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心路

酒足飯飽,興至當歸。

方浩和董未晞都喝了酒,山裏可沒有代駕。客棧的工作人員倒是可以幫忙開車,可問題是大半夜的怎麽趕回來呢?

反正樓上空着,王哲大手一揮,“你們今晚就住在這裏,明天一早再趕回去,都不耽誤。”

方浩沒有應聲,而是看向闫妍。闫妍特別喜歡這家客棧,自然是願意的,微笑着點頭,“學校明天開始放假了,我無所謂的,主要是你們。”

董未晞一直在外面打電話,剛好進來聽見,揮了揮手裏的手機,“我跟小衛說了,明早我們開工前趕回去就行。”

如此,三人就愉快的決定住下了。

王哲拉着方浩出去吹風,明雨柔帶着闫妍和董未晞上樓去房間。董未晞住進了“論語”,明雨柔打開“史記”的門,湊到闫妍耳畔笑眯眯的小聲說道,“床頭櫃裏什麽都有,随便用。”

她倒是想,可惜不能。闫妍無奈的笑笑,“嫂子,我沒想到會住在這裏,什麽都沒帶。”

明雨柔以為她說的是洗漱用品,就拉着闫妍往衛生間走,衛生間洗手臺上有一面橢圓的鏡子。因為鏡子和牆面一樣平,闫妍之前來時沒發現,鏡子後面竟然是凹陷進牆面的櫃子,裏面有旅行裝的洗發沐浴品,還有成套的護膚品,全都是歐洲某個知名有機護膚品品牌的定制版。

闫妍接過來,看到裏面連眼霜、精華都有,精致迷你的中樣讓她都有些愛不釋手,她忍不住咂舌,“嫂子,你們這客棧房費特別高吧?!”

明雨柔把牙刷、牙線一并取出來,聞言接口,“平時這間房一晚上兩千,像五一黃金周這種旺季,五千一晚。說實話,平時就是掙個開銷。”

這話闫妍相信,這一套護膚品中樣都得幾百。擔心小姑娘多想,明雨柔安撫道,“我們是內部員工,你們住不用花錢,放心。”

闫妍倒真沒在意這個,那是方浩需要擔心的事。這些也都不是她最需要的,“嫂子,我姨媽來了,客棧有備用的衛生巾嗎?”

明雨柔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進門時開玩笑小姑娘神情有異,她呵呵笑着,“這麽好的環境,你家親戚還真是……你要什麽樣的?衛生巾還是棉條?都有,我去給你拿。”

闫妍畢竟年紀小,明雨柔開朗直爽,但兩個人初次見面不算太熟,她赧赧的低聲說道,“一般夜用的衛生巾就好。”

明雨柔見她害羞,也怕自己口無遮攔,将衛生巾送來便走了。隔着玻璃窗,闫妍能看見方浩和王哲在院子裏的平臺上聊天,想着他們久別重逢應該要聊很久,她就先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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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間竟然還有機關,浴室的頂燈打開後,天花板上的遮板收起,透亮的玻璃窗,如果躺在浴缸裏可以看見繁盛的星空。如果不是身體不允許,闫妍真想去泡澡。

洗完澡,吹幹頭發,方浩還沒回來。闫妍穿着客棧的靛藍色亞麻睡袍,從書架上挑了一本《東京夢華錄》,沏了一壺清茶,坐在茶臺邊夜讀。

窗外林海濤濤,窗內一燈如豆。

燈下看書的女子姿容秀美、恬淡如菊。

方浩推門進來看見闫妍時,心底的所有繁雜都歸于平和,他喝了酒,自釀的米酒度數不低,聲音有些沙啞,“怎麽還沒睡?”

“你回來了!”闫妍放下書,沖着方浩展顏一笑,“等你啊。”

橘黃色的昏黃暖燈,照在女孩身上,她的話語調尋常,平淡又真實,帶着奇妙的魔力。

空曠的內心被溫暖填滿,方浩關上門,快步走向闫妍,闫妍沒來得及起身,男人已經蹲下,雙臂将她整個人圈起來。

闫妍整個人都埋入了男人的懷抱,鼻尖萦繞着他身上複雜的氣息,她忍不住皺眉,“快去洗澡……”。

方浩下巴在女孩細滑的頸項間故意蹭了蹭,癢的闫妍笑成了一團,他才松手去洗澡,“累了先去睡。”

闫妍白天上了一整天的課,早就困了,只是看書打發等他的時間。将書放回原處,她打了個哈欠躺到松軟的大床上,如卧雲端,很快就睡意襲來。

迷蒙中,似乎她都打了個盹兒,床猛的下陷,身旁靠過來熟悉的溫暖的身體,帶着浴液清新的氣息。平時方浩洗澡都很快,難道他去泡澡了?

