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楚弈帶了一千精兵一路趕到設立烽火的山峰,分做十隊,正快速地往上攀爬。

走到山腰的時候,一位士兵快速跑過,踩得腳下枯枝咔嚓作響,高聲禀報:“将軍,前邊發現公主親兵的屍首!”

一句話讓他本就揪着的心再度提起。

路上他們發現了雜亂的腳印,那些腳印起碼有六七十人,可趙樂君一行不過二十數!邊上還有馬蹄印,被人在灑了層幹土做遮掩,他們仔細查看後發現,地面上還有被箭矢紮過後留的孔洞和血跡。

順着這些痕跡,就一路找到山上。

可是山腳不見馬匹,也不見有屍首,楚弈心底是希望一行人都安然,如今卻找到第一具屍體。

他沉着臉,跟着士兵走到地方,果然看到那人是趙樂君身邊的親兵。

那士兵也不知道去哪裏滾了一身泥,他碰了碰屍體,屍體還是軟的!

死去的時間還很短!

“繼續在這一片分散找!”

楚弈直起腰,望着綠意蔥蔥的山林,自己帶一隊人直朝烽火處。

一路往上,林子裏不時響起發現屍首的聲音,不但有趙樂君身邊的人,還有胡人。

楚弈覺得胸口憋悶。

趙樂君肯定來過這裏!

等來到還冒着濃煙的烽火臺邊上,楚弈看見更多被殺害在四周的士兵,有姬家軍的人,有趙樂君的親兵,還有胡人。

但這些人顯然已經死去多時,身體都僵硬了,守烽火臺的姬家士兵死去的時間更久!

這意味着胡人是幾日前就偷偷潛進來,他們設的巡防居然沒有發現!

楚弈心頭怦怦地跳動,腳下淩亂,把連着的五個烽堠走了一遍。在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緊繃的肌肉一松,靠在一邊的石牆上。

不見趙樂君,他心中多是慶幸,可下刻又擡頭看這片蒼翠,眼中盡是茫然。

烽火臺上不見她,她人去了哪裏?

這些人死去多時,又是誰在這個節骨眼點燃烽堠!

又想到她失蹤兩日,如若是自由安然的,必定可以回到姬家軍營,偏她沒有回去。

兩日時間,她有随身帶幹糧嗎?

一個接一個的疑問湧上來,每一個都讓楚弈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讓籠罩在心頭的不安在擴散。

下邊的山林中突然驚起一陣飛鳥,兵刃相交削金斷玉般的铿锵聲隐約傳來。

他當即站得筆直眺望。

——遇到胡人了?!

楚弈眉角眼梢染了冷意,手握上劍柄,擡腳就要下山。才邁出一步,他視線在前方還有餘煙的烽堠上停頓。

這裏有五個烽堠,着了有三個。

是因為時間來不急,匆忙間只點着了三個?

山下有剛死的士兵,他們遇到胡人,只燃了三個的烽堠……他想到什麽,猛然退後幾步,擡頭看這兩尺高未點燃的烽堠,一提氣踏着外露的小木樁就攀上去。

他懷着希望往下看,只看到底部堆着用作點燃的木堆和草料。

很快,他跳下來,又同樣去看第二個未着的烽堠,仍舊是一無所獲。

他原以為趙樂君會藏身在裏頭,可若是兩日沒有補給,別說女子,男子恐怕都難于攀上這個高度。

楚弈失望地再度回到地面,下邊的打鬥聲漸小,應該是胡人被制。

他回頭再看了眼那幾個烽堠,眼下唯有期盼能在胡人口中問出一些東西。

錯眼間,他似乎在未點燃的兩個烽堠下發現不對。

他視線平移,掃過不遠的一片灌木,灌木外邊是斜坡,灌木前圍着木欄。應該是怕巡邏的人不小心滑下去,才支起來的。

可唯獨那沒有燃起的烽堠外的木欄不見了。

他袍子被風吹的簌簌作響,腳步不受控制往那邊走去。

士兵見他去危險的地方,忙喊了聲将軍。

然而走了兩步的楚弈幾乎是飛奔跑了過去,士兵就見到他瘋了一樣伸手去拔那些灌木,連根帶泥,都奇怪得面面相觑。

楚弈一邊拔着那些礙事的灌木,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快接近陡峭的山坡,只要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翻滾下去。

但他眼前只要這一片的草木,耳邊的風聲不知何時變作和趙樂君在雪地中的對話。

“楚弈,我聽別人說要是在雪地迷路,太冷了,可以挖雪把自己埋起來保暖?”

