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托付

連續晴好了一周, 天光微明時開始下起了蒙蒙細雨。彷佛在回應闫妍的心情，剪不斷理還亂。

一夜無眠。

闫妍在深夜收到了航空公司的短信, 有人替她訂了今天下午昆明返廈市的機票。這種妥帖的照顧，此時只會讓她的心更加刺痛。倒不如不管不顧，讓她不念他的好。

闫妍現在萬分慶幸，幸好支教結束，今天又是周末。她在天光微亮時收拾好行李, 她本來東西就不多。

紅着眼眶一個人将那兩張拼在一起的床推開, 放到原來的位置。宿舍恢複到入住時的狀态, 彷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闫妍不想驚動校長和餘姨,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也一時無法面對。方浩抛棄了她, 她要一個人走了的事實。

可是不聯系校長, 在這偏僻的山溝裏, 闫妍都不知道如何能聯系到車, 就算是坐公交或者長途車，也得先到最近的鎮裏才行。

正糾結着, 手機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的是上海。闫妍猶豫着沒有接, 鈴聲結束後，手機又進了一條信息。

“小闫老師，我是董未晞。我來送你去機場。”

當時從“群山之中”回來的路上，董未晞主動和闫妍交換了微信, 但是兩個人的微信都不是用手機號申請的，所以闫妍并沒有存他的電話號碼。

闫妍覺得不合适，她現在不想見任何和方浩有關的人，哪怕這麽做有可能會因為走不了而趕不上飛機。

很快就做出決定，闫妍握着手機準備回複短信，就聽見校門被推開，有人朝樓梯方向急匆匆的一溜小跑過來。

沒等闫妍拒絕的短信發出去，小衛已經爬到了二樓。看見闫妍紅腫、布滿血絲的雙眼，茫然的的望着自己，小衛心中一酸，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圓圓的眼鏡，伸手提起門外的行李箱，語氣故作平靜的說道，“小闫老師，車停在門口，還有別的行李嗎？沒有的話我們這就走吧，這個天氣山路不好走我怕趕不上飛機。”

說完，不等闫妍回答，直接提着行李箱轉身就走了。闫妍張口欲攔，哭了一整晚嗓子都啞了，幹澀的唉了一聲，她就放棄了，反正小衛和董未晞什麽都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觸景生情，小衛開了一輛低調的帕薩特，沒有開昨天那輛奔馳保姆車。

闫妍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董未晞戴着口罩穿着低調簡單的衛衣，戴着衛衣帽子站在車邊。望着她的眼神，有着遮掩不住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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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從小到大，沒什麽人疼她，缺愛缺溫暖。所以，對于對她好的人，別人給一分她回十分，別人對她好十分她回一百分，別人對她好一百分她就能報以萬分。

不管因為什麽，她都不能遷怒到董未晞頭上。闫妍深吸口氣，聲音幹澀的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汽車行駛在迷蒙雨霧中，車上的人一路無言。

一晚上沒有阖眼，哭的撕心裂肺渾身酸痛，小衛車開的特別平穩，上了高速後闫妍終于熬不住，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到了機場停車場，她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蓋着小薄毯子。

見她醒了，董未晞貼心的遞過來一杯溫水，“不着急，還有一個半小時才開始登機，你可以再睡一會兒緩緩。”

他的聲音太過溫和，有種刻意的讨好，但語氣又謹守分寸不至于太過熱情，是那種受托于人盡職盡責的語氣。闫妍眼底一酸，接過水杯急忙垂眸。

溫水下肚，小衛又遞過來一碗粥，“小闫老師，你先吃點墊墊，我們在路上的服務站簡單吃了，給你打包了一份，已經不燙了。”

“謝謝。”闫妍依言接過，別人的好意不能浪費，她強迫自己喝了半碗粥，擡頭看着董未晞，“今天多謝你。”說完又看着小衛，“一路開車辛苦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們還要趕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小闫老師太客氣了。”小衛說完看了董未晞一眼，眼神帶着詢問。女孩的狀态特別不好，機場人又多，他覺得還是送到安檢口才行。

董未晞默不作聲的戴好口罩，他特意換了普通的那種醫用口罩，而不是平時用的那種明星款口罩。戴好衛衣帽子，直接打開車門取出闫妍的行李箱，站在車邊看着她，“小衛在這裏等着，走吧。”

态度竟然是不容置喙的堅決。

闫妍蹙眉，隐隐覺得特別不妥。可是董未晞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拉着行李箱直接先往電梯走去。她只好匆匆和小衛打過招呼，不遠不近的跟着。