闫妍朝右側躺,方浩靠過去,也朝同一個方向側卧。火熱的胸膛貼着她柔軟光滑的背脊,右手塞進她枕下,左手環着她不盈一握的腰,将她整個人都圈禁懷中。

房間猛的一暗,闫妍在他懷裏蹭了蹭,找了個舒适的位置,她睡意朦胧,以為方浩又會黏着她完成每日睡前一握的福利任務。

她等了很久,身後的男人都沒有其他動作,反而傳來綿長規律的呼吸。竟然睡了?沒有花式晚安吻和睡前一握,就這麽睡了?闫妍直覺敏銳,回想他進門後的神情,似乎哪裏不對。男人悠長的呼吸是最好的催眠曲,她轉念一想,他應該是累了一天還喝了酒太疲憊了。睡吧睡吧,她手臂環着他的手臂,也跟着入夢。

不知是換了環境,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闫妍又做了夢。夢裏是各種陌生的場景,部隊,訓練場,沙漠戈壁,有木倉彈爆破的聲音,煙霧彌漫,她步履蹒跚的穿行,到處是影影綽綽的人,有的人身上還有血,她心慌意亂,高聲呼喊着。

“方浩……方浩……”

女孩壓抑的呼喊聲在寂靜的夜裏特別清晰,那聲音飽含恐懼和擔憂,顫抖着讓人聽着難受。方浩其實剛開始是裝睡,心裏有事,剛剛意識迷糊,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手臂收緊,環着闫妍,低聲喚着,“闫妍……寶貝兒……我在,我在這裏。”

闫妍被方浩從夢中喚醒,她還沉浸在噩夢的無力與悲傷中,難以平複。她轉身,整個人投進他懷裏,緊緊的抱着他。夢醒時分,她無比慶幸。雖然有點自私,但她真的慶幸,慶幸他已經退役,不必為了家國大義而時刻有生命危險。

良久,闫妍才嗚咽着說道,“方浩,我愛你……”。

呼~頭頂上傳來男人綿長的喟嘆,女孩總是比他更坦誠。

方浩憐愛的蹭了蹭闫妍頭頂,把她擁的更緊一些,仿佛要嵌進身體裏。

“我沒你想象的那麽好……”

闫妍擡起頭,昏暗中與方浩對視。

方浩松開一點,讓她整個人換個舒适的姿勢,但仍然圈着她,低聲說道,“你不是問我怎麽離開部隊嗎?我不是舍得,而是犯了錯,不得不離開。”

男人的聲音蒼涼低沉,在寂靜的夜裏聽着有種無法言明的寂寥。

“我很小就進了福利院,對父母完全沒印象。我也不是讀書的料,念書的時候光顧着為了福利院的孩子打架了。十五歲那年,院長把我從派出所接回去,就直接把我的行李打包,一起送到了部隊。

跟我一起入伍的都比我大,很多人都是被家裏人硬送去的,自己根本不願意。我不一樣,我的命是部隊救的,我一直覺得我就應該報效國家。再苦再累,煎熬打磨,我都甘之如饴。

那幾年順風順水,我也覺得自己天生就是部隊的人。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董未晞,你也聽到了,我那時候有多輕狂。”

方浩說到這裏,自嘲的笑了,“錄完那個綜藝節目,我就被抽調到了特種部隊,尖刀連預備隊。全部是各個地方的精銳,我也是那個時候認識了沈星宇。那時候連裏大部分人都是跟我一樣從基層選拔上去的,剩下一部分則是空降的,沈星宇就是從國防大學空降到連隊的。

而且他報道的時候,有專人負責陪同,部隊高層還特意過來跟他打招呼。這種事其實常有,我從來都不理會,我一直都只相信實力。但他卻對我有敵意,第一天來就跟我單挑。我自然不會怕他,但那小子也有真本身,就是實戰經驗少,輸了反而越來越不服。

打那之後,連隊就以我和沈星宇為首分裂成兩派,我這邊全是平民出身來自基層的,他那邊都是有點背景或者軍校出身的。連隊看上去風平浪靜,私底下鬥的水火不容,小到內務大到演習,都得争出個一二來。換做平時,我可能不會那麽幼稚,但那時候的我有些自負,而且有些嫉妒沈星宇。”

方浩摩挲着闫妍露在外面微微泛涼的滑嫩肩膀,“這世上真有這種人,長的好看,讀書厲害,學什麽都快,出身好,父母疼愛,還有一個青梅竹馬不離不棄的愛人。沈星宇就是,他好像都沒有學不會的,沒有缺點。

我們的争鬥持續了兩年,各有輸贏,直到兩年一次的南北演習。我們要代表整個南方軍區,自然要摒棄前嫌團結一致。當然,為了争隊長的位置,我們兩個僵持不下,最後都驚動了軍區高層。最後我是隊長,他是副隊長。從對手到隊友,我們卻出奇的配合默契,帶着小隊披荊斬棘,最後拿下了建番後的第一個首勝。

我和沈星宇兩個人也自此冰釋前嫌,其實主要是他,莫名其妙的敵對我,又莫名其妙的就認輸了。演習後沒多久,我們就被從預備隊轉正,開始組隊,天南海北刀山火海的出任務。隊員犧牲、傷殘,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和沈星宇。我們是可以托付後背的隊友,也是肝膽相照的兄弟。

