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夕陽的天空迷醉的臉，從頭到腳都是跎紅的顏色。滿壁爬牆虎随風輕輕晃動葉片，雲聚開又散，棉花糖一樣輕柔的質感。

範泛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停留在她的長褲上面不斷往下拉扯。幹淨渾圓的指甲讓她的記憶漸漸複蘇，跟着那人的臉也在自己面前随之清晰起來。

半垂下來的眼睛看不清裏面的神情，褐色的淚痣在他眼角閃着冷淡的光。他仿若也察覺到範泛蘇醒，頓下動作擡起眼，兩人目光相對，空氣都跟着短了一截。

還真怪不好意思的。

範泛想找些什麽來擋住自己的臉，但左右摸索周圍全是空蕩。她縮了縮腿，想從齊景手中抽回自己的腳。

然而他好似故意一般怎麽也不肯放開。

空曠的地點和逐漸昏沉的天，孤男寡女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相對，不用細想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範泛捂臉糾結，這進度條會不會太快了點？不管怎麽說都得先培養點前期氣氛，然後再進入後期主題。

這樣想着，範泛放下自己的手，開始沒話找話，“你……這是在幹什麽？”

純情少女人設不能崩！再怎麽樣都得把懵懂無知的套路進行到底。

齊景沒有回答，繼續扯褲子。

然而褲子扯了半天還是一點都沒有下來。範泛心裏有點失望，這位朋友看着不像那麽虛的人啊。

她稍稍試探，“要不換個地方再來？”

依舊沒有回答，眼前的人固執單調地重複一個動作。

範泛坐起身子，想要拉下他的手，然而還沒有碰到，卻忽然冷不丁地聽到，“汪——”的一聲。

等等，難不成是她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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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這臉打得猝不及防。

從臺階上掙紮起身，範泛捂着胸口喘粗氣——憂郁向美少年在自己面前變成了狗，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嗎？

“汪——”

難道這不是夢？

範泛意識回籠，看見自己褲管邊上蹲着一只棕黃/色的小狗。它的身體小小的，目測年齡也沒有多大。一雙眼睛倒又大又亮，見範泛醒了，開心地接着咬她的褲角。

“原來是你啊——”範泛哭笑不得，心裏又忍不住回味剛剛那個夢境。

可惜了，要知道是夢，自己就不該那麽矜持。當撲即撲，該親就親，過了這個村，以後還去哪夢到這麽美的店呢？

總不能以後為了夢到齊景都跑來X大圖書館打地鋪吧？

範泛很快否決了這個荒謬的想法。

睡了一個下午，骨頭都快要散架了。範泛向上抻了一個懶腰，眯着眼睛舒服地像貓兒一樣哼唧兩聲。

小狗沒有繼續咬褲管，正乖巧地坐在地上吐舌看她。

大學校園裏的貓狗從不怕人。教室圖書館随處跑随處逛，不怕學生不怕人，遇見喜歡它們便乖巧坐下賣萌示好，經常還可以從中得到一點吃食。

範泛見這小狗可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見它沒有反抗，便大膽地捧着它的腦袋說道：

“剛剛是你在扯我的褲腳吧。嗯？”

小狗嗚嗚咽着聲音，兩條前腿搭在範泛的胳膊上面，一雙眼睛又濕又亮，仿佛剛才那幾聲叫響與它無關。

範泛想起挎包裏面還有幾根金鑼火腿腸，也不知道小狗喜不喜歡。

掏出撕開包裝袋，範泛掰下一點腸放在小狗面前。棕黃/色的狗子很快低下頭拱着腦袋吃幹淨了她手裏面小塊的火腿腸，哼唧哼唧發出并不滿足的聲響。

它嗅着鼻子尋覓香味，擡起爪子扒在範泛的膝蓋上面，長條耳朵搭着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範泛手裏的火腿腸。

“嗚汪——嗚汪——”讨好地叫喚着。

範泛被它這樣子一逗，心腸早就柔軟下來，扒開包裝袋，将火腿腸伸到小狗面前，溫柔聲調，哄着勸道：“不急不急，慢慢吃慢慢吃。”

