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十五歲的那年。

蔣柔被陸湛騙到了海邊。

他兇神惡煞地逼迫她跟了自己, 用詞粗俗不堪, 又霸道嚣張。她還記得那天下了雪, 藍色的大海上飄着潔白的細雪,紛紛揚揚的。

她慌亂, 驚恐,對在高中談戀愛這件事從來沒想過。但是心裏有一點小甜蜜。她偷偷的,用高傲來掩飾自己的小崇拜,原來那個被父親稱贊的少年,真的會喜歡自己。

——明明那麽喜歡的人,可是慢慢感覺就不同了。

他沒有給她依賴感,反而天天依賴着她,也失去了那一層亮閃閃的光。

蔣柔願意再經歷一遍痛苦壓抑的高三, 經歷緊張迫人的高考,只要能回到高一那年,再經歷一遍。雖然她知道随着時間陸湛還是會變成今天這樣, 不會讓自己崇拜, 像個玩世不恭的孩子, 需要自己的照顧和關心, 會慢慢堕落懶散,但是她也想再重溫一次美好。

喜歡一個人,就像花剛開的時候, 真是最美好的時間了。

蔣柔倚靠在座位。

好像真的夢到了那一天。

少年坐在自己身側,嘴角含着笑,又讨好又飛揚跋扈卻又神采奕奕, 充滿了追求夢想的朝氣蓬勃。

學生時代真好啊。

盛洛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麽,她還是倚靠在座位上,但是笑容那麽漂亮,那麽幸福,那麽寧靜,好像臉上都有一層。他将車窗開了一條縫隙,夏日的車內太過悶熱,有微風吹進來。他伸出手指,忍不住想要去撫摸她的發絲。

這時,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從車子旁邊掠過。

盛洛察覺到什麽,猛的頓住。

陸湛也不會注意到路邊的這輛破車,他時間太太太緊迫,擦肩而過,似乎察覺到異樣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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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湛以為自己被人認出來,單手将帽子往下扯,擰緊眉心厭煩地瞥了一眼,旋即怔住。

他是昨天早上看見留言後離開的,誰知道丹麥的比賽要拖上幾天,他記得最長的比賽能因天氣原因,風大/風小,延遲半個月都有,還有的甚至直接結束,幹脆選取前七輪的成績,帆船比賽的不穩定性太多了。

坐了整整一天的飛機,陸湛現在心情暴躁至極,或許,他真的應該棄賽再離開吧。

每年比賽,棄賽得也不少。

他回憶昨天的留言,一點都不知道蔣柔會出這樣的事情。

同樣他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輛破舊的桑塔納裏看見她被一個溫柔的男人注視着。

一瞬間,所有的怒火都竄上來,陸湛又倦怠又厭煩,神色暴戾冷厲,唇角繃緊,濃黑的眉毛壓得很低。丹麥比這裏稍涼,他身上還是一件薄薄的連帽衫,他将帽子扯下來,眼角冒着火光,朝他們快速走去。

盛洛揉了揉眉心,知道男孩強忍的火氣,剛要解釋,

“你…”

他話音剛出,陸湛攥緊的拳頭突然砸到他的左車窗上,咚咚咚,用力敲擊,玻璃都跟着發出抖動,冷聲說:“下車。”

“下、車!”

“操你媽的,趕緊下車!”

耐心有限,聲音一下比一下狠。

車內的蔣柔被這沉重的敲擊聲吵醒了,先是打了個哆嗦,逐漸轉醒,迷迷蒙蒙地望着這一切,疲倦地揉了揉頭發,又搓搓眼睛。

“這是…”附近的街道她都認了出來,迷糊地說:“呃、到我家了?謝謝,我妹呢……?“

她話剛剛說完,耳邊一聲玻璃炸裂的劇烈聲,七八塊玻璃渣子飛濺進來,嘩得落在她身上。她聽見盛洛發出一聲“小心!”

車窗玻璃被砸碎了。

老舊的小區燈光昏沉地透過玻璃,穿過幾道鋒利的玻璃邊緣。

“怎麽回事?”

蔣柔一時間被震驚了,雖然盛洛擋在她身前,但還是有幾小片玻璃落在她的身上,她也顧不得自己,立刻擔心地扭過頭,看見後面的蔣帆已經抱着毯子坐了起來,小臉煞白煞白。

但好在她什麽事都沒有。

“姐姐…”後座的小蔣帆恐懼地叫着。

“你沒事吧?”蔣柔快速将腿上的玻璃渣子撿起來,眯着眼往外看。

……陸湛?陸湛?他怎麽會在這裏。

“沒、沒有。”

“你要幹什麽!?”那頭的盛洛已忍無可忍,拉開車門下車。

“我要幹什麽?”年輕男人冷笑一聲,高挺的鼻翼微微翕動,漆黑暗沉的眼睛流露出一絲血光,“讓你離她遠點,你他媽聽不懂嗎?”

盛洛毫不客氣說:“那你有話不能好好說?”

