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懷春

闫妍素來睡眠不好,來山裏後,受益于大山深處靜谧的環境,神經衰弱的毛病好了很多。但這一晚不知是不是晚飯吃多了,又或者一個人住偌大空曠的院子到底還是不安,一夜輾轉難眠。

天光微亮時,她才迷蒙着眯了一會兒,還做了夢,夢裏她被一只堅實有力安全感十足的胳膊牽着。

青春期時偶爾有男生給自己遞東西,哪怕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文具或者書本,裴主任總會從某個角落冒出來,用捉|奸在床的神情對待她和那個男生,以至于後來學校男生見了她都繞道走,以至于她對異性接觸天然排斥,這種狀況一致持續到大學。

可夢裏,闫妍看不清牽着她的人的容貌,被他的大手牽着,她竟然莫名心安。

難得的一次,鬧鐘響起,闫妍才掙紮着睜開眼。

起床,洗漱,和校長兩口子一起開門迎接新的一周。

闫妍下樓時,就看到一樓宿舍窗簾拉開着,顯然沒有人。她以為小情侶會趕在第一節 課前趕回來,結果早上的最後一節課結束,齊祺和肖景雲還沒有回來。

闫妍和齊祺交換了電話號碼和微信,她給齊祺發了微信。午飯後,齊祺還是沒有回複。她撥通電話,裏面傳來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雖說只共事了一周,但闫妍看得出,齊祺和肖景雲家境都不錯,但都是那種心地純良、真正熱心公益,絕不是那種貪玩誤事的性子。

這兩個人不會出什麽事吧?不自覺的想起來之前動員大會上,江楓咱三叮咛的那些注意事項。

眉頭微蹙,闫妍摩挲着手機,正打算給江楓打個電話。手機屏幕亮了,正是江楓。

“闫妍,肖景雲家裏有急事請假,事發突然,他倆昨晚連夜走了,今早轉機時齊祺才抽空給我打電話請假。估計這一期,他們兩個是不會再回來了。”

闫妍心裏石頭落地,“他們沒事就好。”她和肖景雲接觸不多,除了第一次見面他手腕上那塊價值足夠捐贈一座設施齊全的小學的腕表,他的衣着打扮和普通大學生無異,待人接物禮貌周全,陽光活力十足,低調的完全不像富N代。

電話的另一頭,江楓聽到闫妍的話,對這個女孩愈發有好感。類似的事每年都會發生,一起的隊友大都多少會有怨氣,接力式支教一期兩個月,一個點通常就兩三個學生,剩下的那個人一個人駐守又累又孤獨,還不安全。闫妍看着對人清淡又疏離,話裏卻是對師弟師妹的關心。

他思量着,說道,“這一期報名的人數不多,都不夠分派到所有定點學校,所以你那邊沒法派人過去支援。”

闫妍來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情況,“我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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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人不安全,這種情況下,我可以幫你安排換到別的學校。”江楓已經打開電腦,準備填寫申請。

聽筒沉默一瞬,女孩聲音清淡不急不緩,“不用了,謝謝。”

又要換一個新環境,和別的已經組隊的小孩磨合,闫妍想想就心累。最重要的是,這個學校雖然小,她一走三個班那麽多課就只有校長兩口子來教,孩子們也會失望。

江楓訝異過後,恢複了冷靜,“我理解,你和孩子們已經有了感情,但你一個人,不安全。”

“謝謝江隊,”對于關心闫妍還是表示了感謝,但她很堅持,“沒關系的,校長家就在學校隔壁,我晚上不出去會鎖好大門關好門窗。”

沒想到她會這麽堅持,江楓頓了一下,只好叮咛了一些注意事項,末了加了一句,“有事就打電話給我,我24小時在線。”

闫妍沒多想,微笑着應了,先挂斷了電話。

江楓随後聯系了校長,這種事校長見得多了,也不追究到底是有事還是吃不了苦,校長以為闫妍也會跟着走,沒想到闫妍會堅持留下來,對這個總是不冷不熱的小姑娘多了些認識。

課程安排全部改了,下午原本都是肖景雲和齊祺的課,他們一走,體育課就變成了學生自由活動,美術課也直接改成了描紅。

齊祺和肖景雲走了,孩子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闫妍耐心的給小朋友們解釋了,他們真的有事才不得不離開。孩子們追問,“齊老師和肖老師還會回來嗎?”闫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別說孩子們,就連闫妍自己都非常不适應。上周他們兩個在,學校變成了花式虐狗現場,她就是巨大的電燈泡,不止一次的想逃離。