小狗拱着嘴巴很快吃完，吧唧吧唧嘴巴将包裝袋舔得幹幹淨淨。

範泛将它從自己身上放下，站起身子，小狗很快又黏在了她的褲管邊上。

“不行，我只剩一根了。”她搖頭拒絕。

然而小狗似乎并不理解她的意思，範泛往前一步，它便邁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跟上一步。

沒有辦法，她只得停下步子，從包裏面掏出最後一根火腿腸，蹲下說道：“最後一根給你，我真沒有啦。”

拆開包裝袋，小狗有些急促地啃着火腿。

範泛瞧着它那樣子，突然想起小說裏面的某些情節。火腿腸故意往後，她粗着嗓子說道：“狗子，你愛的是我還是我的腸。”

狗子表示目前很忙，沒空回答。

一個擁有火腿腸的大/佬冷哼一聲，繼續粗着嗓子說道：“你其實有一百種可以用謊言來哄騙我的借口。作為你的金/主爸爸，我也心甘情願被你欺騙。來，再給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想該怎麽回答。”

狗子：“吧唧吧唧……”

“呵！狗子，你會後悔的。”

正十分愉快啃火腿的狗子并不明白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命運。

範泛悄悄站起身子，往後退了幾步。小狗很快便跟了上來，準備繼續專心致志啃火腿，然而嘴巴剛碰到食物的時候，範泛便繼續往後退去。

小狗繼續趕着短腿追，範泛再退。

胭脂紅的夕陽籠罩在少女身上，她眯起眼睛笑着逗弄小狗。純黑的毛衣十分貼身，一舉一動間曲線流水一般緩緩顯現。

在看不見的地方，皆藏着想象的美好玷污貞德的純良。

範泛感到有道視線在注視自己，她停下步子，小狗趁她出神間隙一個前撲叼過火腿。範泛回過神來一聲诶還沒有結束，狗子便扭着屁/股快速往前進。

呵！果真愛的是香腸。

她收回視線，轉身望向圖書館拐角裏不知已經站了多長時間的人。

他一手插兜，另外一只手裏拿着幾本書，斜靠在牆壁上面。橙紅的夕陽将他的面龐照亮，傍晚的霧氣又試圖将他藏匿于黑夜之下。

他好似站在暖春和寒冬的交界線上，沒人能猜準他到底是向往春日暖陽，還是即将要葬身于凜冬寒梢。

晚間露起，吹來的風也有些涼了。

兩人正經算起來是第一次見面，不正經算起來卻見過兩三次面。現在他站在自己面前，坦坦蕩蕩，她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招呼。

更關鍵是，範泛不知道齊景站在那裏觀看自己犯了多久的蠢。

兩人相顧無言，黑雲擠滿的天空跟之前比要矮上一截。他身邊的路燈猝不及防忽然亮起，他置身光下，整個人像琥珀裏面的千年标本，美得含蓄且溫柔。

齊景看了路燈一眼，然後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範泛身上，帶着笑意的嗓音暖着話語，他輕輕說道：

“嗨！”

“嗨！”範泛對他揮手致意。

兩人中間隔着段距離，一明一暗藏着界限。

範泛在打完招呼以後整個人就陷入一種腦子極度緊張空白的懵圈狀态。之前所有見面之前準備的腹稿全部都被涼風吹走。

她愣愣地看着齊景朝自己走來，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只有幾步之遙的長度裏，範泛腦子一抽便脫口而出：

“那個，我是來還你錢的。”

一句話簡單概括她來X大的原因并且還為兩人接下來的話題開展做下鋪墊，同時也給範泛一個能名正言順要到齊景聯系方式的絕佳借口。

她在心裏為自己點了10086個贊，然而卻不解為什麽這句話一說出口便感到一股子俗氣？

好像進度條要往錯誤的地方偏轉。

齊景并沒有接過範泛的話，他輕輕地笑出了聲，像冬天被雪壓塌的樹枝，“這麽晚了，你一定還沒有吃吧。”

也是這個道理。

範泛點了點頭。

他的笑容在暗淡的燈光下忽然放大，“好巧，我也沒有。”

“既然碰到，也是緣分。不如我們一起結伴去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