蔣柔已經拉開另一邊車門,抱起驚懼的妹妹,輕聲撫慰:“不怕,是小陸哥哥,你認識的。”

蔣帆對經常來家裏的陸湛很熟悉,她也很喜歡這個帥氣的大哥哥,剛才的恐懼減弱些,從毛毯裏探出一個腦袋,朝車的另一側看去,“是小陸哥哥?”

“嗯,是他,不怕啊,沒事的。姐姐這就先把你送上去。”她安撫着妹妹,又怕妹妹被風吹得生病,輕聲哄着。一擡眼看見,現兩個男人還在對峙。

盛洛試圖和暴躁陸講道理,但是後者顯然沒有耐心,大手一拎,直接揪起盛洛的領子按在車上,“好好說?誰他媽跟你好好說?我女朋友為什麽在你車上?上次老子是不是警告過你了?”

陸湛眼角猩紅,神色兇悍,說着就要揚起一拳。

蔣柔驚愕張開嘴,她的大腦混沌一團,這幾天經歷得事情太多了,一時不知道做什麽反應,剛要遲鈍開口,一聲小奶音傳來:

“小陸哥哥打架了!!!“聲音裏居然還有着小小的興奮。

“小陸哥哥流血了!姐姐!!”

現在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陸湛的拳頭卡在空中,他這才注意到小娃娃蔣帆。

一陣柔和的微風湧過,将血腥氣吹進蔣柔的鼻尖。剛才陸湛位于陰影中,現在蔣柔才能夠看清楚。

陸湛受傷了。

滴滴答答的血跡順着他粗糙的手背滾了下來,凸起的關節都是猩紅血跡,隐約還有碎片的玻璃渣。

“天哪,陸湛!你怎麽能受傷啊!!?”

蔣柔徹底被吓到了,也徹底清醒過來。

陸湛出現在這裏?

他不在丹麥的賽場。

他還要打人?

他還在比賽期間讓自己受了傷、留了血?!

他腦子有病吧。

太多問題都鑽進蔣柔的腦海裏。

震驚中,蔣柔将小妹妹放到了地上,嘴唇翕動,卻又說不出什麽話來。

蔣帆搓搓眼睛,将毛毯丢到車裏,非常自覺地邁着小腿噠噠噠跑到了陸湛身邊。

“小陸哥哥。”小姑娘聲音充滿擔心,“姐姐你快來呀!你的小陸哥哥受傷了!!”

“……”

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好像夜風一時間都變得溫和些許。

陸湛就算脾氣再大,也不可能當着小孩子揍人。他緩緩收回手指,冷而陰沉地瞪着盛洛,幾滴血跡落在陳舊的地磚上,蔓延進縫隙。

“小陸哥哥…”

“我沒事。”

他蹲下來,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對小小的蔣帆說,然後擡起眼睛,目光忍不住地掠過蔣柔。

蔣柔也在看他,沒來得及收回視線,滿眼都是焦急和關心。

陸湛對上她充滿關切的眼睛,不知道怎麽,在丹麥受的所有屈辱和委屈,還有看見她坐在別的男人車上的憤怒,慢慢得都平複了下來。

“姐姐!”

“小陸哥哥還在流血呀!”

“哥哥會不會死啊!”

“不會的。”蔣柔也蹲了下來,拉住蔣帆的手,安慰着吵吵鬧鬧的妹妹。

陸湛也蹲在地上,擡起脖頸,沒有起來。

兩個大人都蹲在小女孩前。

盛洛看着他們的倒影,眉梢挑了挑,目光順着影子落在他們身上,若有所思。

陸湛明明跟這對姐妹的生活截然不同,他的衣服、打扮、氣質都不同,他雖然風塵仆仆,黑發略亂,下颌也有了青色胡茬,有些狼狽和落拓,但看上去依舊英俊且富有。

就不像是一類人。

只是這幅畫面,卻流露出天然的熟稔與親昵感,因為時間的堆積,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盛洛看着他們,心裏忽然酸澀,知道大概他永遠都插不進去,更走不進蔣柔的心底。

他站了會,頗有些尴尬,清清喉嚨說:“那,我就先回去了。”

“叔叔再見!”蔣柔剛要說什麽,蔣帆脆着嗓子說,小胖手還緊緊抓着他們兩個。

“……”

盛洛一時無言,最後看了眼蔣柔,發現她的全部注意力仍在陸湛的手上,也沒有看他,他沒再說別的,拉開車門,長嘆一聲,發動起汽車。

夜晚,馬路上的車不多了。

街道安靜下來,蔣柔蹲得頭有些暈,腿也酸麻,拍拍妹妹站起來。

“叔叔走了,我們回家吧,困死啦。”

蔣帆松開了兩人,自己蹦蹦跳跳地往家回,一邊還催促,“快回家吧!要不然哥哥死了怎麽辦?”

陸湛和蔣柔再次目光撞上,又有點別扭地轉開。

“你慢一點,不是累了嗎?”

蔣柔追了上去。

陸湛抿了抿唇,跟在單薄的她後面,沉郁的眉眼平和些許,似乎也感覺不到自己手背的疼痛。他将帽子戴上,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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