現在他倆不在,沒人叽叽喳喳的跟她聊學校八卦,操場上沒人帶孩子們玩游戲,學校空落落的,闫妍的心也空落落的。

闫妍本就性子清淡,該上課上課,該做什麽做什麽,耐心足夠,但真的很沒親和力。她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親近,孩子們也不敢跟她鬧着玩。學校莫名的低氣壓,和上一周歡聲笑語的狀态,差別巨大。

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學校,說不害怕,是假的。

闫妍每晚吃完飯就會早早的鎖好校門,趁天沒黑去洗澡,洗漱完回到宿舍立刻把門窗關緊。手機快捷鍵設置了報警電話和江楓的號碼。

連着三天,闫妍都會做同樣的夢。夢裏她被人牽着,走過不同的地方,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看清牽着她的胳膊。肌肉堅實有力,線條流暢勻稱,握着自己的手很大,很溫暖,讓人覺得踏實可靠,莫名心安。

早起時,闫妍拍了拍自己臉,忍不住自嘲。難道真的是年齡大了,開始懷春?肯定是被齊祺他倆刺激的。夢到男人也就算了,好歹夢到別的啊,天天都只夢到胳膊算什麽事?!

周三一整天都有課,闫妍忙了一整天,這幾天都沒睡好,最後一節課時她都有點迷糊。

手機鈴聲響起,闫妍抱着教案的手換了一下,接起電話。

“妍姐,是我,齊祺。不好意思啊,今天才給你回電話。”電話背景很空曠,齊祺軟糯的聲音似乎都有回音。

闫妍靠着學校樓站着,一邊跟放學回家的小朋友們颔首告別,一邊說道,“沒關系,江隊說了,你們有要緊事。”

“确實是有要緊事,他不回來不行。現在情況穩定了,但是走不開,我們暫時回不去,學校那邊也已經請了假。”

齊祺是個藏不住事的性子,頓了一下,接着說道,“妍姐,我們應該是沒法回去接着支教了,至少這一期趕不上了。對不起啊,把你一個人留下。”

闫妍笑了,笑的溫和,語氣也不似平時清冷,帶着柔緩的暖意,恰似春日暖陽,“你們周日晚上沒回來,我還擔心你們的安全,只要沒事,別的都不要緊。再說了,你們在我整天被你們喂狗糧,現在你們不在,我還樂得清靜。校長那邊我也解釋了,孩子們都很理解,你們安心辦完事,日子還長,以後有機會了再回來看他們。”

電話那頭,齊祺愣怔一瞬,淚濕了雙眼,好半天抽噎着說道,“妍姐……我和他在一起四年了,我以為我們彼此了解,我以為我了解他懂他,可我現在才知道,他是經歷過多少背叛和絕望,又是多麽堅強和樂觀,才能在我面前笑的像太陽。”

仿佛壓抑了很久,齊祺在電話那頭斷斷續續又沒有邏輯的述說着她和肖景雲的過往。高一初見時的始于顏值,高中三年的陪伴與扶持,肖景雲鼓勵她選擇自己喜歡的路,她為了能夠追趕他的步伐一年刻苦練習,最後終于以藝術生的身份考入她喜歡的設計專業,考入他夢想的學校。

她知道肖景雲家境好,她大一時她見了肖媽媽,肖媽媽很喜歡她。大二過年時她見了肖爸爸,肖爸爸對她也客客氣氣。她才知道他父母很早離婚,他跟着爺爺奶奶長大。直到這次肖爺爺病重,在醫院見到他的那些親戚,她才知道他對家庭諱莫如深的緣由,那都是些什麽親戚。

闫妍是個很好的聽衆,在需要的時候接話,在不需要的時候沉默。等齊祺情緒平複,學校孩子們都走完了,她才緩緩的勸慰道,“因為他有你啊,你就是他的太陽,你給了他溫暖和愛。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這樣才能繼續溫暖他。”