中午的機場人流如織，電梯裏董未晞把闫妍護在角落裏，他身材高大，即便是遮住半張臉戴着帽子，那卓然的氣質也十分引人注目。

幸好機票是頭等艙，取票和托運行李的櫃臺人很少，闫妍拿到票急忙低聲對隔着紳士距離跟着她的董未晞說道，“你快點回去吧……”

“你是不是又要說謝謝？！”董未晞難得的恢複了往日打趣的語氣，“就算不是我的粉絲，跟我做酒肉朋友也不丢臉吧？！謝就不用了，下次再見請我吃飯吧。”

闫妍不知該說什麽，如果不是方浩，她覺得她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和董未晞這種時刻活躍在頭條熱搜裏的人物有交集。說路人都有點美化，其實她之前對這一類明星都十分排斥，真正接觸後才知道，每一個行業都不容易，他秉性跟人設差距真的很大。

董未晞一直把闫妍送到安檢口，才揮手告別。闫妍沒有回頭，她覺得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再見了。

頭等艙的休息室人不多又寬敞，顯得很空曠。一個人安靜下裏，闫妍又控制不住的開始難過。手機鈴聲适時的響起，她看了一眼，是丁岚。她有點想逃避，甚至開始後悔當初不應該跟丁岚說那麽多細節。

鈴聲停了後，默契的沒有再繼續。很快，丁岚的微信就跳了進來。

【妍妍寶貝，我今天返校哦，你哪天到啊？】

闫妍看到信息時疑惑的蹙眉，丁岚早就答辯完沒事了，離畢業還有一個半月，前幾天打電話的時候丁岚還說她新接了一個大案子，現在返校？她直覺哪裏不對，卻沒空仔細想。

想到回學校就避無可避，闫妍想了想，删删減減，最後回了一條簡略的。

【我失戀了】

消息發出去後的同時丁岚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闫妍深吸口氣，按了接聽。她心口堵着一塊巨石，急需疏導。

“你幾點的飛機？”丁岚竟然沒有問究竟。

闫妍如實說了飛機的起落時間，看了眼候機廳的顯示屏，“目前顯示準點起飛，應該晚上七點落地。”

“我六點的飛機落地，我在機場等你。”丁岚的聲音裏有擔憂和小心翼翼。

闫妍總覺得丁岚回來的有點湊巧，但想了想又覺得說不定是丁岚是為了提前回學校來見證她和方浩領證。心口一緊，胸口悶的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頭丁岚沉默了一陣，說道，“妍妍，還記得我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句話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失戀，很痛苦，很難受，但是我們的人生不只有愛情，還有親情、友情、事業……”

不複往日的嬌俏輕快，丁岚的話帶着吳侬軟語的軟柔嬌糯，很溫柔。闫妍卻絲毫沒有被安慰到，親情？她支教兩個月，闫爸爸只打過一個電話，說了不到三分鐘；裴主任打過兩次電話，只是再三确認她是否能夠拿到優秀畢業生和優秀論文。

友情？她真正意義上算得上朋友的只有舍友，顧念和蘇蘇兩個人課外的時間都很忙，丁岚幾乎永遠在戀愛，空窗期不會超過一個月，課外的時間她大多數都是一個人。

事業？學校和專業都不是她選的，她原本就很迷惘，她以為支教會讓她做出選擇。她确實選擇了，可是選擇的大前提，卻不成立了。

長時間的沉默，電話那頭的丁岚有點慌，聲音也着急起來，“妍妍，只是失戀，你以為我這麽多年沒失戀過嗎？”

丁岚雖然和闫妍感情特別好，但她換男朋友比換包還頻率高，闫妍又謹守不主動八卦朋友隐私的原則，考慮到闫妍單身，她鮮少跟闫妍透露戀愛的詳情。

闫妍聞言，終于有了回應，“岚岚，你不用為了安慰我跟我比慘。”丁岚是什麽人，校花級別的人物，容貌、身材、家世、性格、智商、情商，完美到像偶像劇的女二。

電話那頭丁岚嗤了一聲，“誰跟你比慘，失戀是不好受，很難過，但也不至于慘到懷疑人生懷疑自我吧。去年一年我就被分手了兩次，其中一個你知道的，就是那個國家隊的游泳隊員，剛追到手還沒膩歪夠他就主動跟我分手了。”

這段戀情闫妍是知道的，那個隊員來學校拍廣告，丁岚是群演，廣告拍完兩個人就對眼了。不考慮職業背景的話，兩個人外表身高特別登對，比廣告裏的女主，某新晉小花旦登對多了。

換作以前，闫妍絕對不會主動問為什麽，反正丁岚分手後很快就會進入到下一段戀情裏又愛的轟轟烈烈、膩膩歪歪。但是，現在她感同身受，忍不住問，“為什麽？”

