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回中原,他就聽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傳聞

氣壯地:“你都有我了,還要貓幹什麽?”

大魔頭無言以對,只想嘗嘗肉熟了沒。

他想說,貓怎麽能比過你呢?

你殺了野貓我不過生點氣,有些惋惜。

可誰若是殺了你,我追到天涯海角,都會要他償命。

大魔頭看着徒弟在黑暗中的輪廓,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心。

他的心已經碎了,不會再痛了。

可愛或恨卻不會因為心碎而消失,霍其情心碎之後,恨了他十三年。

他心已碎,卻依舊能察覺到每一絲微薄的暖意。

他的徒弟走火入魔半瘋不癫,卻徹底活成了他從前不敢期待的樣子。

一個偏執的,瘋狂的,蠻不講理的人,蠻不講理地把他放在心裏,從此大千世界花草蟲魚人鬼鳥獸,再他徒弟心裏都再無半分容身之處。

唯有他,三界九天,四荒十海,天地縱橫千姿百态都失了顏色,只有他,只有他活生生地活在那顆年輕滾燙的心裏,被狠狠地揉進了血肉之中。

大魔頭吃了一塊大雁肉,輕聲說:“崇毅,我想要一盞燈籠,上面寫着詩,畫着畫,寫着,原結百歲好,還許來世期。你能幫我做一盞嗎?要大紅的蠟燭,石頭的燈托,挂在屋檐上,很好看。”

徒弟做了很多燈籠。

他買來很多蠟燭,很多油紙,很多很多竹子,在河邊做燈籠。

一盞,兩盞,三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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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花鳥蟲魚,寫上情詩喜詞。

大魔頭站在河邊,靜靜地仰頭看着那些燈籠,輕聲說:“真好看。”

徒弟說:“你喜歡,我能再做一千盞。”

大魔頭笑了,低頭撫着自己的肚子。

徒弟體內的內力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湧起來,燭光映着他年輕的臉,臉上赤紅的紋路漸漸漫延,入魔的欲望越來越深重,幾乎要漲破氣海丹田。

他不受控制地靠近自己的師父,緊緊把那人抱在懷裏,狠狠地抱着,恨不得把大魔頭揉進自己身體裏,粗重的呼吸帶着熱氣直往大魔頭脖子裏鑽。

徒弟不安地低聲說:“霍厲……我控制不住他了……我如果死了,變成鬼也要留在你身邊,我……”

他話音未落,面前卻慢慢升起一片幽幽的瑩藍光芒。

大魔頭把鲛人珠從自己的胸中剖出來,輕輕放在了徒弟掌心裏:“拿着,它會幫你控制內力。”

徒弟怒了:“霍厲!你想幹什麽?我不是姓燕的那個混蛋,我從來沒有想過從你身上索取這些東西……我要的是你,霍厲你明白嗎我要的是你!!!”

大魔頭說:“我知道,所以我才會給你這個。崇毅,拿着。”

徒弟不肯接。

大魔頭說:“崇毅,我不要你這樣瘋瘋癫癫地陪我一生,我霍厲不喜歡瘋子。我要你學會運用身體裏的內力,我要你冷靜,清楚的想明白,你是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

徒弟狠狠攥着那顆光芒溫柔的鲛人珠,體內的內力果然開始慢慢流淌,與瑩藍的珠子互相融合淨化,他臉上的血紋漸漸褪去,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徒弟失去了知覺。

徒弟陷入了一篇柔軟的黑暗中,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沉在江水之中,只能朦胧地看到水面上的微光。

心中的暴怒焦慮和憤怒不安都漸漸在水中融化,他終于平靜下來,靜默地思考這一生。

他在水面上看到了大魔頭的臉。

他的師父靜靜地看着他,低聲喚他的名字:“崇毅……”

徒弟掙紮着想要從水中出來,無聲地大喊着:“師父……師父……”

大魔頭看着他,帶着一點苦澀的迷茫:“崇毅,你會後悔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等你醒來,你一定會後悔的。”

