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上郡的雨連着下了兩天才停歇,趙樂君就呆在軍營裏,忙着繪圖和跟楚弈商議去打探北胡人剩餘兵力一事。

事情商議完畢,她準備再呆兩日就返回姬家軍所在。

她趕來這裏只帶了親兵,連換洗衣裳都忘記了,也沒吩咐人把衣服送來,只能将就穿了楚弈的袍子。

今日一早,她披着外祖父的鬥篷,将身上松松垮垮地衣服遮擋着,上了城牆。

胡人還守在不遠處,不進不退,虎視眈眈,給到人無形的壓迫了。

趙樂君想起連雲那句:我遲早是要讓胡人攻打上郡的。

可見連雲的計劃中,必然會跟楚弈對立。

這裏可能有帝王的意思,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但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就有種微妙的感覺。

讓她感覺連雲的謀劃不是單純想要扶持姬家或者削減楚弈的勢力,畢竟這是戰争,身後是上百萬的百姓,不容一點有失。

她沒有把握姬家軍一定能打勝仗,連雲怎麽會認定能收複北地。

剛歇了春雨的上郡,周邊依舊霧氣朦胧。遠方的胡人大軍若隐若現,肅穆氣氛中,她心頭也如同被這些霧氣籠罩着,裏面有個疑團在慢慢膨脹。

楚弈跟副将議定派斥候查探一事,聽聞她到了城牆上,便也尋過來。

她到了上郡,平時仍舊神色冷清,倒是沒有再說什麽氣人的話,多是公事公辦的跟他交談。

這樣的相處,像是回到初初跟她在軍營的時候。

“胡軍挪動了一些,往前挪了。”楚弈站到她身邊,遙遙眺望。

趙樂君詫異:“你如何确定?”

那麽遠的距離,周邊都是一樣的風景,肉眼如何判斷。

他低頭,對上她相信的目光。晨風吹得他袍擺簌簌作響,他擡手壓了一下才說:“上郡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我腦子裏,哪怕一點距離,我說他們有挪動,必是挪動。”

十分肯定的話叫趙樂君扯了扯嘴角。

行吧,他的地盤,他說什麽都是對的。

遂道:“他們偷偷挪那麽一點,是想要做什麽?”

“可能內部出了問題,在內部劃分界限,有一方不想退,另一方就只能往前。又或者他們已經準備要再戰,加了儲備的物資,需要放在安全的位置。”

他說着,似乎是随意地問了句:“你希望是哪種。”

她希望是哪種。

趙樂君沉默了片刻說:“身為皇女,我希望四海升平,希望他們不合,分道揚镳,止了這場戰事。但身為姐姐和晚輩,我卻矛盾的希望是後一條——他們在備戰。”

“那就戰吧。”他聽聞後轉身,“贏了,我回去親手把連雲的頭給擰下來祭他們。”

他滿身肅殺,連背影都染着淩冽,趙樂君眉心猛然一跳,站在牆頭看着他遠去才邁開步子走下城牆。

謝星正喊着一堆士兵過來不知道要做什麽,見到她高興地喊了阿嫂:“從今兒起,沒有阿兄的令,等閑人不能到城牆上來了。阿嫂下回要來,恐怕得先跟阿兄說一聲。”

剛才楚弈下令備戰,已經開始整軍。

趙樂君當即就聽明白意思,連忙去找楚弈。

他把營帳讓給了她,白天還是會在那裏看公文處理事務,她回到,果然見到他抱出一堆輿圖攤在桌案上。

她眼尖,發現有好幾份是先前放在将軍府的。

趙樂君慢慢走上前,随手去拿起一份确認。才看了一眼,就被他面無表情給抽走,放到一邊,仿佛是她不該動他的東西。

她眉頭微微蹙起。

既然他不讓看,那就不看了吧。

她脫下鬥篷,露出裏面鼓鼓囊囊的袍子,光是袖子就折了好幾折。

楚弈此時擡頭看了眼,很快又低頭繼續看輿圖,對比着先前給她看過的出兵線路,添了幾個備用戰術。

趙樂君坐到他對面,低頭看到自己腳上的襪子,想到他缺糧草的事。

“楚弈,我收回先前的話。”

