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護短22

下午放學,周厭語就拽着謝酌出了校門。

“你家往哪走?”周厭語站在校門口,說,“別矯情,你的傷是我弄出來的,本來就應該我負責。”

她心裏本來就格外膈應,如果能全程負責,她倒是能舒服不少。

謝酌看了看她,她的神情雖淡,卻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他無奈牽了牽唇角。

老實說,他從小到大受的傷不少,大多時候都不怎麽在意,任由傷口自然愈合,這次他本來也這麽打算,沒想到居然被許開升給出賣了。

果然不能輕易信任別人。

謝酌家離學校很近,就在附近的一個居民巷道裏,單獨的一棟兩層小樓,是他母親出嫁前買的房子,原本他媽是打算這輩子不嫁人留在這兒養老,沒想到事事不如人願,最終還是嫁人了。

只是更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竟然真的又回來這裏。

謝酌邊掏鑰匙開門,邊說:“你也不怕我是個什麽變态。”

周厭語說:“那剛好可以把你抓起來送警察局。”

“指不定誰抓誰。”謝酌側身讓她進去,反手關上門。

“你不是那種人。”周厭語自覺跟在他身後,心不在焉環視一圈。

客廳很幹淨,房間也挺多,房子蠻大的,客廳的裝飾和布置看起來好像是最近才弄好的,和謝酌剛轉學過來的時間基本一致。

“哦?那我是哪種人?”謝酌從喉嚨深處哼出一個笑音,聽起來似乎對于她的答案挺好奇。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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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厭語敷衍地說,在他的示意下,在沙發上坐下。

謝酌笑了笑,去卧室拿了藥出來,還拿了一瓶旺仔牛奶,一同放到周厭語面前的茶幾上。

“我媽喜歡喝這個,家裏就只有旺仔和可樂,可樂前兩天我剛喝完,只剩幾罐旺仔。”

周厭語看着那罐旺仔:“你媽媽對你很好。”

看房子的裝飾,有點兒溫馨,還有點可愛,像是一個還帶着孩子氣的女孩子親自裝飾出來的。

“嗯。”謝酌說。

他眼裏的笑很真實。

周厭語就不說話了。

她媽媽,很久都沒有回家了。

“晚上還要回去上課,快點換藥快點回去。”她說。

不知道是哪裏碰到了她的逆鱗,她此時顯得有些煩躁,卻礙于謝酌的存在,不得不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周厭語似乎也發現剛剛那種語氣不太好,緩了緩,又說:“我會輕點,你不要害怕。”

謝酌:“……”

她把他當三歲小孩嗎?

謝酌不再多話,脫了毛衣,這次他裏面穿的是襯衫,只需要脫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這麽穿的。

男生的半邊背再次暴露在她視線裏。

盡管前兩天她才在醫院見過他整片背,但上次旁邊好歹還有個醫生,這會兒客廳就他們倆,氣氛就有點微妙。

周厭語不自在地別開腦袋,拿着藥,深呼吸一口氣,又把頭扭了過去。

拆了表層的繃帶,傷口已經結了痂,沒有發炎紅腫,是好現象,大概只能算是皮外傷。

周厭語稍稍放下了心。

稍微清洗完傷口上殘留的藥,她重新擠了藥上去。

男生的後背緊實好看,周厭語上次基本沒心情去看他的背,這次不知道怎麽的,目光突然就在他肩胛骨附近停頓了一會兒。

謝酌有蝴蝶骨,蝴蝶骨很漂亮。

她把藥膏塗抹開,指尖有些涼,碰到謝酌溫熱的皮膚,動作停滞半拍。

謝酌也微微繃緊了身體。

女生的手指很軟,指尖落在他背上的那一瞬間,他感覺有什麽地方仿佛被羽毛輕輕撩了一下。

“傷口沒發炎。”也許是擔心這氣氛越來越古怪,又或許只是想給自己轉移注意力,周厭語緩緩開口,“也沒腫,看起來好像好了點兒。”

“嗯。”謝酌低低應了聲,尾音混着半分啞意。

她又說了點其他有的沒的,目光輕輕飄移着,忽然注意到謝酌的右肩胛。

半邊襯衫松松挂在他右肩上,那塊肩胛骨并沒有完全暴露出來,不過哪怕只是露出一半,周厭語也能看見那塊骨頭上面的皮肉,不同于別處的皮肉。

那塊類似于燒傷的傷疤,在謝酌這片幾乎算是完美的背上,就像是惡魔的微笑。

這個惡魔不喜歡完美的人,所以他決定破壞他的完美,于是他留下了令人讨厭的禮物。

察覺到後面人停滞的動作,謝酌微微偏頭,從眼角看向周厭語:“周小船?”

