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失落過,劉藻又覺自己傻,不是這個,還能是哪個?
她答道:“姑母放心,必不負多年的扶持與栽培。”說完她又笑了一下,道:“有您管着,我又豈敢不盡心?”
謝相待她寬和,視政卻極為嚴厲,她經手的政務,便無一事不周致。劉藻從前不知其中辛苦,待這幾日,事事都禀到她的案頭,她方知謝相平日艱辛。
她又道:“往後也不會凡事皆由姑母一人抗了。我與姑母共治天下。”
謝漪笑了笑,幽深的眼眸在燈燭下浮現一抹悵然,口上卻沒說話。
劉藻自想不到她已決心要卸任去國,只想待謝相好了以後,她們一個是皇帝,一個是丞相,自然是要一同治理天下的。她的思緒很快又飄到別處去,與謝相說道:“相府連日來皆妥當,謝文來了幾回,欲見姑母,我給勸了回去。”
謝漪還奇怪為何謝文不曾來過,聞言便道:“下回再來,便令他來見。”她不在,謝文便是謝府的主人,有些事得囑咐他一二。
劉藻頓時不太服氣:“有我在,必能照料好姑母,不必他來。”
她知道謝相疼她,可是想到謝相的心思在她身上,可真正在她身邊長大的人卻是謝文,她就覺獨屬于她的關愛被分走了一半,便不願見到謝文。
謝漪知曉她的心思,也就不堅持,橫豎再過十來日,她便能下床行走,到時便可回府了。
劉藻沒有聽到謝漪堅持,便有些歡喜,繼續與謝漪言談,她腹中似有說不完的話,滔滔不絕。
過了約莫一刻,床上呼吸輕緩下來。劉藻止住話頭,放低了聲音,喚了聲:“姑母。”
無人應答。
劉藻等了一會兒,掀開錦被,小心翼翼地下了榻,踩着冰涼的地板,蹑手蹑腳地到了床前,彎下聲,又輕聲喚了一遍:“姑母。”
依舊無人作答,謝相睡着了。
她的呼吸輕輕的,很有規律,睫毛也輕輕覆下,睡得安然而恬淡。劉藻看得入了神,心中想着,謝相真是好看,她今夜格外溫柔,身上累着,卻願打起精神來陪她說話。她對她這般好,興許也不是全然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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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藻有些欣喜地想着,待她尋一良機,與謝相袒露心意,謝相未必不肯接納她。
光是想到能有一日,謝相與她同心,劉藻便有些不能自抑。她悄悄地傾身,欲親一親謝相的臉頰,然而她方一靠近,謝相卻恰好翻了個身。
劉藻吓了一跳,忙停住不敢動,直到過了許久,謝相也無旁的動作,方慢慢地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回到榻上躺下。
只是心中又不免有些失落,只差一點,她就親到謝相了。
刺駕之事還未完,廷尉仍在查,太後動作利落,竟查不出多少痕跡。劉藻便暫将怒意發洩到那刺客身上,先問罪他的家人,又令人将他在鬧市之中,五馬分屍。
太後那處,比皇帝要急得多。只是與衆人所想的,太後主使了刺駕一事不同,此事太後是被蒙在谷裏的,是梁集擅自做主,動用了太後的眼線,将刺客送入高廟,埋伏行刺。
眼下事态不好收拾,梁集驚慌不已,留在長樂宮與太後商議。
然局勢已定,皇帝穩過了頭幾日,鎮定了人心,使他未得半點好處。再往後,她是正統,自會越來越得人心,遲早會将他徹底壓制,更不必說謝漪已解毒,只要她重返朝堂,他們就再無翻身之地。
梁集在殿中來回踱步,思索良策,轉頭見太後竟無甚憂色,不由怒道:“大禍臨頭,太後竟也不急?”
太後掀了下眼皮,冷淡道:“急有何用?将軍私派刺客,可曾問過我?”
梁集自知無理,忙跪地道:“臣自作主張,罪無可赦。可眼見那謝賊與小皇帝一日好過一日,太後便不曾憂過來日再無你我立足之地?”
“将軍憂了,可得計了?”太後反問。
梁集臉色漲得通紅,怒道:“誰知謝漪竟會為小皇帝擋刀。”他如今想來,也氣得很。那時他就站在謝漪身後,倘若他伸手扯一下她,使她慢一步趕到祭壇上,此事也就成了!
太後本就氣他擅自做主,眼下無路可走,更是不願與他多言,就要令他退下。梁集卻忽然站了起來。他的眼中滿是精光,朝太後走了兩步,壓低了聲,聲音中卻反倒帶上了一股兇狠:“既到了這一步,不如再做得絕些……”
他意有所指,終于使得太後擡首,正眼望向他。
“細柳大營在我手中。”梁集繼續道,“到了這步,幹脆魚死網破一回!”
他眼中湧現一股瘋狂,要做這垂死掙紮。太後望着他赤紅的雙眼,心中不知怎麽,竟就無力起來。
“細柳營入不得京,京中防務都在謝漪手中。”她冷靜道。實則不止是京中防務,連未央宮都在謝漪手中握着。
梁集卻幾要被局勢逼瘋,聞太後反對,瞪大了眼睛怒吼道:“那就将她們引出京去!我就不信,當真沒路走了!”
