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惜別

這是闫妍支教的最後一天, 恰好是周五，依然是全天的課, 早上給一班和二班帶語文課，下午給三班教英語。

小朋友們都知道今天是小闫老師最後一天給他們上課，比平時都要認真乖順。闫妍把要送給孩子們的禮物提早分裝好，準備上完一個班就發一個班。

一年級的小朋友到底年齡小，沒等到第二節 課下課一個個都紅了眼眶。班長是個小姑娘, 晚讀了一年比同班其他孩子都要大, 忍着眼淚組織小朋友們給闫妍送禮物。

大都是小朋友們自己做的手工卡片或者山裏摘的野花, 還有一個小朋友送給闫妍一顆今早新鮮出窩的雞蛋。雞蛋被包在花花綠綠的塑料包裝紙裏, 上面還用彩筆畫了蝴蝶結。闫妍一一收下，和小朋友們一一擁抱, 把她買的禮物分送給孩子們。

她是個性子清冷的人, 從小到大都是鮮少有親密的情感依賴和互動, 她在選修了心理學後才知道這很大程度是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她不是不能, 只是不太會。

和孩子們朝夕相對了兩個月，此刻的分離闫妍也不好受。有一瞬間, 她甚至有留下來在這裏當老師的沖動。理智告訴她, 她至少要先回學校論文答辯、和方浩領證，或許以後有機會可以回來繼續支教。

第三四節 課是二班的課, 大一點的孩子就有更多的主意。第二節課變成了歌舞彙演，小朋友們用充滿童趣的歌聲和舞蹈，表達了對闫妍的喜歡和不舍。闫妍五音不全，也難得的跟着小朋友們載歌載舞。

歡歌笑語在空曠的校園裏回蕩, 闫妍注意到方浩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教室外的窗邊。望着她的眼神，脈脈含情、灼灼生華。

方浩看着教室中間被小朋友牽着，笑的清淺柔婉的闫妍，腦子裏不禁想到，她以後肯定會是溫柔和藹的媽媽，他們會有一個容貌和她一樣的女兒……

歡樂在闫妍給孩子們禮物時戛然而止，孩子們抹着眼淚，把她圍起來，問她還會不會回來。

“會的。老師一定會回來看你們。”闫妍沒敢承諾時間，其實骨子裏她是和方浩一樣的性子，做不到的堅決不會輕易許諾。她拉着孩子們的手，想着一兩年之內肯定有機會回來看他們。

因為知道闫妍第二天就要離開，食堂阿姨特意準備了豐盛的午餐，食堂版自助餐，供小朋友們和老師臨別聚餐。校長自掏腰包給小朋友們每個人加了雞腿，闫妍請阿姨幫忙捎了兩箱彙源純果汁，食堂裏小朋友們歡聲笑語，沖淡了課堂上濃稠到化不開的離愁別緒。

讓闫妍奇怪的是，方浩竟然不在學校。明明剛剛快下課的時候，他還在教室外面呢。不知為什麽，她心頭突突的跳，甚至等不及離開食堂找個清靜點的地方，直接在孩子堆裏就開始給方浩打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才被接起來，闫妍有些焦躁的問道，“方浩，你去哪了？”

“車保養好了，我來取車，順便買路上需要的必需品。”電話裏傳來低醇的男低音，聲音似乎帶着笑意，平穩和緩。

小朋友們都支着耳朵偷聽，闫妍赧然。他的聲音似乎有安撫的效果，她躁郁的心瞬間就平靜下來。不好多說，知道他在哪在做什麽她也就踏實了，“我下午還有兩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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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好好上課。”方浩扶着方向盤，看了一眼路邊的快遞公司招牌，勾唇笑了，“不着急，晚上回去再收拾東西也來得及。”

闫妍聞言也是長出了口氣，在某些時候，方浩特別懂她。是啊，不着急的，他們反正是開車走，什麽時候收拾利索什麽時候走就是了。他每次都比她還細心，提前送車去保養，現在取了車又去準備路上需要的必需品。

挂了電話，闫妍兀自帶着笑。這種被全心全意悉心照顧的感覺，真好。擡頭，就撞見對面桌子上校長和餘姨正含笑望着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今天校長和餘姨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午休時間住的近的孩子也都沒回去，拉着闫妍在操場上瘋玩。闫妍性子清淡，沒有那種讓人親近的親和力，所以這一個多月孩子們在她面前一直很規矩，不敢太鬧騰。

