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劉藻被謝漪氣得小臉通紅,她一面快步行走,一面在心中道,總有一日,她非将丞相生吞活剝不可。
每與她相見,她總要想方設法地氣上她一頓。她非但是傀儡,還是謝相置于股掌之間,肆意玩弄的跳梁小醜!
劉藻胸口起伏,抿緊了雙唇一言不發。
她快步走向宮人,便見那十餘名宮人間走出一宦官來。那宦官生得一副唇紅齒白的好容貌,恭迎上前,眉眼含笑地施了一禮:“陛下大安。”
劉藻打量了他兩眼,好不容易方記起他似是長樂宮人。才為謝漪激起的熊熊怒火瞬息間被強壓下去,劉藻眉眼不動,面無表情道:“太後可好?”
宦官笑意更深,忙不疊地回道:“太後安,只思念陛下耳。陛下若能駕臨長樂宮,必可使太後喜悅。”
劉藻微微抿了一淺淺的笑意,點了點頭,道:“有勞太後挂念。”
她這笑意只浮于面上,任誰都瞧得出敷衍。宦官侍奉太後身前,所知之事自是不少,也是親眼看着太後待這小皇帝如何貼心,如何噓寒問暖,多有關切,這小皇帝卻拒人千裏,冷淡得很。
宦官心中甚是不平,這小皇帝說到底不過一沒落子弟,若非運道好,恰逢昭帝無子,昌邑王又出格,又豈能輪得到她。眼下竟還裝得似模似樣,好似當真是長于宮廷的皇子皇女一般。
只是能得太後重用,這宦官自不至于淺薄得将心事顯露臉上,他笑吟吟地道:“臣奉太後之命,來看一看避暑之事可備妥當了。”
他卻不知,他在心中貶低小皇帝,小皇帝見了他,也暗自生出一念頭來。
方才與謝漪言談之時,她背對着這邊,謝漪卻是能見此處情形的,她們原先說的好好的,謝漪卻忽然出言逗弄,将她氣得甩袖離去。她方才只顧着生氣,不及細想,此時細思,莫非是謝漪瞧見這宦官有意為之?
劉藻敏銳且心細,轉瞬便推測,謝相有意使得太後以為她們二人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聞宦官此言,劉藻客氣道:“尚算妥當,多謝太後關懷。”
宦官又轉述了幾句太後的惦念,而後好似随口一問般,說起謝漪來:“臣适才看到謝相了。謝相素來公務纏身,又見得閑游覽禁內的時候。”
他當真提起了謝漪。劉藻眉間顯出一股惱怒來,片刻又将惱怒收回,語氣微微冷了下去:“朕豈能知謝相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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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忙垂下頭去,好似聽聞了什麽不當知之事,戰驚惶恐。
劉藻瞥了眼他的頭頂,又思量,倘若謝相真是有意使得太後以為她們不合,她又能有什麽好處?太後千方百計地要拉攏她,借她身份一同對付謝相,謝相卻時常惹怒她,好似急不可耐地要将她推給太後,她究竟要做什麽?
劉藻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又不免回憶起謝漪含笑逗弄她的模樣,心中又生出一股惱怒來,興許她并無旁的用意,就是有意惹她生氣,以見她怒容為樂。
劉藻打量了宦官兩眼,略一思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往日長樂宮有宮人來,小皇帝多是盡快打發了了事,從未問起名姓的。宦官誠惶誠恐,恭敬回道:“臣名周勰。”
“周勰。”劉藻默念了一句,又看了他兩眼,舉步往宣室去。
她并未令他退下。周勰尋思片刻,忙跟了上去,挖空了心思,與小皇帝言談起來。奈何小皇帝一貫寡言,且又從未透露喜好,能用以攀談之事,少之又少。
幸而周勰機敏,迅速将話頭轉到甘泉宮上,極言宮室之華美。劉藻并未搭話,只偶爾點一下頭,以示她在聽。
二人一路到了宣室殿,劉藻停下了步子,她又打量了周勰兩眼,與他笑了笑,道:“你回去吧。”
周勰心頭跳得飛快,行了一禮,恭敬退下。
不論宮中,還是朝中,人人皆知太後欲拉攏皇帝,只是小皇帝一直油鹽不進。然而此番,陛下卻意外軟和下來,與他多說了一陣。周勰不知陛下為何轉了心思,卻敏銳察覺,他将要飛黃騰達。
若能得陛下青眼,為太後達成所願,他必能青雲直上。
有此揣測,周勰連步子都快了幾分,脊背都挺得格外直,絲毫未留意他的身後,小皇帝冷冷地注視他,不知在想些什麽。
周勰回了長樂宮,即去将此行所得說與太後。
“陛下與謝相又不歡而散,臣試探了一句,陛下言辭雖敷衍,但面上的神色卻極惱怒,可見與謝相積怨已久。”
太後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她所立,乃是長信殿後延伸出的一處露臺。夏日炎熱,此處卻恰在陰影中,兼之恰有微風,輕輕拂面,倒是清爽涼快。
周勰見太後并不如何喜悅,忙止了話頭,不敢再言。
太後思索了一陣,她所想,與皇帝一模一樣,謝漪為何要與皇帝交惡,她要哄住涉世未深的小皇帝,怕是容易得很。但她卻未懷疑謝漪與皇帝有意演的一出戲,緣由倒是簡單得很,小皇帝若是在演戲,斷不可能分毫不漏破綻。
她想了一會兒,方與周勰微微一笑,道:“你去得有些久,可是途中有事絆住了?”
周勰有些得意小皇帝對他另眼相待,但此刻到了太後面前,那得意竟不敢顯露,他規規矩矩地将皇帝問他名姓,與他随皇帝走了一路,說了出來。
太後聽罷,倒是頗為意外,她看了周勰兩眼,想不出小皇帝為何會對這小黃門另眼相待。她不比這人好得多了?每回去,小皇帝不也冷淡得很?
想不通謝相所思倒也罷了,而今竟連那小皇帝所想,她也全無頭緒。太後頓覺煩躁,神色驀然沉了下去。
“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
周勰頭都不敢擡,唯唯諾諾道:“沒了。”
太後留意到他光潔的額頭,忽然意識到一事,皇帝年已十五,正值情窦初開之年,莫非是看上這小黃門了?
劉藻有意對那宦官另眼相待,一是好顯得她與謝漪交惡,已不知所措,自然要朝太後稍稍傾斜;二來長樂宮必會再派人來,與其應付不同的人,不如只應付一人。對付一人,較之對付不同的人,總要容易些。卻不想她所行,到了太後眼中,卻揣摩出另一層意味。
劉藻倒不知自己是否情窦初開,她滿心都是謝漪,一面覺得此人煩人得很,一面卻又對她心存期待。
說來也怪,劉藻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何她對謝相,總能如此容忍。不論謝相如何使她生氣,她惱怒過一陣,總能消氣,下回再見,依舊難以對她惡聲惡氣。
說起來,仿佛初見,她就格外留意謝相。她身上的香氣,很熟悉,她似乎在哪兒聞到過。只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但劉藻已想好了,倘若謝漪下回再氣她,她必會再不與她好臉色,好使她明白,她也是有脾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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