徒弟拼命搖頭:“我沒有……師父……我沒有後悔……師父……”

可不管他如何呼喊,水面上的大魔頭都聽不見。

大魔頭說:“我走了,荒夢山……不是我該留下的地方,燈籠很好看,我會記一輩子,再見。”

徒弟瘋了一樣使勁往上游,可不管他多麽拼命,都離不開這潭死水。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師父起身離開,搖搖晃晃地走向遠方。

徒弟喉中一股腥甜湧出,那種痛和走火入魔時不同,是種清晰的痛楚滋味。

師父……師父不再信他了。

師父不相信他也會抛棄所謂道德仁義,不相信他也能不顧一切地去愛一個人。

不相信……他愛他……勝過世間所有……

徒弟見自己掙紮不出,心知自己必是依然被心魔所困。

如今之計,他只能拼命說服自己,快些與鲛人珠融合,學會使用從師父身上得來的這股內力。

他要盡快醒來。

師父如今懷着身孕,又失了武功,一個人離開荒夢山何等危險,若再遇到武林盟的人……

徒弟不敢再想,閉目凝神,全心全意去感知四周水流,努力早些醒過來。

大魔頭想去北海。

他并非是真的鲛人,此去……也不過是去看看,看看那個讓霍其情一生不得歸去的故鄉,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他坐馬車來到北荒,又搭了一艘出海捕撈珍奇魚蝦的漁船,繼續往北走。

漁船走了半月,到了浮冰飄蕩的極寒之地。

漁民們不敢再往前走,大魔頭便謝過了船長,下船踩着浮冰繼續前行。

海上風大的時候,他就會去水中游一會兒。

水底的魚兒似乎天生便與他熟悉,紛紛靠上來,帶着他一同前行。

就這樣又走了半月,傳說中的北溟遠洲依舊渺無蹤跡,卻有一艘大船從南方而來。

船頭上,挂着朔風城的大旗。

大魔頭想起霍其情的下場,急忙躲進了水底。

城主站在船頭拿千裏鏡看着前方,恍惚中好像看到一個人影跳下浮冰鑽進了水裏,難道……難道他們已經接近了鲛人北遷之後的住處?

城主說:“來人,下水查看。”

大魔頭在水中慢慢游着。

忽然發現後面有幾道影子追了上來。

大魔頭急忙加快速度,想要擺脫這些人的追趕。

可他畢竟懷着身孕,在水下速度快不得,很快就被一張大網當頭罩下,數十個善水性的朔風城弟子一同把他拽上了水面。

大魔頭腹中隐隐作痛,在網中掙紮了數下卻不得自由,只好暫且忍耐,任由這些人把他拎到了甲板了。

大魔頭一身冰冷的海水,很快在寒氣中凝起了一層白霜。

城主匆匆走過來,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魔頭的臉:“霍厲?”

大魔頭冷笑着喘息:“城主以為本座死在武林盟了?”

城主一聲不吭地俯身蹲下,解下身上大麾把大魔頭包裹起來,對下人吼:“把船艙裏的火堆升起來!”

大魔頭被城主反常舉動吓得不輕。

城主說:“崇毅帶你離開武林盟之後,便封鎖了荒夢山,我幾度要去見你,都被崇毅攔在門外。”

大魔頭閉目嗤笑:“城主,鲛人珠我送給崇毅了,你抓我,已毫無意義。”

城主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他,而是對下人說:“停船,準備返程。”

大魔頭說:“你要是打我腹中孩子的主意,我現在就殺了他。”

城主把大魔頭放在火堆邊,問:“你來北海做什麽?崇毅又傷你心了?”

大魔頭低笑一聲,說:“崇毅可比不上你心狠手辣,他曾經傷過我的心,但他不會要了我的命。”

城主說:“我來北海,尋霍其情的魂魄。”

大魔頭說:“霍其情是心碎而死,魂魄早已不存于世。況且,你都一把年紀了,就算霍其情複活,他瞧得上你嗎?”

