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相府的門子且還記得劉藻,一見她,便笑着迎她入內道:“小郎君來得巧,君侯恰在家中。”

因謝漪早有吩咐,劉藻入相府,自來是任她行走的。

她往裏快行,不幾步,就見了為謝漪所倚重的幕僚。與門子一味遵丞相之令行事不同,幕僚是有些心計在的,聽了丞相吩咐,再見劉藻年歲、周身氣度,不必如何深思,就猜出了她身份。

上前恭敬道:“主上臨門,臣即去禀告丞相。”

劉藻四下環視,不見陳牧,便問道:“陳牧去了何處?”

幕僚答:“陳郎往老夫人院中去了。”

劉藻蹙了下眉,她一聽陳牧與老夫人又會面就不高興,這二人一個都不好,湊到一處,必是商議前頭那謠傳留下的爛攤子。

只是到底是謝相之母,她也不好顯出什麽不滿,淡淡問道:“謝相在何處?”

幕僚回道:“也在老夫人處?”

劉藻覺得不對,以陳牧之卑位,平日都難見謝相之面,更不必說眼下他闖下的大禍,謝相口上不說,心中必是厭惡,又怎會一同在老夫人院中?她急聲問道:“陳牧來府是一早便有拜帖,還是忽然來的?”

幕僚不知她為何有此問,只記着丞相吩咐,侍奉陛下如同侍奉她,也不敢有所隐瞞,如實回道:“陳郎忽然而至,來前并無預兆。”

劉藻想了想,道:“領我去。”

老夫人見謝漪使人以銀針試酒,顯出不悅來,盯着那杯酒,待婢子抽出銀針,銀針未變色,确認無毒,她方冷道:“在母親這裏飲爵酒都這般排場,丞相好大的架子。”

謝漪端起酒爵,道:“前鑒不遠,不敢忘記。”

老夫人神色沉了下來,唇角的紋路刻薄而冷酷,被謝漪翻出前事,她不見尴尬與追悔,反倒隐有怒意。

謝漪見此,倒是問了一句:“母親雖未養我,我也感念生我之恩,多年來,小心侍奉,力所能及,無不遵從。兄長們得以出仕,也有我舉薦之功。但母親為何非要在婚事上逼迫?我不與陳氏結親,也不會虧待兄長。”

她說着,又放下酒爵。

謝漪心氣高,知母親不疼她,自幼就主動避開,從未求過一日母愛,也從未問過她為何如此薄待。但今日她與陛下商議了要将陳牧趕走,此事算是了了,便來問一問緣由。

老夫人見她将酒放下,冷着臉道:“親上加親,有何不好?”

敷衍之語。謝漪聽得出來,道:“母親不肯說,我自也不敢勉強。”

她說着,起身要走。

老夫人心中發急,高聲道:“這酒是衛皇後所賜,欲說和我們母女之後,取來慶賀之用,只是還未來得及……”她話語未盡,省略的自是後面那一場震驚天下的慘事。

謝漪端起酒爵,凝神細觀,酒液澄澈,酒香清逸,确是瓊漿玉液。

謝漪感懷皇後恩德,每聞皇後之名,總能想起年少時那段與衛太子與幾位公主一同承歡于皇後膝下的時光。可是此時,她想起的卻是劉藻。想到答應皇後照看皇孫,想到她護着陛下,東躲西藏,想到小小的她,在她懷中軟軟地笑,目光明澈,笑容天真。

想到劉藻對她說的那一句最遲二十歲,會擇一皇夫入宮。

謝漪的手顫了一下,酒液微微一蕩,泛起少許波紋,竟是別樣好看。

“酒在我這裏存了近二十載,今日啓出,便飲一盞。”老夫人說道。

謝漪喝了,将酒爵置回案上,道:“就不攪擾母親了。”說罷起身。

老夫人也随之起身,走上前來,勸道:“何必急着走,案上佳馔,若不嘗嘗,豈不可惜?”

她這般千方百計地攔她,謝漪隐隐覺得不妥,拒絕道:“來日再來拜見母親。”話音未落,便舉步而去。

老夫人看着她,笑了一下,一貫刻薄的面相,因這一笑,不顯柔和,反倒格外可怖。她盯着謝漪的背,數着她的步子,數到五下,還未到門前,謝漪的身形忽晃了一下,擡手按住前額。

老夫人擡手,将案上酒爵拂倒,酒爵滾落地上,發出一聲沉沉悶響。房內應聲,走出一人。

陳牧面上有着極力掩飾的狂喜,他走上前,看了謝漪一眼,先至老夫人身前,擡袖恭敬道:“叔母。”

老夫人笑道:“還不快去。”

陳牧喜不自禁,轉身去扶謝漪。

謝漪來時帶了兩名婢子,老夫人令心腹老仆,将人都捂上嘴,關了起來。

謝漪渾身乏力,頭暈目眩,腹間一陣火熱,升騰而起,但她的意識卻是清醒的,見了陳牧,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她不敢置信親生母親竟能做出這樣的事,撐住精力,周旋法子,目光卻瞥見老夫人臉上刻骨的恨意與扭曲的快慰。

謝漪心中一沉,頓覺有什麽,是她忽略了。只是她眼下,也顧不上這個。陳牧将她扶到卧榻旁,口中語調輕浮:“丞相哪裏不适?”