“誰哄騙的公主,那只會凍死!但在被人追擊的時候倒可以用來躲避一時。”

趙樂君站在雪地上笑,自言自語地說:“那以後我要是遇到危險,我就就地把自己埋了,”

……楚弈的手碰到了一株灌木,灌木自己就在他手中倒了下去,他整顆心都跟着瑟縮了,胳膊一揮,又一片倒下。

士兵們圍了過來,看着他們沾了滿身泥草的将軍,雙手在松軟的土裏刨着。

很快,一片黑色的袍子露了出來,那是一只袖子。楚弈眼眶發熱,小心翼翼把那片袖子移開,側躺的趙樂君閉着眼,呼吸微弱。

他連忙把她身上那層不厚實的土全給拂開,将人一把從土坑裏給抱了出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真把自己給埋起來了。

楚弈把人抱在懷裏,把她臉上沾的一星點泥土給揩去,可他手上都是泥,反倒留了個清晰的印子在上面。

他看着那片污跡,咧嘴無聲笑了笑,就這樣坐在地上,再被風一吹,才發現自己連裏衣都汗濕了。

可有懷裏的人溫暖着他,山風再大也沒覺得寒冷。

——她真是大膽。

萬一他沒有發現異樣呢?萬一她餓暈過去,呼吸的那片氣孔被泥土塌陷堵起來了呢?

楚弈想着,心裏就是陣陣後怕,抱着她的手臂漸漸用力。

“……楚郎,我渴。”極低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輕得像是他在幻聽。

楚弈垂眸看她,她仍舊閉着眼,唇幹燥得起了皮。他解下腰間的水壺,自己抿了一口,輕輕擡起她下巴,低頭哺喂。

士兵們紛紛背過身,都如釋重負地笑了。

**

趙樂君再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上郡軍營,想要坐起來,才動了一下,頭暈眼花,身上也軟綿綿的。

她只好再靜靜躺着,沒過多久,外頭傳來腳步聲,楚弈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長公主醒來了嗎?”

銀錦亦步亦趨跟着繞過屏風:“方才來看還沒有。”

等兩人來到跟前,卻是對上她清亮的雙眸。

銀錦臉上當即露出喜色,激動喊了聲公主:“你醒來了!”

趙樂君想說話,張嘴卻只有沙啞的一絲聲音,銀錦轉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着銀甲,铠甲上還染着血跡,殺氣凜冽,是剛才戰場回來的裝扮。

他站在床前,無聲凝視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見,她居然不知道該先說什麽。

好在銀錦很快回來,化解了這點尴尬,小心把她扶坐起來,給她喂水。帶着哭腔說:“公主,我們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趙樂君慢慢抿了幾口,總算能發出聲音了,安撫道:“這不好好的。”還是沙啞難聽。

楚弈看了眼依偎着的主仆兩,轉身出去片刻又再回來,走到床尾自己解戰甲,把劍挂在一邊。

銀錦給她喂了水,抹掉眼淚站起來,說去給她找些吃的。

“已經吩咐下去了。”楚弈說着坐到銀錦剛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帶着冷意的青年,褪去戰甲,連面龐都顯得柔和許多。

他霸占了位置,銀錦癟癟嘴,想到他親自去把公主找回來的,識趣退到屏風後。

“你帶的親兵都沒能逃過胡人的追殺。”他思索片刻後開口,視線還是一錯不錯望着她。

趙樂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長出一口氣說:“他們有弓箭,前後伏擊,射殺了我們的馬。我們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難逃一劫,我讓第一時間到烽火臺,但是來不及點燃就被追上。”