城主不想再和自己兒子争執這種事情,只是倒了一碗熱湯塞進大魔頭手裏,說:“喝了,先返程送你回去。”

大魔頭說:“不必了,我已決意去北海。”

城主的臉色冷下來,說:“崇毅到底對你做了什麽?讓你怕得慌張逃竄?”

大魔頭說:“他沒……”

話音未落,船下海水忽然憑空湧起波瀾萬丈,狠狠打在了大船上。

一道人影打碎了船艙的牆壁,猛地把大魔頭抱起來,回身站在了浪尖上,穩穩當當如履平地。

大魔頭驚恐地扭頭看徒弟的臉:“你走火入魔更深了!”

徒弟平靜地說:“沒有。”

說着,他擡手從掌中化出一把水刃長刀,遙指着甲板上的城主,目光冰冷凝霜:“燕城主,久違了。”

城主冷笑一聲,意念催動扳指中的神力,也憑空掀起數丈高的海浪,和徒弟遙遙相對:“你知道霍厲是我什麽人。”

徒弟說:“你這等無情冷血的東西,連妻子都殺得毫不留情,哪來的臉再向我讨要兒子?”

大魔頭看着徒弟,他忽然确定,這貨已經不再走火入魔了。

這種理直氣壯條理分明的道德譴責,只有沒入魔的崇毅幹得出來。

大魔頭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先打,放我下去。”

徒弟緊張地抱着大魔頭不松手:“師父,他又要對你做什麽!”

大魔頭說:“他什麽都沒做。”

徒弟不肯放手:“你要做什麽?”

大魔頭低聲說:“去北海。”

徒弟說:“我陪你。”

大魔頭看着徒弟年輕英俊的臉,恍惚着:“為什麽?要對我負責?”

徒弟說:“要你對我負責。”

大魔頭好笑地說:“好啊,你先把姓燕的殺了,我就對你負責。”

徒弟毫不猶豫地一刀砍向了城主的腦袋。

城主也不甘示弱地回砍着。

兩人在海上鬥得天翻地覆,海底的魚蝦螃蟹都被攪得上蹿下跳。

大魔頭看着兩個鬥成一團的老冤家,終于找回了一點做魔頭的興趣。

可他還沒笑一會兒,就覺得腹中劇痛,悶哼一聲緊緊抓住了徒弟的衣服:“崇毅……”

徒弟急忙收手去看大魔頭的狀況:“師父!霍厲!霍厲!”

大魔頭捂着肚子咬牙切齒地低聲說:“別……別打了……先別打了……”

他腹中的孩子,竟在這種情況下要生了。

徒弟抱着大魔頭沖進了朔風城的大船中,大吼:“有大夫嗎!船上有大夫嗎!”

城主緊随其後跟進來,對一個瑟瑟發抖的手下吼:“快去看看我兒子!”

大魔頭在劇痛中翻了個白眼。

兒子……屁的兒子……嗯……

他太痛了,痛得都快昏過去,沒空再罵這個老不要臉的東西。

痛了足足三個時辰,那個在腹中折磨他好幾個月的小東西才生下來,紅彤彤皺巴巴的一團小東西,哭得地動山搖。

徒弟急忙把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大魔頭抱進懷中,哆哆嗦嗦地說:“沒事了……師父……沒事了……出來了……活的,是個活的,沒事了。”

大魔頭沙啞着聲音說:“小心……小心那個老不要臉……對孩子……對孩子……”

徒弟說:“有我在,沒人能傷到我們的孩子。”

大魔頭放心地昏睡了過去。

他的徒弟長大了,已經足夠堅定,足夠聰明,有足夠的力氣保護他。

他終于可以放心休息了。

城主沒想對孩子下什麽手,他把這一家三口送到鲛人聚集地,然後被海皇無情地趕出了北海。

他心有懊悔,可霍其情已經死了。

心碎而死的鲛人,留不下魂魄,他已無處可尋。

大魔頭和徒弟留在了北溟遠洲,一生都未再回中原。

凡人壽數不過百年,崇毅死在八十九歲那年,他葬禮那日,霍厲心碎而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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