚴世安聽着屋外秀竹跟小楓說話的聲音,然後是興奮又驚奇的叫聲——
“是真的嗎?莫姑娘真的……”
“是真的,莫姑娘要我趕緊去救我娘。”
“那事不宜遲,你快去吧!若有人問起你,我先幫你頂着。”小楓說道。嚴世安又打開了房門,對着兩人交代道:“若有人問起秀竹,就說她在滌塵軒幫我打掃屋子。”
秀竹跟小楓望着她,點頭如搗蒜。
“快去!”嚴世安又催了她一次。
就這樣,秀竹跟小楓三步并兩步的跑走了。
兩人前腳才離開,有人走進了滌塵軒,是個面生的男子,站在月門那兒,朝她點了點頭,眼底有着善意。
她狐疑的看着他,還未開口,他便先說話了——
“你一定是莫姑娘吧?”他邊說着,邊走了過來。
嚴世安點了點頭,“我是,請問公子是……”
“在下趙人鳳,位二爺是我的表兄。”他說。
她來到位府十多天了,還是第一次碰到他。話說回來,這位府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八個院落,想碰上誰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說別人,就說位出鋒的獨生子位學齊吧,她至今還不曾見過他呢!
“莫初雪見過趙公子。”她客套地道。
趙人鳳越走越近,終于來到廊下,他擡頭望着站在廊道上的她,臉上始終帶着笑意。
他的笑看來熱情又友善,可笑意不達眼底,給她一種虛僞、造作的感覺。
“聽樂餘說表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人鳳特地前來打聲招呼。”趙人鳳問:“一切都好吧?”
“多謝趙公子關心,都好。”她從沒見過他,可不知為何卻對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明明沒見過他,卻毫無道理覺得見過他,為什麽?他的五官、他的聲音……聲音?對,就是聲音,他的聲音讓她想起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鑽進她腦子裏,教她不自覺倒抽一口氣,瞪大了眼睛。
當時那個蒙着面,壓低聲音對她說話的黑衣人,就是他嗎?
不,怎麽可能,他是位出鋒的親表弟,為何要犯下殺人重罪嫁禍于位出鋒?
“莫姑娘?”趙人鳳見她不說話,只是瞪着兩只大眼望着他,像是白日見鬼般,不禁感到疑惑,“你沒事吧?”
嚴世安回過神來,告訴自己為了追查真兇,為了替念祖跟冬梅報仇,她一定要冷靜!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緩和驚慌,然後擠出了一記微笑。“我沒事,只是覺得……趙公子很眼熟。”
他笑道:“我發誓,我從沒見過像莫姑娘如此标致脫俗的姑娘,或許這就是人家說的眼緣吧。”
他話說得越多,她就越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可聲音相似的人很多,她又怎能以此斷定他是真兇。
她下意識的看向他的左臂,發現他的兩只手臂上都有繍功精細的臂封,根本難窺究竟。
“莫姑娘來到長橋後,可曾出過門?”他問。
她搖搖頭,“我人生地不熟,未離開過位府。”
“是嗎?”趙人鳳一臉惋惜,“那真是太可惜了,長橋可是個熱鬧繁榮的地方呢!”他佯裝思索,然後語帶試探地問道:“要不,明兒我帶莫姑娘到處走走吧?”
嚴世安望着他,指尖微微顫抖,她一點都不想靠近他,可如今她沒得選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想找到他就是真兇的證據,唯一的方法就是親近他,跟他交好。
“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那就有勞趙公子了。”她說。
定風大街是長橋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在這條大街上,商店栉比鱗次,交易熱絡,品項更是難以數計。
趙人鳳帶着嚴世安沿着大街,一家一家的看,一攤一攤的逛,一路上熱情的為她介紹着長橋的歷史。
“長橋是南方航運重鎮,這定風大街上南北貨色齊全,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十分有趣。”
嚴世安一邊聽着,一路看着,她得說,長橋真的比汝安繁榮得多,要不是親眼所見,實在無法相信它曾是傳說中那個貧窮匮乏的小漁村。
“嘆?”突然,趙人鳳不知看見了什麽,伸手便拉着她往街邊走去。
她還來不及抽手,已讓趙人鳳拉至一個賣飾品的走販面前。
那走販在一家茶樓外,面前擺着一塊板子鋪上一塊淡藍色的花布,布上攤着的是數十樣飾物,有簪子、梳子、頭花等等。
趙人鳳轉頭笑視着她,“挑一樣吧,當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
“不,我不能收公子的禮。”嚴世安婉拒道。
他失望地道:“莫姑娘真要駁了我的一番心意?”
“這……”她為難地笑道:“我很少配這些飾物,不太會挑,趙公子就別破費了。”
趙人鳳定定地望着她,“你發上還真的連樣發飾都沒有……”說着,他轉向攤子,細細的看着布上的數十樣飾物,很快地選定了一支簪子,“就這個吧。”
“公子真是好品味。”走販見他拿起那支簪子,立刻盛贊道:“我攤子上最好的就是這支紫檀木簪子了,瞧,上頭還嵌着一顆珍珠呢!”
“多少?”
“二十文銀。”走販說。
趙人鳳從荷包裏拿出銀錢給了走販,一個轉身,手便擡起了起來,“來,我幫你插上。”
嚴世安想閃,卻逼自己忍住,只能一直在心裏說服自己,她這都是為了查明真相。
趙人鳳為她插好了簪子,細細端詳着她,而後滿意的笑了。“果然沒挑錯,真好看。”
“謝……謝謝趙公子。”她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
“別叫我趙公子了,你比我小,就跟樂餘一樣喊我一聲鳳哥哥吧。”
嚴世安望着他,支吾了老半天,才勉強說道:“初雪謝過鳳哥哥。”
趙人鳳抿唇一笑,“走吧,咱們再往前頭逛逛?”
“嗯。”她點頭,小步跟在他身邊,繼續前行。
就在他們身後,一雙眼正直勾勾的望着他們的身影。
“位二爺……”魏祈看着身邊那個兩眼發直望着前方,神情肅殺得教人心驚的位出鋒,“你這神情真是太駭人了。”
位出鋒眉丘隆起,冷肅的瞥了魏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