謝漪無力,欲推開他,卻連手都擡不起來,腹間的一團熱,蔓延至全身,她話語零碎,語不成句。

陳牧肖想了她多年,好不容易将要得手,固然畏懼丞相之勢,可都到了這一步,要退也來不及了,他将謝漪推倒在榻上,不顧老夫人還在,将身子壓了上去。

謝漪分不出是慌是怕還是怒,男子陌生的氣息,壓在她身上,使得她惡心欲嘔,然而肌膚卻又敏感得可怕,想要人來碰一下。

謝漪推不開他,她的目光渙散,依稀看到她的母親就在不遠處冷眼看着。陳牧急不可耐地将她的衣衫撕開。

謝漪心中驟然間掀起強烈的痛苦,她張口,模糊地喚:“劉……藻……”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陳牧沒有聽清,只顧淫笑道:“丞相別急,今日一定要你……”

話未說盡,門上砰的一聲巨響,門被強力破開。

劉藻見院中無人,門緊緊鎖着,就知不好,一入門,見眼前情景,當即怒火滔天,三兩步沖上去,一把将陳牧拽開。

陳牧一時不妨,又被破門聲驚住,竟是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她扯到一旁。

劉藻一門心思記挂在謝漪身上,看到謝漪衣衫全部被扯壞了,露出鎖骨處的肌膚,她快要氣瘋了,彎下身,急喚道:“謝相,謝相。”

謝漪唇舌幹燥,身上燥熱難當,聽到劉藻的聲音,她極力看清了她,見她真的來了,即便身上的藥勁越來越猛,心也安了下來。

劉藻握住她的手,問道:“謝相,你哪裏不适?”

謝漪被她握住手,身子一顫,掙紮着要抽回來,她力氣微弱,幾乎沒什麽感覺,但劉藻的心思全在她身上,又哪裏會不知她的掙紮,忙将手放開,脫下大氅,嚴嚴實實地覆在她身上。

外頭侍從進來了好幾個,将陳牧抓了起來。

陳牧面色蒼白,吓得雙腿發軟,兩股戰栗,色厲內荏地叫着:“你們是何人,敢在相府放肆!”

劉藻見了謝漪這模樣,豈能不知發生了什麽。她用身子,擋住了謝漪,令侍從都退下,以免謝漪的模樣被人看去。

侍從押着陳牧,退到門外。

房中就只剩了三人。

劉藻這才忍着怒氣,将冰冷的目光落到老夫人身上,問道:“如何解?”

老夫人就是猜不到她的身份,也知今日是辦不成了。她看了眼無力躺着的謝漪,沉着聲道:“玉露嬌。教坊之中專用以調、教貞烈之女,有時也拿來助興,好讓女子媚态百出,取悅貴人。”她字字句句,都為着刺謝漪的心去,望向劉藻道:“陳牧無福,與小郎君享用也是一樣的。”

劉藻本來就怒火滔天,聽到老夫人這些話,恨不能拔劍,将這沒有心肝的老婦直接戳死。只是眼下最要緊的是謝漪。

謝漪每個字都聽清了,嘴唇輕顫。然而很快,她便合上眼,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虛弱道:“走……”

她的吩咐,劉藻沒有不從的。她馬上答應,用大氅裹住她抱了起來,往門外走。

陳牧被按在地上,此時也不敢高聲叫嚷了,只一味求饒。

劉藻經過他身前,目光冷冷地從他身上掠過,道:“砍了他的手。”話還未說完,便已走得老遠,好似這人在她眼中如蝼蟻一般不值一提。

胡敖留在後頭,侍從上前來請示:“中黃門看,是砍左手還是右手?”

陳牧聽到中黃門三字,再一聯想方才那小郎君的威勢與歲數,身子都吓癱了。

胡敖瞥了他一眼,漠然道:“陛下既未明言是左手還是右手,就都砍了。”

這膽大包天的蠢貨敢對謝相下手,只怕砍手還只是一個開端而已,後面還有的是他的苦頭吃。

侍從奉命行事,利落道:“諾。”

陳牧都聽見了,容色慘白,目光發直。半晌,方想起什麽一般,發了瘋般掙紮起來,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被迫的!”

這喊聲很快,便随刀光鮮血變作一聲尖厲的慘叫。胡敖看着他的雙手都砍下來了,才道了一句:“別讓他死了,陛下興許還有處置。”又吩咐衆人,不許将這院中之人放出一個,方去追趕皇帝。

劉藻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路将謝漪抱回卧室,放到床上。

謝漪身上無力,意識卻越來越清醒。她看着劉藻,極力欲看清她,身上的燥熱如同纏上身的藤蔓一般,糾纏不休,無窮無盡,雙腿間逐漸難以言表地濕潤起來。

劉藻照舊屏退侍婢,自己一人留下,安慰謝漪道:“既是藥,必有解法。我已令人去教坊,也令人尋醫者來了。”

最好的自是尋宮中的醫官來看,然而醫官太遠,只得找相府中的醫者。幸而能在相府供職的醫者,醫術必也不壞。

“嗯。”謝漪答應,然而這一聲,卻嬌媚無比,猶如呻吟。

劉藻只顧着氣謝相被人算計了,卻未将注意放到謝相叫人下了藥上。這一聲,卻使得她的心都滾燙起來。

她一下子心跳加速,忙将目光移開,不敢看。

謝漪卻喚她:“陛下……”

劉藻應了一聲,她不敢看,怕亵渎了謝相,但聽她喚她,又怕她有事,兩下沖突,終究是擔憂占了上風。

她向謝漪看去,便見她雙眸水潤嬌媚,面容昳麗緋紅,仿佛高潔沾染了紅塵,格外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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