反倒是現在她要走了，孩子們壯着膽子接近後才驚覺，原來小闫老師性子這麽溫和，老鷹捉小雞、跳皮筋、跳房子，拉着她玩什麽都願意。孩子們愈發舍不得。

下午的兩節課是三班的英語課，三年級的孩子都已經非常懂事了，在家能幫忙幹所有農活和家務，在學校也有自己的主意。因為中午聚餐孩子們一起向闫妍說了祝福，所以她想着三班應該沒什麽特別的安排。

安安穩穩的上完兩節英語課，快下課的時候，闫妍拿出準備好的禮物，分發給每個小朋友。小朋友們收完禮物，紅着眼眶，直到最後一個小朋友說完謝謝，班長站起來說了聲，“起立！”

孩子們紅着眼眶，整齊統一的唱了一首《感恩的心》。闫妍完全沒有想到，孩子們會準備這樣的驚喜給她，更沒想到，孩子們這麽沉得住氣，她竟然之前一點都沒發現。

闫妍眼眶溫熱，捂着嘴感動的不知該說什麽。最後，孩子們唱完，用稚嫩的童音齊聲說“闫老師，辛苦了！謝謝你！”她終于沒忍住，落了淚，哽咽着說道，“謝謝，謝謝你們。”

明明是周末，明明可以比平時早點回家，孩子們卻都不舍得離開學校。闫妍也非常耐心的由着孩子們圍着自己，回答他們充滿童真的問題。只是說着說着，話題有點偏離方向。

“闫老師，你是不是和方叔叔談戀愛啊？”

“……是。”

“小闫老師，方叔叔那麽兇，會不會打你屁股啊？！”

闫妍看着小朋友擔憂的眼神，喉嚨動了動，強忍住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柔聲道，“方叔叔只是長的兇，人很好的。而且，老師告訴你，打人是不對的，不管是誰都沒有權力體罰。”

小朋友們不會遮掩情緒，紛紛一臉的不相信，方叔叔那麽兇……倒是有一個三班的小男孩點頭，“方叔叔人很好的，他想摘點油菜花都特意來我家問我爺爺，還一定要給我爺爺錢。”

可惜小朋友們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城裏人來山裏拍油菜花海，都是亂哄哄的來，能不亂丢垃圾就不錯了，摘點花還給錢，多新鮮吶。

小男孩叫鐘一鳴，紅着臉大聲的辯駁，“我說的是真的，就昨天下午的事，我回去的時候爺爺告訴我的。”

孩子的神情不似作僞，也根本沒必要說這種假話。闫妍摸了摸鐘一鳴的小腦袋，溫和的說道，“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只是，方浩為什麽要買油菜花？別說孩子們不相信，她也不理解，一把油菜花付錢确實有點不合常理。

本來還想仔細問詢，餘姨走過來跟孩子們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們舍不得小闫老師，但是小闫老師明天要走，還有好多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已經很晚了，你們也該回家了，家裏人會擔心的。”

幾乎是依依惜別，等闫妍送走所有孩子，已經漫天紅霞。校門口沒有方浩的車，他也不在宿舍，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他也沒給她發信息。

從鐘一鳴的話聯想到剛剛餘姨着急打斷鐘一鳴時的神情，闫妍仔細一想就猜出了大概，方浩肯定瞞着她在準備什麽。

闫妍眯眼笑得眉眼彎彎，轉身準備回宿舍先去洗把臉，她還在想要不要換一件衣服，早知道應該抽空去買幾件裙子的。

“小闫老師！”

小衛的聲音伴随着汽車剎車聲在身後響起。闫妍回頭，就看小衛把董未晞那輛保姆車停在校門口，站在車門旁邊，沖她笑得特別燦爛。

闫妍走過去，才看到車後座上的董未晞，她疑惑的問，“不是休息嗎？怎麽來學校了？”說完還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車裏這位可是千萬粉絲的當紅流量啊，節目組定的酒店附近據說天天都有他的粉絲圍堵。

“師娘要走了，我這個做徒弟的怎麽都要聊表心意才行啊！”董未晞兩個胳膊撐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的靠背上，笑容比小衛還明朗，“晚上我請師父和你吃飯，走吧，師父已經在等你了。”

直到上了車，闫妍才覺出不對。這安排根本不符合方浩的行事風格，他肯定是載着董未晞來接她，而不是一個人等在飯店。一想到剛剛的猜想，她看着身旁抱着手機戳戳戳不知道在跟誰發信息的董未晞，忍不住問道，“你師父真的在飯店等我？”

董未晞擡頭，一臉坦然，“師父在等你。”

