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倒計時 ...
或許是擔心自家學生會在自己面前撒謊, 姜正堯剛問完就輕聲嘆了口氣, 自顧自說了下去。
“周厭語, 你這次的成績不能說是退步,比起上次,甚至稱得上進步。”他說, “上節課, 你母親給我打了電話詢問你的近況……”
周厭語猛然擡眼。
“得知你這次得了第二名時, 她好像有點擔心, 問了我第一名是誰, 我就如實相告了。”
姜正堯停頓一下,深深看着她。
“也提到你和謝酌同學的兄妹關系,但是你母親說你們家并沒有姓謝的親戚。”
周厭語眼角一僵。
“所以, 周厭語, 跟老師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在騙老師?”
周厭語垂下眼,眼睑下一彎陰影, 睫毛遮掩下的漆黑瞳孔微微顫抖,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攥了起來。
辦公室裏沒有其他老師,姜正堯靜靜看着她, 很有耐心。
他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女兒,不像周厭語這麽安靜,他女兒很調皮,很多時候家裏人都治不住那孩子,非常令人頭疼。
他剛帶這個班時就注意到了周厭語這孩子, 她在整個班裏顯得格格不入,面容冷漠,看起來好像對周圍一切都滿不在乎。
再加上他作為學校內部人員,自然也曉得周厭語身上發生過的那些事,有時候也會覺得世道不公,這麽小的女孩就已經将人生的大起大落受了一遍,那些事就算放到個成年人身上,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偏偏這孩子撐住了,還強硬地将自己打造成一柄入了鞘的刀,獨來獨往,冷冷清清。
姜正堯本以為謝酌當真是她哥哥,或許是她家裏人終于看不下去,決定找個同齡人帶她一塊兒玩。
這兩個月,周厭語身上發生的變化他也看得真切,心裏正欣慰着,不成想今天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這一切竟然只是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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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正堯多少有點生氣,畢竟被騙了這麽久,轉念一想他也只是被不痛不癢地騙了一次而已,小姑娘沉冷的性子卻漸漸變得活潑,也交了好幾個朋友,被騙,也并非不值得。
周厭語低着的腦袋終于擡了起來,她眼底不知為何像是落了大片的光,看起來不僅沒有被人拆穿秘密的尴尬,反而還帶着一股子濃濃的希冀。
“老師……”她掀動唇角,音色帶了幾分活人氣,“你說我媽媽,因為我,她給您打了電話?”
姜正堯點頭:“是啊,你母親很關心你,隔一段時間就會給我打電話問問你的近況。”
“很久之前就打了電話嗎?”周厭語問。
姜正堯被問得反而一頭霧水,他找周厭語來原本是為了問她問題,結果被她追着問。
“上學期打過電話,好幾次。”
“上學期?”
姜正堯像是察覺到什麽,皺了下眉:“上學期你感冒發燒,你母親聽說之後應該從海上趕回來了?我和她說了之後,她立刻讓人訂了最快的回L市的船票。”
那會兒他能聽得出來對面家長聲音裏藏着的濃濃擔憂,家長甚至都來不及挂電話,就立刻吩咐旁邊的人訂船票。
只是,周厭語的表情看起來反而像是要哭了。
原來上次餘安楠說她回來過是真的,說她只是路過待不久才是假的。
明明就是特地回來看她的,卻非要千方百計地騙她。
周厭語的鼻子的确酸了,眼眶甚至都隐隐泛紅,她不敢相信,一直在故意躲着自己的餘安楠居然也在背後暗暗關心她。
她明面上擺着不願見她的姿态,暗地裏卻默默關心她的所有事。
餘安楠,她究竟是恨她,還是愛她?
周厭語揉了揉眼角,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
管她是愛還是恨,只要她還是餘安楠,周厭語就會一直乖乖地等她從海上回家。
“對不起,老師。”她站直身體,心裏暢通了,很快又端肅臉色,沖姜正堯彎腰,真心誠意地道歉,“我和謝酌,并不是親兄妹。”
姜正堯早已知道這個答案,但真從她嘴裏說出來,難免還有些失望。
然而下一秒他就聽見她的解釋。
“但是我們并沒有想故意騙人,”周厭語抿了抿嘴唇,坦誠地看着他,“去年過年的時候我一個人去N市找人,路上丢了手機,在街上還碰上兩個人販子,他們騙人說我是其中一個人的女兒,正在和他們鬧脾氣,然後想強行帶我走。謝酌當時正好路過,他沒信,為了把我從人販子手裏帶走,所以他故意自稱是我哥哥。”
姜正堯臉色微變,聲調拔高,首先關注的重點卻是:“人販子?!”