“有人斷後,我和五個士兵躲起來。胡人好幾回都要搜尋到我們,然後還聽到他們說回去報信,先攻城。沒有馬,我們出了山也來不及報信,所以索性藏了兩天,再去點燃烽火。”

“他們讓我一個人躲起來,趁烽火燃起的時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沒有那個體力,堅持跟他們再上了山。”

慶幸的是山上沒有胡人把守,估計也沒有預料到他們會殺個回馬槍,然後她就想起當年說,遇到危險就把自己埋起來躲避追殺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會過來的,只是她又餓又累,等到他來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

要是睡醒,外頭安全,她當然會自己爬出來想辦法活下去。

“——他們知道你的行蹤。”

楚弈聽着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蹤的那種揪心又纏繞着他。

趙樂君沒有否認他的話,這樣的圍堵,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來北地的時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問外頭狀況怎麽樣,外邊送吃食的士兵過來,銀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兩三日未曾進食,先用些清淡的。”

餓了幾日,一小碗米粥也讓趙樂君覺得饞。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過來,銀錦看着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搶了活兒,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頭的男人也不多話,與她靠着肩,吹涼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輕松愉悅的。

飯香在前,趙樂君不是忸怩的性子,坦然一口接一口,先把自己喂飽再說。

但他才喂了一半,就放下了,在她探頭看碗的時候說:“歇上兩刻鐘再喝,脾胃受不住。”

她擡眸,撞入他深幽的雙瞳中。平平淡淡的一個對視,卻讓她心頭一跳,想起在山上,自己似乎喊了他一句楚郎。

她轉過臉,一只手卻跟了過來,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将她臉再掰回來。

動作再霸道不過。

“為什麽不告訴我和離的原因。”

趙樂君本就還沒有放緩的心跳似乎就又快了。

她長睫低垂,多半是銀錦那裏洩了口風,知曉他這是找後賬的意思。

“嘉寧,你為什麽不和我說?”

楚弈再度發問。

趙樂君在他逼問中手指抓住被面,輕輕笑了一下,然後直視他:“因為那時恨透了你的強迫,一別兩寬于我來說最好,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他既然知道了,又要聽真相,也沒有好再藏着掖着。

他聞言眸光有幾瞬間地閃動。手微微一動,緩緩松開她,放回到了膝蓋上,握緊。

那是他最荒唐和最後悔的一件事。

藏在心裏卻從來沒有消磨去的悔恨再度湧上來,讓他手心都是冷汗。

此時耳邊有輕微的聲響,是她重新躺下。

屋裏就變得一片寂靜,他在這種壓抑的寂靜中閉眼,那日她沾着淚的眼眸浮現在眼前,無神又悲涼。

這才是他們間如今跨不過去的一道溝壑。

“嘉寧,我還能得到你的諒解嗎?”

良久,他澀啞的聲音響起。

趙樂君許久沒有作聲,在他等待得快如入定的老僧時,她才茫然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但她不知道該怎麽再接納他。

楚弈緊繃的身體反倒放松了。

起碼她沒有一口回絕,所以他還有機會不是嗎。

趙樂君躺着,把被子拉過頭,将自己罩進黑暗中。楚弈也不走,就坐在那裏,等到了兩刻鐘,端着碗往外走,很快熱了粥又重新回來。

“吃完再睡。”

他去扯了扯她蒙頭的被子。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睡着,也睡不着,心裏一直在思考他剛才問的問題。

最近的經歷,是他們夫妻兩年都沒有過的,兩年都沒有過的貼近。

患難見真情,不外如是,偏偏心裏有芥蒂紮了根,讓她一想起,就想縮起來逃開。

趙樂君嘆息一聲,沒讓他催促,自己坐起身,去接過碗。

他沒有阻攔,依舊坐在邊上看她慢慢把粥喝完。

“我要回北地。”她長舒一口氣,把碗給遞了回去,做了決定。

不知道北地戰況如何了。

楚弈想也沒想地拒絕:“不行。”

她皺起眉頭,楚弈接過碗放到一邊,站起身。

“你不用擔心北地,安心在這裏養着。我不會讓老将軍冒險,也不會叫你侄兒陷入危險,嘉寧,你再信我一回。”