他疑惑掃她一眼。

她說:“我收回讓你拿糧食抵銀錢的話,那筆銀錢,本也沒必要計較。”

他手中的筆就停頓了一下,下刻似乎很煩躁,把筆一丢。

“趙樂君,既然說開了,那我也就跟你說清楚。”他正坐,沉着臉,“我罵你是我太過魯莽,誤會你也同樣是,以前讓你受了委屈,也全是我不是。可我楚弈在你眼裏再微不足道,也不會抵賴欠過的賬,我說過該還的,一定會給回你。”

等到秋收後,那筆錢就能挪出來。

趙樂君一聽就知道又戳着他痛處,認為她這是施舍,辱沒了他身為男人的骨氣。

她深吸口氣,說:“楚弈,你怎麽就不懂我的好意歹意?”

他不語,目光沉沉看她。

“我沒有別的意思。你這幾回都在為着太子和姬家打算,我不是那起子不懂恩的人,不管前頭都有什麽誤會,連同所謂的賬,一筆勾銷罷了。”

“兩清?”

楚弈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趙樂君抿唇,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他們間誰也不欠誰的了,或者她還虧欠他,先前犧牲的那些士兵性命,就是她還不起的。

楚弈見她默認一般不說話,扯着嘴角笑了笑:“嘉寧,我們之間清不了!”

他一退再退,把自己的計劃攪得一團亂,她想兩清?

不能夠了!

她一愣,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然而他不想多說,抱起那一堆輿圖直接就往外走。

可是輿圖太多,走兩步就落了好幾卷,只能蹲下身來再拾。一傾身,手上抱的又嘩啦啦滾了下去。

趙樂君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上前去幫着給一卷一卷拾起來,到底還是說了先前想說地話:“你怎麽把将軍府的圖都帶過來了。”

楚弈收拾的動作停頓片刻,然後加快速度抱着圖離開。

她被甩在原地,皺眉撚了撚指尖沾的灰。

這人真是,那天還給她縫襪子,過了後脾氣說來就來。

她就又低頭看了看鞋面,想到他出身微寒,對很多事情是要敏感一些,就輕輕嘆氣一聲。

也罷,再呆一兩天,她回雍州,跟外祖父說備戰地事情。

謝星從城牆下來,本要回住處的,結果先看到熟悉的身影在一邊的水井前忙碌。

他跑前去:“阿兄,你在洗衣服。”

楚弈被他吓一跳,把手裏的衣服往水裏團了團扔進去,扯過一件自己的外袍又慢慢搓着。

“前兩天下雨,正好洗了晾幹。”

謝星眨巴眨巴眼,哦了聲,轉身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楚弈見人走了,也不多問,将外袍一丢,把扔水裏的衣服掏出了,重新搓洗。

趙樂君被謝星神神秘秘拉着去什麽地方,奇怪道:“二郎有什麽不能直說的。”

“阿嫂到了就知道了。”謝星抿着嘴角笑。

他阿兄向來親力親為,縫縫補補,洗衣做飯不在話下,但他今日就是要讓阿嫂親眼看看他優秀的阿兄。

很快,趙樂君就看到了蹲着洗衣服的楚弈,高大的男子即便蹲着也還是通身氣勢。只不過心裏仍舊不明白謝星的意思,正想要問,突然發現楚弈手裏的那衣服顏色有些熟悉……

她想到什麽,徑直上前,楚弈聽到腳步聲,忙又要把衣服跟剛才一樣丢進去藏起來。

但是趙樂君已經伸手去抓,一抓一扯間,發出布料撕裂的聲音。

楚弈:“……”

趙樂君: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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