這麽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孤身一人跑到N市,丢了手機,還碰到人販子,當時肯定束手無策。
姜正堯心裏升起一絲後怕,并着幾分心疼。
周厭語點點頭,實話實說,明裏暗裏卻偏着自家男朋友:“謝酌做好事不留名,抓了一個人販子,還報了警,沒等警察來就直接走了。”
“這,”姜正堯重重感嘆,“好孩子啊!”
可不是麽。周厭語想。
“我沒想到他會轉學來L市,我們還剛好一個班。”周厭語陳述事實,“那天我們都有些詫異,所以就順口那麽一說,沒想到會讓大家都産生了誤會……”
周厭語和謝酌都不是特別在乎別人目光的人,因而也就懶得澄清他們的真實關系,任由別人胡亂猜測,他們自巋然不動。
“不過後來我們已經和許開升他們解釋過了,他們都知道這件事,其他人,我們不熟,所以一般沒人問的話,我們也就不會特地解釋。”
周厭語聲音穩重,令人不得不信服:“對不起,老師,我們并沒有要故意騙人的意思。”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姜正堯心情過于複雜,良久,他也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牙疼地看着周厭語,委婉地提議。
“既然這樣,周厭語,你坐後面真的能看得清黑板嗎?坐前……”
周厭語斬釘截鐵:“能。”
姜正堯剩下半句話被生生堵了回去,有點心塞。
他脾氣本來就好,心裏又很喜歡周厭語這丫頭,剛才聽了那麽多事,偏心眼地覺得這孩子怎麽看怎麽脆弱,況且,這孩子還是校第二,未來的心态一定要積極,要有幹勁,這樣才有利于成長嘛。
姜正堯無力地擺擺手,心說早戀這種事他就不問了。
他高中也暗戀過別的女孩子,雖然最後連告白都沒告……總之談戀愛嘛,只要成績不下降,對學霸來說,這不就跟偶爾打打游戲放松一下心情差不多麽?
周厭語出去之前,再次沖姜正堯彎了彎腰,深深一鞠躬,以表感謝與尊敬。
“老師,謝謝您告訴我關于我媽媽的事,”周厭語次窮地重複,“謝謝。”
周厭語死死按着手腕。
她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像剛從高壓電下僥幸逃脫的幸運兒,她來不及慶幸,渾身都被瘋狂的喜悅沖擊得戰栗,甚至險些被自己的腳絆倒。
餘安楠啊。
餘安楠。
她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周厭語就地坐在樓梯臺階上,頭埋在膝蓋上,兩手緊緊攥着褲腳,克制了很久,才勉強讓自己清醒過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起身,迅速往宿舍樓飛奔而去。
她今天把手機留在了宿舍,她現在迫不及待要給餘安楠打電話。
滿腦子都被打電話的想法占據,周厭語甚至沒時間思考其他的,嗓子被風嗆着,她咳了兩聲,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結果到了宿舍樓她就笑不出來了。
宿管阿姨不讓她進去。
上課期間不允許學生私自回宿舍,是一中規定,除非有班主任的批準條。
周厭語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死板的宿管阿姨,心說,她今天不太幸運,碰到的剛好就是态度最橫的這位阿姨。
最後只好又原路返回,想找姜正堯批準一次,到了辦公室被告知,姜正堯剛好出校處理事情去了,下節課才能回來。
周厭語:“……”
周厭語前腳剛出辦公室大門,後腳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震耳欲聾的鈴聲恍如一道驚雷,瞬間将她炸醒。
她是沒有手機,可是謝酌有啊!
于是她就守在班級門口,眼巴巴等着謝酌回來。
謝酌回來就看見她蹲門口往樓梯張望的身影,一看見他,她臉上立刻顯出幾分欣喜,與她平日的模樣半點也不像。
謝酌眯了下眼。
周厭語幾步跑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袖子,語速很快:“手機,你手機帶了嗎?”