三年前,也是五一,沈星宇22歲生日。我們剛好剛結束任務休假,他就說要辦生日聚會,請我們所有人去他家。他說他終于等到了法定婚齡,可以向她心愛的姑娘求婚。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我才知道,沈星宇的父親竟然是軍區首長,最重要的是,也是當年救我推薦我進部隊的人。

那一天,沈星宇向他的青梅竹馬求婚成功,女孩乖巧可愛,為了追随他在部隊醫院工作。我那晚陪沈叔喝酒聊天,終于理解了沈星宇為什麽對我有敵意。沈叔說,他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是天生的軍人,沈星宇在他眼裏卻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沒想到沈星宇竟然一氣之下真的去了特種部隊,還幹的風生水起,他又驕傲又擔心。我答應沈叔,會保護好星宇,等他結婚後勸他退二線或者轉到別的部隊。”

方浩突然沉默,似乎陷入回憶。闫妍能感受到他呼吸變得紊亂又急促,她把自己整個人貼過去,靠着他的胸口心髒的位置,溫柔的呢喃道,“都過去了……”

“我辜負了沈叔,也辜負了星宇。”男人的聲音悲傷無助,“那之後我們接了一個任務,本來都很順利,結果出現了情報之外的意外情況。星宇勸我立即暫停行動等待最新指令,我卻固執己見,覺得拖下去人質就會更危險。他最終服從了我的決定,本來是他負責留守我負責行動,結果他說他這是最後一次任務了,他已經提交了調離申請。我應該攔着他的,可是我沒有……”

哀傷的情緒彌漫四散,闫妍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用力抱着他。

“他剛離開,我就收到了上級撤退的指令。我沒來得及通知他,那整棟建築就炸了。沖擊波的威力大到我們在外圍都無一幸免全都挂了彩。”方浩聲音很低,“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剛剛跟青梅竹馬求婚成功,調任的新單位也是他最喜歡專業對口的二|炮。就因為我的武斷,全都化成了灰……”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感受到無聲的悲怮,闫妍抱緊他的手松開,像哄孩子一樣上下安撫着他的脊背,“出現新的情況,沒有新命令前,你根據情勢做出合理的決定,并沒有觸犯條例……那是個意外……”

“如果是我帶隊行動,至少難過的人要少……”方浩話沒說完,嘴就被闫妍擡手堵住,女孩的聲音清冷而堅持,“我認為每一條生命都是寶貴的,不許你這樣說!”

方浩把嘴上的手拿下來,十指交握,握緊放在心髒的位置。

好半天,感覺到方浩平複了些,闫妍才疑問道,“你因此就被迫離開了?”不應該啊,這種絕對夠不上處罰這麽嚴重。難道就因為沈星宇身份特殊?

“沒有,連裏只是讓我暫停任務檢讨。”方浩微微搖頭,“那次任務的主要頭目當時逃走了,小五和小六被抽調到新成立的小組負責跟進,他們知道我記挂着,就私下裏跟我說了進展。然後……我當時真的是被悔恨蒙了心,铤而走險,私自行動。結果碰巧打亂了部署,反而讓那個人給逃了。”

闫妍皺眉,她因為選修了軍事法,對公開的這些軍事法規都有所了解,方浩的擅自行動都夠得上上軍事法庭了。

“我原本就沒臉繼續待下去,可我還連累了小五和小六。”過去了這麽久,方浩依舊悔恨,“離開後,我就一直到處尋找那個脫逃的頭目,用盡所有人脈,找了三年。那個人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了。”

闫妍心尖一顫,剛剛夢裏的場景又在腦海中不斷重現,她懼怕的鑽進方浩懷裏,“你已經找了三年,或許那個人惡貫滿盈早就惡有惡報死了呢。我知道你視沈星宇為兄弟,對他的死無法釋懷。可是三年了,我想如果他在天有靈,也一定不希望你一直被複仇羁絆,過的生不如死。他一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替他燦爛的活下去。”

得不到回應,闫妍收回雙臂,轉而環住方浩的脖子,整個人主動的湊上去,吻着他緊緊抿着的唇。柔軟的唇瓣輕柔的輾轉,淩厲的唇線漸漸放松,細滑帶着甜香的舌頭如同鑰匙,青澀的試探着,想要打開心扉。

呼……方浩長嘆口氣,胸口空曠的地方被柔軟填滿,他雙手擁着她,收緊,垂首配合着這個充滿安慰的吻。唇齒勾連,心防漸去,他放任自己沉浸在此時此刻的溫馨蜜意中,轉守為攻。

綿長熱烈驚心動魄的吻結束時,窗外天光泛白。兩個人安靜的相擁而眠,意識迷蒙前,闫妍小聲呢喃着,“方浩,你不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懷裏的人呼吸平穩,方浩扯了扯被子,替她将露出來的肩膀蓋嚴實,額頭相抵,輕聲道,“嗯,我有你,闫妍,我愛你……”

感謝你來到我的生命中,給我灰暗的生命帶來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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