殿中靜得可怕。宮人們全部低着頭,瑟瑟發抖。
這些都是她的心腹,聞車騎将軍這等壯言,無一絲興奮,都怕得幾不能站立。連她的心腹都是這般無鬥志,她又憑何去與謝漪争鬥。太後頓感疲憊,揮了下手,道:“送将軍出宮。”
梁集被潑了一盆冷水,怒火被熄滅了,能冷靜下來了。他怔怔地看着太後,終是沒再說話,頹然離去。
他一去,大殿便當真靜了下來。
太後坐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出殿去。
日光刺目,殿階上的雪都掃幹淨了,踏在階上,毫不滑人。太後緩緩往寝殿去,欲歇一覺。她眼下除安靜歇着,似也無事可做了。
一入寝殿,一名宮娥便走了過來,小聲道:“太後回來了。”
她低着頭,膽怯得很,站在太後身前,身子也略顯瑟縮,仿佛就怕做錯了事,引得太後生氣。太後看到她,止了步,她忽然笑了一下,問道:“大禍臨頭,你是要陪在我身邊,還是要趁早覓一生路?”
綠竹一直在太後寝殿侍奉,且太後又藏着她,不使她與外人接觸,自然不知外頭發生了什麽。可她每日侍奉太後,卻知曉太後的情緒。這幾日太後的确格外易怒一些。
聞太後此言,她唯恐太後又朝她發怒,忙跪下磕頭:“婢子自是要在太後身邊盡忠的。”
太後見她那張與謝漪極為相似的面容,在她面前磕頭求饒,便覺快意,然而想到這人終究不是謝漪,又覺心中一空,甚是無趣。
她不知哪兒來的怒意,握住綠竹的手腕,将她拖了起來。
綠竹驚惶不已,卻不敢有半點掙紮,太後的手勁甚重,将她手腕都捏紅了,她咬了咬唇,眼中浮現淚意,惶然似林中小鹿。
太後對上她那雙可憐的眼睛,心中忽然一梗,松了手,獨自往內室去。
謝漪體內的毒漸漸清盡,醫官們盡心調養,斷言必不會留下什麽病症。劉藻大悅,依承諾,封賜幾名醫官,也當真封了軍醫為列侯。
大臣們見此,自是要谏,說到底,治病救人不過醫家分內之事,行分內之事,卻得此厚賜,未免恩遇過隆。
劉藻卻不管,于她而言,能治好謝相,便是大功,執意将那軍醫封了侯。
這是在朝上發生的事,劉藻未說與謝漪,謝漪不知此事,只是她身子好了許多,可下地行走了,便欲離宮回府。
劉藻哪裏舍得,竭力留她,不肯讓她走。
“姑母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歇一歇,不如趁此,多歇上一陣。養好了身子,再回朝處置政務,也不遲。”劉藻哀聲勸道。
她要留謝相在宮中,一半固是舍不得她回去,一旦謝相走了,她又不能每日見她了。另一半則是謝相回府,相府無主事之人,謝相無人照料,她放心不下。
這回謝相受傷,雖治好了,可其中的艱險,劉藻永遠忘不了,更不必說她的自責,內疚,與想要對謝相好的一腔熱忱。
“也不能一直在宮中,哪有丞相久居禁宮的道理。”謝漪說道。她再長住下去,大臣興許就要疑心,她是被陛下囚禁了。
劉藻暗道,丞相不可,皇後可。謝相若能做她的皇後便好了。可這話,她又哪裏敢說,只好道:“從前沒有,便從朕始,君臣相得,自來便是佳話。”
謝漪還要再言,忽聞胡敖來禀,廷尉求見。劉藻便似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聲道:“朕去見廷尉,姑母暫不必着急,待朕回來再論。”
說罷,忙不疊地跑了。
也不知是從哪兒學的耍賴,從前見她是很沉穩的。謝漪望着她飛快跑遠的身影,甚是無奈,卻也着實沒有辦法。
她自可趁着陛下不在,悄悄離去。只是想到陛下忙完了一日,回來卻不見了她,必會傷心。謝漪不忍見她傷心,只得由着她耍賴。
她下了床,在殿中走動,躺了許久,人都悶壞了,又命宮人開了殿門,出殿去走了走。過了一個時辰,劉藻仍未回來。謝漪看了看天色,知今日是出不得宮了,不免有些喪氣。
她不由自主地想道,她是不是太過縱然陛下。
陛下年少不懂事,她便該代她抉擇,怎能一直慣着她。
可要當真對她冷下顏色,謝漪又不忍心,到底是她養過孩子。何況,她不久便要離京了。
謝漪在殿外走了幾圈,待宮人來勸,要她歇一歇,方又回到殿中。
殿中處處都是劉藻的痕跡,她身處其中,難免就要想到她。謝漪不由想到陛下心中的那樁荒唐事。她不免回憶往昔,思索是否是她何處行止不當,教壞了陛下。
正如孩子長歪了,長輩也不願當真去責備,總想往自身尋找緣由。謝漪也是如此。她再生劉藻的氣,劉藻在她心中依舊是好孩子,天真單純,誤入歧途,并沒有什麽壞心的。
謝漪在殿中坐了一會兒,心緒卻越加煩亂。她想到溫室殿中有一間靜室,先帝就常在靜室中靜坐靜心,這是老臣們都知曉的。
不知陛下可還留着那處。
她想着,便站起身來,往靜室所在去,見靜室猶在,她推門而入,走了進去。
靜室正中,有一半人高的銅燈,背對着門而立。銅燈上還披了一件外袍,看紋樣,是皇帝的衣袍。
謝漪不由奇怪,走了過去,繞到銅燈身前,看清女子面容,不由一怔,心中覺得又氣惱,又羞恥。她呆了一呆,欲見銅燈全貌,便伸手扯下外袍。
外袍下,銅燈衣衫半褪,香肩裸露,乃至胸前的風光,都展露在眼前。
謝漪抓着外袍的手顫抖起來。
門外響起腳步聲。
“姑母。”劉藻興匆匆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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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