難道是在飯店布置了驚喜？用油菜花？不是油菜花不好，但是油菜花真的不太适合餐廳求婚吧？不對，餐廳求婚這種套路也不是方浩的風格……闫妍越想越覺得不靠譜。

這種不靠譜在她發覺保姆車是駛向山裏時達到了峰值，闫妍憋不住了，再難淡然，“董未晞！你別告訴我你準備請我們吃農家樂？！”

董未晞抿嘴笑而不答，俊朗的面龐上一副你別問我，我不能說的表情。闫妍看着他的神情，腦海裏七零八碎的細節電光火石之間就串了起來。

不是飯店。

是油菜花海。

方浩在油菜花海裏準備了驚喜。

所以，校長和餘姨的請客從周五改到了周四。

董未晞剛剛是找了個理由帶她去方浩準備好的地方。

明明都已經說好了回學校就去領結婚證，闫妍還是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心頭小鹿亂跳，她不在乎是她主動提出結婚，但是沒有女生會不期待被求婚。

翻過一個山頭，眼前景象突然開闊，遠遠的便看見山谷間一片金黃色。車速慢了下來，那片金黃色被青蔥濃蔭環繞，背景是漫天紅霞，每一幀都是美輪美奂的風景畫。

駛到半山處，從高處往下看，就能看見那片金黃色正中間空出一片，恰好是一顆心形。心形形狀飽滿，左右對稱比例嚴謹，彷佛天外來客鬼斧神工的傑作。心形的中央站着的男人，身姿筆直挺拔，就像戈壁上樹立着的白楊、原始森林裏參天的紅木。

車速越來越慢，闫妍的心跳越來越快，她撫着心口，目光直直的盯着那片金黃色正中間的男人。

他竟然穿了西服三件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褲、黑色的馬甲。和平時休閑裝扮完全不同，正裝穿在他身上也格外的好看，特別精神，渾身都散發着異于尋常的成熟魅力。

闫妍望着方浩，方浩也盯着她，他的眼睛裏彷佛有星光，璀璨明亮。越來越近，近到闫妍看清楚他左手拿着一束白玫瑰。

他穿着她喜歡的正裝。

他拿着她最喜歡的花。

都是她無意間說起的，說的時候她不過是随口提及，卻都被他默默記在心裏。

這是方浩第一次穿西服，在部隊時正裝場合都是軍裝。離開部隊後，他一直都是休閑服。董未晞是國際大牌的亞洲區代言人，高定是來不及的，特意為他選了剛剛上市的秋季新款，國內沒有合适的尺碼，這一身都是從歐洲空運調來，緊接着又空運到昆明。

修身的西服讓方浩有些不适應，但是他看到了闫妍眼中的驚豔和臉上的歡喜，就覺得讓他披塊破布都願意。

車越來越近，方浩深吸一口氣，最後檢查了一下，衣着整齊、左手的白玫瑰花束每一支都花開妍妍、右手摸了一下褲兜裏戒指的盒子也在……可是手心潮潮的，他還是有些緊張。

保姆車駛過最後一個U型彎道，方浩左側褲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他眉頭一皺，眼睛依舊盯着愈來愈近的保姆車，不打算接。

震動停止後卻沒有像他預計的那樣徹底平息，而是持續不斷、堅持不懈的刷着存在感。

方浩無奈的把花束換到右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號碼。他心頭一震，感性告訴他，此情此景他應該無視這锲而不舍的電話。理智卻最終占了上風，他無法違背多年浸刻入骨髓的習慣，按下了接聽。

保姆車終于停在了花海的邊上。董未晞看着花海中間站的筆直的方浩，心裏莫名升騰起一絲慌亂，按照說好的流程，師父應該在車開過來的時候就走到車邊來接師娘才對啊。

闫妍盯着花海裏的男人，就在剛剛汽車轉彎的時候，她看見他接了個電話，筆直挺拔的身姿有一瞬間的頹然。那種持續了一段時間的不安感油然升起，她甚至恐慌的想讓小衛調轉車頭。

日暮西沉，在這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間，他為她精心準備了求婚。

可是，直到漫天紅霞黯去，花田裏的男人都沒有走過來。

保姆車裏，小衛和董未晞都察覺到了異常，卻沉默着不敢出聲。

終于，闫妍艱難的開口了，聲音嘶啞低沉，陰郁的她自己都聽着刺耳，“送我回去吧。”

女孩的聲音和狀态都讓人心疼，小衛惶然的回頭看着董未晞。董未晞皺着眉，看了一眼車窗外花田裏雕塑一樣的男人，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