“妍姐,你真好。”齊祺哽咽着,話題跳躍的毫無征兆,“妍姐,江隊長挺好的,你考慮一下他吧。”

闫妍皺眉,夾着手機騰出手打開宿舍門,把教案放下,“江隊長對大家都挺好的。你不要亂說。”

“但是他對你不一樣,我們不瞎,都看得出來。”齊祺擤着鼻涕嘟囔着說道。“江隊長真的不錯,他跟肖景雲差不多高,有一米八跟你很配啊……”

闫妍喝了口水,關門準備去食堂,她打斷了齊媒婆的話,“我不喜歡他那個類型。”

“那你喜歡哪種?”齊祺八卦的問,像極了媒婆的口吻。

闫妍沒說話,下意識的想起了這幾天一直反複做的夢,想起了那牽着自己的有力臂膀和溫暖大手。她繞過教學樓,擡頭就看見睡夢裏反複出現的那節胳膊。

齊祺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齊祺忙說了聲再聯系,匆忙挂了電話。闫妍拿着手機的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真是暈了,大白天出現幻覺。

“小闫老師,”校長看着闫妍近前,笑的和藹,“今天上了一天的課,辛苦了!”

校長的話讓闫妍認識到,這不是夢境。她愣愣的看了一眼校長,下意識的回了一句,“不辛苦。”然後目光從校長旁邊那節胳膊,緩緩往上,最後定在了男人臉上。

這是一張特別陽剛的面龐,方正大氣的國字臉,下颚角的弧度淩厲分明,濃眉大眼,鼻梁硬挺,唇不薄不厚,五官單獨看都好看,湊在一起,配上左額那一道猙獰的疤痕,生出無邊的狠厲和兇悍,眼神如刀,威壓感十足。

他很高,闫妍淨身高172,穿運動鞋都有175,還需要擡頭仰視他。簡單的灰色短袖灰色工裝褲,随意的站着依然能看出布料包裹下緊致結實的肌肉線條。古銅的膚色,在落霞輝映下,散發着迷人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咳。校長握拳清了清嗓子。

闫妍這才發覺自己好像一直盯着人家看,看了好久,騰的一下紅了臉,急忙收回目光。“我去吃飯,校長您忙!”

校長打量着這對青年男女,眯着眼笑着說道,“小闫老師,不着急走。”

闫妍只好停下腳步,她很想擡頭,但是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自己剛剛太唐突了。

“是這樣,過幾天,有個衛視要來咱這裏錄制一檔什麽戶外生存的綜藝節目,你也知道咱村裏最好的地方就是咱這個學校了。他們到時候要在學校停放車輛,存放設施。節目組還會向學校捐贈一批電腦,并且給學校拉通寬帶。”校長簡單的解釋了,然後指着身旁鐵塔一樣靜默的男人,“這是方隊,是節目組的戶外安全顧問,提前來踩點的。”

“你好!”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對方,闫妍擡頭,恬淡一笑,“我是闫妍,這裏的支教老師。”

男人似乎有些不理解的皺了一下眉,快速的對視後別開了目光,“你好。我是方浩。”話語簡單明了。

聲音也好man!低音炮啊低音炮!闫妍心裏有小人在吶喊,面上也流露出不自知的歡欣。以前聽人說低音炮,她從來都不覺得有多撩人,現在她真的覺得聲音能夠讓人……沖動。

校長目光在兩人身上巡梭,心念電轉,眯眼笑着說道,“方隊,一樓宿舍是空的,你也別城裏村裏來回跑了,就住學校裏。”

方隊似乎一臉不情願。校長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收起笑容皺眉道,“那兩個老師請假後,小闫老師一個女孩子住這麽大的院子,到底還是不安全。”說完看了看闫妍。

方隊也看向闫妍,看見女孩眼底淡淡的烏青,察覺到她那一瞬間的柔弱無助。鬼使神差的,他竟然點頭應了,“好吧。”

這回輪到闫妍愣了,這孤男寡女的共住一院,會不會,更不安全?

校長顯然有備而來,不等闫妍發問,直接說道,“方隊長是退伍軍人,有他在,小闫你放一萬個心,晚上踏踏實實睡。”

踏踏實實,睡。

偌大的院子就他們兩個人,雖然樓上樓下隔着一個樓板,但四舍五入是不是可以算,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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