電話那頭，丁岚嘆了口氣，“他不希望我做律師，他希望我能找個清閑一點的工作，畢竟他已經很忙了，他好不容易休息的時候，希望女朋友能24小時在線。這個要求過分嗎？”

闫妍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于國家運動員來說，他們真的很辛苦，訓練強度高管制嚴格，每晚兩個人好不容易視頻的時候總是分外珍惜和黏膩，從他的角度來講，這個要求不過分。但站在丁岚的角度，顯然這個要求是過分的。

沒等闫妍回答，丁岚自己在那邊說道，“他的要求不過分，他并沒有讓我不工作圍着他，只是希望我能選一份能夠配合他時間不那麽忙的工作。可是你知道的，我喜歡律師這份工作，所以，我拒絕了。”

“那他呢？都不挽留嗎？律師雖然忙，但是相對時間也比較自由……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家的情況？”闫妍問道，這又不是什麽原則性的問題，解釋清楚不就行了。更何況丁岚她爸不單純是合夥人，相當于boss，丁岚完全可以自己安排工作時間。

丁岚的語氣帶着委屈和別扭，“他就是認定了女律師不宜室宜家，語氣特別不好，那感覺女律師好像是什麽不好的職業一樣……我都沒嫌棄他沒有自由在同城過的跟異地戀一樣，他還反倒來嫌棄我的職業。話不投機，不歡而散。追他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這一個不聽話的，他先跟我提的分手，分手後都沒再主動聯系過我。”

話音一頓，丁岚恨恨的接口，“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帥氣、英俊又特別暖的官二代，在朋友圈裏發了合照只讓他能看見，氣死他！”

闫妍也記得這個沒熬過三個月的暖男，完全是大院小說的男主，結果卻是個渣男，一邊對丁岚噓寒問暖，一邊跟熟女開房。而丁岚之所以會發現，就是因為暖男開房的那個酒店是丁岚發小的連鎖店，發小以為是丁岚，發信息打趣她，結果自然是丁岚跟暖男分手。

“分手，對方出軌，我當時都很難過。可是生活總要繼續，不能因為一棵樹長歪了就放棄一大片森林啊。”丁岚語氣帶着自嘲，話音一轉，“妍妍，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很難過，但是，你要這樣想，你會遇到更好的。”

遇到更好的？闫妍确實被丁岚開解了，她不再相信愛情了，愛情太脆弱太不可靠。

候機室的美女地勤走過來提醒闫妍可以開始登機了，她心頭繁雜，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跟丁岚說了一聲就匆匆挂了電話。

這一趟航班的飛機是大客機，頭等艙寬敞又舒适，闫妍坐在靠窗的角落裏，看着窗外越來越小的地面。她以為自己會在離開時變得輕松，畢竟這裏是傷心地。可是真到這一刻，她心底全是不舍。

戴上下車時小衛硬塞給她的眼罩，涼涼的液體敷着紅腫的眼睛。闫妍阖眼，腦海裏盤旋着一件事，他知道她的機票信息，他沒有回她短信，再沒有只言片語，他怎麽能這麽狠心，說抛下一切就抛下一切……

機艙廣播說着歡迎下次來七彩雲南，闫妍腦海中閃現回放着這兩個月來的一幕幕，學校、大理、麗江、騰沖……眼眶又開始酸疼，想哭都沒有淚了。她想，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來了。

與此同時，上海虹橋國際機場。

方浩沒有行李箱，就一個雙肩包，直接自助值機打了機票，就可以安檢了。送他的人，是兄弟群裏的老三吳鵬飛。要不是有所交托，他絕對會瞞着老三。

看着老三那皺的能夾住蒼蠅的眉頭，方浩撇撇嘴，拍了拍老三的肩膀，“一切都拜托了，如果有機會……”

老三截斷方浩的話，消瘦幹癟帶着胡茬的窄臉浮起愠色，“你會回來的，你別以為你能一直躲清閑，公司已經上了正軌，以後會越來越忙，等你回來我就放長假。”

老三很有經營頭腦，退役後成立了安保公司，拉着方浩入股一方面是為了給方浩找點事幹，免得他天天想着報仇；另一方面，也是依托方浩的人脈。

方浩唇角勾起，“好。回去吧。”說完，又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這個時間，她應該登機了吧。她沒有再給他發信息，應該是傷透了心。心痛的麻木了，他不舍得關機，心底最後和她道別。

老三欲言又止，最後忍不住紅着眼眶上去抱了一下方浩，高高瘦瘦的大男人在客流如織的機場這樣詭異的抱着另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十分引人注目。

方浩拍了拍吳鵬飛的背，把手機遞給吳鵬飛，往後撤了一步，“我走了。”說完，轉身進了安檢口，再也沒有回頭。

老三看着遠處的背影，抹了一把眼淚，“老大，好好活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