青年聲音铿锵,帶着鐵一樣的決心,向她投來的目光灼灼,将這暗淡的營帳都給燃亮了。

她定定看他片刻,還是掀了被子要下地。

他寬大的手掌就握住了她肩頭,微微用了些許力氣,讓她無法離開床榻。

他彎下腰,在她耳邊堅定地再說了一遍:“君君,你再信我一回。”

鑽入耳中的熱氣讓她十指蜷縮了起來,還沒讓她反應過來要躲,耳邊溫熱的呼吸已經離開。

楚弈去穿了銀甲,摘下長劍佩在腰間。

青年就此遠去,離開前低聲吩咐她的使女要好好照顧,不可輕易出營,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方向傳來,讓她微微恍惚。

楚弈離開後就吩咐調兵,副将聞言驚訝不已。

有人慌亂地問:“将軍,這個時候就把所有兵力都放出來嗎,朝廷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不妥!”

他站在長長的輿圖前,沉穩從容:“就讓他們知道又如何。與姬家一起收複北地,将胡人趕出國境,即便是皇帝也要顧忌這大批的兵力!與其忐忑不安,不如強不可催!”

将他想要保護的人,都納入羽翼之中!

副将們相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湧動的戰意。

很快,楚弈議定行軍計劃,再讓人給洛城留守的人去信,讓他無後顧之憂,就暗中離開了上郡。

趙樂君自他走後,都歪在床頭想楚弈要怎麽行動,心中還是放心不下外祖父。

當夜,謝星意外地跑來一趟。

少年郎今日盡展雄威,把先前的仇給報了回來,此時精神奕奕,咧嘴笑着。

“阿嫂,我們今日退了胡軍十裏地。”

趙樂君見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被他的精氣神感染不少,面上也有了些許笑意,讓他坐下說話:“你給我說說是怎麽敗的。”

謝星坐下,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勺:“都是按着阿兄的吩咐行事,胡軍先扛不住了,自己歇戰了。”

說着,又安慰她似的。

“你不要擔心,我們的斥候都回來了。北地胡軍的兵營裏如今只有三四萬人,他們在調兵要增兵,但是我阿兄已經帶了五萬将士,會直接和老将軍那裏把胡軍先圍住。到時這裏的胡軍肯定要大亂,我們能左中右都圍攏,把他們殺出去!”

趙樂君聞言臉上反倒見了緊張。

“你阿兄帶了五萬士兵出去,上郡呢!”上郡只有十萬兵力不是嗎,現在再分出去,如何可以!

謝星擺擺手笑:“上郡的兵沒有動啊,他們肯定也想不到,我阿兄還藏了兵。就是要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們都滾出去!”

一句話,總算讓趙樂君明白楚弈離開前那句‘你再信我一回’是什麽意思了。

楚弈他悄悄增了兵,沒有上報朝廷。

所以他這些年才會在銀錢上捉襟見肘,他的錢都拿出來養這些增的兵了!

謝星為阿兄正驕傲着呢,就見他阿嫂的臉色一點點變得難看,随後好像還冷冷笑了一聲。

趙樂君不但冷笑,還磨了牙。

好個楚弈,藏着這些兵力,反倒讓她天天擔心帝王哪天就得把他給滅了。

謝星望着在銀燈下面容有些淩厲的趙樂君,茫然中有些忐忑。

——他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為什麽阿嫂很生氣?

與此同時,趙樂君也明白為什麽連雲篤定能收複北地,這麽着急對楚弈下手了。

連雲那王八蛋肯定也知道楚弈在後面搞小動作,就怕楚弈勢大,然後奈何不了他,所以才迫切發動邊陲的戰争。

一是順利收複北地,二是能再削減楚弈的兵力。

這些個男人,都好極了!