“啊?哦,沒事。”

周厭語立刻抽回神,目光從那塊傷疤上移開。

周厭語是從喬俏嘴裏得知的事情真相。

關于謝酌為什麽不經過她同意,就去找老班申請參加校慶表演的真相。

她在桌子裏找到一張小紙條,約她晚自習放學去小樹林,說關于校慶那件事想說清楚。

看字跡應該是女孩子。

周厭語就去了,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文藝委員喬俏。

“關于那件事……”喬俏緊緊捏着書包帶,心髒跳的很快,“我想我應該替你哥哥解釋一下。”

周厭語看着她,不置可否。

小樹林旁邊或許還有幾對情侶,不過那些人都不會注意她們。

天色黑得幾乎看不清人臉,喬俏臉憋得通紅周厭語也不會看出來。

“事實上,你哥哥沒有把你的名字報進表演名單裏。”喬俏說。

周厭語一愣:“什麽?”

“你哥哥沒有給你申請上臺表演,”喬俏說,“我是文藝委員,所以表演這種事老班會提前跟我說一聲。老班說,你哥哥只在确定上臺表演的名單裏寫了自己的名字,他給你報的名是私下幫他訓練,你不需要上臺表演的。”

周厭語怔怔看着她。

喬俏咬了咬嘴唇,小聲說:“你誤會他了。你哥哥後來和我打過招呼,他說你會幫他私下訓練,但表演這種事,很有可能會遇到和班裏同學接觸的情況,他希望我到時候和其他同學說一聲,畢竟表演事關班級,大家融洽一點互相幫忙才好。雖然我覺得這可能比較困難,但你哥說反正還有兩個月,有些事還來得及。”

有些事是指,幫周厭語奪回應該得到的尊重和公平。

但喬俏沒有直接說。

她還有很多沒辦法說出口的話,比如說上次跑操時,她撞到了周厭語,周厭語卻沒有找她麻煩,她感到很驚訝,驚訝之後又有點煎熬。

再比如說,其實她初中就認識了周厭語,那時候周厭語還是個會笑,會和朋友挽着手一起去廁所的漂亮女孩。

初一校慶表演的那天晚上,周厭語在舞臺上彈着鋼琴,明明光全打在跳舞的那些女孩子身上,可喬俏卻覺得,當時場上最為奪目的那個人,其實是周厭語。

可是初三那年,周厭語突然像是失去光芒的星星,從遙遠的高高天際狠狠墜了下來,再也爬不起來。

事情發展更可怕的是,高一那年發生的某件事,居然會把周厭語徹底推進潮濕陰暗的泥土。

從此,耀眼的星星被泥土掩埋,遭人嫌棄,裹在她外表的那層皮,黑暗,肮髒,令人畏懼又讨厭。

人雲亦雲。

喬俏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傳言,但她周圍的人都選擇相信傳言,于是她也沉默下來,只能靜靜看着那顆星星被越埋越深。

直到謝酌的出現。

男生旁若無人地蹲在那片無人區,悄悄和星星說話,還幫星星撣掉身上的泥土。

喬俏偶爾能看見,當男生跟星星說話時,星星會不自覺地發出原本就屬于她的光輝,盡管很淺很淡,但至少喬俏知道了,星星并沒有真的失去她的光輝與榮耀。

她曾經将周厭語當做女神,當做想要追趕的對象,努力了兩年,卻發現對方早已經失去神格,墜入凡間,然後被無數人踐踏。

喬俏只是個普通人,曾經的她不敢和女神說話,現在的她,也不敢違背衆人的意願和曾經的女神接觸。

畏懼流言之心,對大多數人來說,無可厚非。

周五一天的課結束,接着便是令學生們血脈噴張的周末。

小女生手挽手去逛街,男生們懷裏抱着籃球往籃球場跑,能打一會兒球是一會兒。

“酌哥,下周見啊!”

校門口,許開升沖謝酌揮了揮手。

“嗯。”謝酌懶洋洋應了聲。

杜行帥抓着手機擺了擺:“晚上來排位啊酌哥!”

“寫完作業再說。”謝酌說。

身邊又是幾個男生陸陸續續跟他道別,謝酌一個個應了。

周厭語今天的情緒很奇怪,沉默了一整天,總用一種複雜微妙的眼神看着他,中午都忘了去給他換藥。

逐漸遠離校門,路上的同學也越來越少,家門口近在眼前。

謝酌左肩上挂着個書包,單手插兜裏,另一只手拿着手機,正在給人發短信。

媽:兒砸,我又轉去X市啦!正和朋友泡澡,這周不回來啦!

謝酌:嗯,路上小心。

媽:要記得按時吃飯!早點睡覺!

謝酌:原話奉還。

媽:對哦,好吧,我會按時吃飯按點睡覺的!

媽:兒砸,來麽麽噠!

謝酌:……

媽:麽麽噠!