“帶了。”謝酌也沒問她要他手機做什麽,手已經往褲兜裏摸去了。
周厭語急不可待,一看他手往褲兜慢吞吞摸去,她就不經大腦思考也跟着伸手去摸。
伸到一半又生生停住。
她這才反應過來,腦子一興奮,差點就做出不可挽回的丢人事,遂讪讪縮回手。
許開升等人牙疼地捂住半張臉,這光天化日的,簡直沒法看,他們可都是未成年呢。
謝酌心裏有些奇怪,他沒見過周厭語如此急切的模樣,一念之間,手機已經落進了周厭語手裏。
周厭語按了下開機鍵,謝酌手機屏保應該是自帶的風景照,滑了一下,顯示密碼輸入。
周厭語風風火火的行動力立刻被打斷。
他們倆才剛确定關系沒幾天,周厭語平時都用自己手機,平時也不會特地拿謝酌手機搞什麽“突擊檢查”,自然也不曉得他密碼,她甚至連他手機壁紙是什麽都沒注意過。
個人隐私蠻重要的。她想。
“1012。”謝酌淡淡說。
周厭語輸入,解鎖,入目就是一張手機壁紙。
猶如磕了興奮/劑并且腦電波線已經跳到峰點的大腦,像被什麽刺激到,唰一下跌回原值,緩了口氣,然後心髒似的一鼓一鼓,漸漸地,開始有規律地保持着同一個頻率的跳動。
到了某個點,又嘀一聲躍至最高點。
謝酌的手機壁紙是她。
穿着黑色牛仔外套,頭發盤起,脖子露了出來,應該是剛系完鞋帶站起來時被一瞬抓拍的,可能是前面有人在喊她,她站起來時下意識擡起了頭,下巴到脖子的線條稍稍繃起,半張側臉流露出輕微的疑惑。
這身裝扮,是上次校慶晚會時穿的,她還記得,系鞋帶那會兒應該還在後臺,下一個就是他們上場。
當時她和謝酌還在鬧別扭,平時不大說話,偶爾對上眼,兩人都會默契地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對方。
周厭語思緒飄了一下,回憶起那晚的情況,彼時她還在為那身衣服而不自在,便沒有過多關注其他的事,除了最初試圖尋找過謝酌的身影,後來她就沒再在意了。
沒想到,謝酌居然悄悄把她系鞋帶的動作拍了下來。
思緒不過一念間,手指頭還懸在屏幕上方,她擡頭看了眼謝酌。
也不知道怎麽的,腦子裏又響起他的聲音。
“1012。”
周厭語驟然捏緊手機。
10.12,這是她的生日日期。
她盯着謝酌恍若無事的臉,無意識舔了下嘴角。
許開升幾人已經推搡着進班了,其他班也下課了,隔壁班幾名女生結伴往廁所去,剛好經過他們倆身旁。
周厭語感覺手裏的手機有點燙,沉默了一下,冷不丁開口:“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就想告訴他。
謝酌還沒說話,周厭語又說:“她應該還在海上,所以這大概是一通長途電話。”
謝酌不動聲色看了下她手裏的手機。
周厭語為了掩飾剛才那一瞬間的不自然,只好繼續胡扯:“長途話費很貴的,我就和你說一聲,讓你做個心理準備。”
謝酌:“……”
他難道還缺電話費麽?
面對她,他氣也氣不起來,無奈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松松抱了抱她。
“話費我收到了。”
他看得出來她的急迫,便沒有抓着這個機會逗她。
班門口人多,不太好張揚,周厭語立刻轉身,一邊撥號一邊往人少的那邊樓梯口走去。
被他抱過的地方好像還留着淡淡的熱度。
只是錯覺而已。周厭語知道。
但她仍然忍不住笑了下。
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頭的人沒有先開口,是在等撥打電話的人先說。
“媽,是我。”周厭語按捺着開心,含蓄說,“小語。”
那頭詭異地沉默了半拍,随即餘安楠的聲音冰冷地穿透手機,刺進她耳朵裏。
“哦,謝厭語,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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