謝酌嘆了口氣,複制黏貼他媽剛發過來的麽麽噠,标點符號都沒帶變的,直接發送。

這回他媽總算老實了。

他剛想收起手機,忽然看見一條短信推送進來。

謝停回:咖啡館,EA。

謝酌臉上最後的一點笑在看見“謝停回”三個字時,消失殆盡。

如果周厭語在,她會發現,此時的謝酌,與上次剛睡醒就條件反射扣住她手腕的那個謝酌,至少七八分像。

他停頓了一下,垂着眼睫,緩緩打字。

謝酌:二十分鐘。

EA咖啡館。

謝停回還坐在上次那個位置,桌上擱置一杯半冷的咖啡,他面容冷峻,西裝革履,像是剛從生意場上下來。

他手腕上戴着一塊gta最新款鑽表,這是他自己公司的産品,耳朵上夾着枚藍牙耳機,這會兒正在聽耳機那頭的助理彙報工作。

他看起來十分年輕,頂多二十七八的模樣,氣質沉穩而冷凝,眼型狹長,唇線冰冷。

一副閑人勿擾的模樣。

咖啡館門口的風鈴響了響,穿着校服的高個兒男生單手插兜,反手合上門,他肩上還挂着個書包。

給服務員留下一句客氣的“我找人”,他擡眼朝裏張望一眼,很快看見想找的那個人。

他在謝停回對面坐下,書包還在肩上,看起來像是随時都會走的意思。

“我還有作業沒做,過會兒就要回去。”謝酌開門見山,“我媽出差去了,不在L市。”

謝停回并未擡眼看他,安靜地聽着助理的彙報。

謝酌嘴角下拉一個弧度,眼神慢慢沉澱下來。

他們倆無言對坐了幾分鐘,謝酌忽然笑了。

“爸,您工作這麽忙,還要從N市趕來L市,值當麽?”他似乎是在譏諷,又像是單純的關心他爸,“一分鐘幾十萬進賬的總裁,這麽浪費時間不太好吧。”

謝停回擡眸,冷淡道:“誰教的你這種說話方式?”

“我媽。”謝酌笑着說,眼底一片冰冷。

“把你臉上的表情收收。”謝停回比他更冷,“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假的。”

沒等謝酌說話,他繼續道:“我謝停回的兒子,要做就要做到完美無缺,做到滴水不漏。”

謝酌哼笑了聲:“像您這樣麽?”接着笑得更加虛僞,“但是我現在的監護人是李回蘇。”

頓了頓,他笑得露出兩個虎牙尖,牙尖銳得仿佛經歷過許多次生死邊緣的撕咬。

他不緊不慢地補充,語氣淡淡:“剛好,也是您的前妻。”

豐添背抵着牆,猩紅的煙頭在晚風中明明滅滅,頭發被風吹得往一邊傾斜。

旁邊還站着七八個男生。

手機鈴聲響起的那一瞬間,豐添站直身體,接通:“都來了沒?”

那頭的人回了他。

“地址沒錯吧?”他掐滅煙,“上周你們跟着去她家踩了點,地址确認好了吧?”

過了會兒,他挂斷電話。

旁邊的小弟問:“添哥,咱們現在就去麽?”

“再等會兒,”豐添冷笑,“等顧彌走了,再給她好看。”

上次周厭語把他的臉摁地上摩擦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學校,盡管大多數人都不信,但豐添仍然覺得丢人,最近就連衛娴娴都在找借口推辭不見他。

嫌丢人。

豐添咽不下這口氣,這回就算以多欺少,也要給周厭語一點顏色看看。

街道對面慢慢走來一個人,穿着一中的校服,校服帽子扣在腦袋上,遮住半張臉。

那人身量颀長,清清瘦瘦的樣子,兩手插進兜裏一步一步往前走,左肩上挂着書包。

“周厭語那臭丫頭,根本就是神經病!”豐添狠狠吸了口氣,一想到上次被摁地上的畫面,臉頰上的肌肉開始抽搐,“這次說什麽也不能放過她!”

他擡眼,看見對面慢吞吞走在路燈下的一中同學,但他并沒有在意,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擡腳使勁碾了碾地上的煙頭。

“行了差不多了,都去周厭語她家附近守着。”豐添說,“事情結束,哥請你們吃飯唱K。”

一群人陸陸續續笑了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從他們前面經過的那個高個兒男生停下了腳步。

豐添拉了拉便服拉鏈,正欲擡腳離開,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道慢吞吞的、格外平靜的聲音。

“你剛才說什麽?”

戴着校服帽子的男生緩緩轉身,他的眉眼依然籠在帽沿下,下半張臉俊秀好看,唇線平緩,下颌微低。

一中校服的質量不太好,但穿在他身上,居然莫名有種帥氣的感覺。

豐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哪位?”

男擡了擡下颌,帽檐下的眼睛隐約露出,只是就着略顯昏暗的光線,豐添并不能徹底看清他的模樣。

但他總覺得這人似乎有些眼熟。

男生說:“你剛才說,周厭語?”

豐添皺了皺眉,聲音也頗為耳熟,不耐煩道:“關你什麽事?”

男生似乎笑了,那笑容微微泛冷,豐添感覺他的表情應該算是乖戾陰沉,但他卻是笑着的。

“不關我的事?”

男生微微擡起下颌,晚風從對面吹來,風力低微,他帽檐下的發梢輕輕晃動。

他擡手把帽子往腦後撥,耳鬓短發發梢劃過他的耳廓。

昏暗光線下,豐添看見那個男生俊秀的臉龐,男生一雙眼睛戾氣十足,唇角泛着濃濃的冷。

“我的同桌,不關我的事,關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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