屋子裏發出嘭的一聲,是趙樂君狠狠拍了桌子。

謝星被吓懵了,咽着唾沫:“阿嫂……你怎麽了。”

**

胡人在收到消息說潛入趙國被發現,當即對上郡發了兵,就是想吸引楚弈的兵力,然後偷偷襲擊姬家軍。

哪知才發兵,就看到升起的狼煙,讓他們想退也來不急,只能倉促再調兵準備力壓姬家軍。

而姬老太爺在烽火起前就已經和北地的胡軍對着幹了起來,直到狼煙起,對不見蹤影的外孫女越發擔憂。好在傍晚前就有上郡送來的消息,說是楚弈把人安然找回來了。

一日跟胡軍交戰了三回的姬老太爺疲憊坐在帳中,等副将回來報告戰損,才囵囤的卧倒睡一覺。

半夜時分又被人喊醒,說是上郡來人了。

老人以為是外孫女回來,正要問,卻是聽到楚弈的聲音在帳外傳進來。

“老将軍,小子求見。”

姬老太爺披上外袍,喊人進來,果然見到那張欠抽的臉。

他胡子往上翹了翹,冷着臉問:“我孫女呢!”

“老将軍安。”楚弈朝不待見自己的老人抱拳,“君君如今在上郡休養,一切安好,小子前來是跟老将軍商議北地戰事。”

他一口一句小子,讓姬老太爺有火氣也沒好直接發,埋怨一句:“人去了你那裏,要回來,你也不知道添些兵護送!”

楚弈都受着,不分辨絲毫,等到老人請他坐下,才慢慢把自己帶了多少兵前來圍剿的計劃說來。

姬老太爺聽着他的話,眼神銳利極了,直白地問他:“你辛辛苦苦養了那麽些兵,收複北地之後,你還會再跟胡軍開戰,還是讓胡軍來議和?!”

老人在掌權幾十年,在大風大浪中依然屹立不倒,一眼看穿楚弈的打算。

他并不覺得意外,朝老人微微一笑:“議和。我還要胡人牽制朝廷,直到太子登基。”

皇帝要忌憚他,他也要牽制皇帝,不會白白去消耗兵力,這樣他才能在朝堂中安然立足。

姬老太爺真是被他的狂妄氣笑了,可不得不承認,當年那個可憐兮兮的臭小子成長了,如今也能占據一片陣地,臨危不懼!

“好……很好!”老人手緊緊握着水杯,眸光淩厲朝他看去,“那我且再問你,如若太子不能順利登基,你手握重兵,又該如何?!”

太子不能登基?

楚弈被他這種試探的問法,問得愣了片刻。

旋即堅定地說:“如若真有那樣一日,小子必定在亂世中全力保住君君。”

“我孫女不用你護!”姬老太爺默了片刻,忽地呸他一口。

楚弈低頭摸鼻子。這個時候還是少說話吧,左右老将軍就沒看他順眼過,而且他到時候還得求老人在他和趙樂君之間談和。

在夜談後,楚弈再度匆忙離開。

次日,姬家軍還是跟昨天一樣不緊不慢和胡人對陣,但是到了傍晚時分,姬家軍突然發起全軍沖鋒。

胡軍駭然,連忙傾力應戰。

卻不曾想這是一場對他們極殘酷的戰争,楚弈如同神兵天降,直接從側面突擊破了他們占的城池。

腥風血雨落幕之時已經是次日日出。

晨光跟城內的血色融為一體,北地的北胡軍一夜連丢三城,殘兵疲馬,如同喪家之犬。

上郡城外的合盟胡軍收到消息時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北胡将領連連問援軍何在,得到的都是內部幾個王子在吵架,誰也不願意再把自己的兵力貢獻出來。

北單于又不能派自己的要接任的兒子離開,就怕到時裏頭出大亂。

楚弈領着兵,一路再追擊到關外,讓自己的士兵接手了臨關的城池。姬老太爺的副将早得了吩咐,沒有在此事上跟楚弈發生沖突。

一場碾壓的戰争結束在五日後,兩軍一共俘虜了胡人萬餘,分了幾處用來勞作修補城牆和城內各項設施。

而姬老太爺另領一支兵馬往上郡去。

趙樂君在上郡,每一日都會收到老人送來的信,心裏讓她稍安勿躁,她也就安心呆在軍營裏。

那知驚喜得到老人來到的消息。

“外祖父,您怎麽親自來了!”她快步迎出去。

老人精神尚可,讓她稍了安了心,把他請入內,親自給他泡茶喝。

老人見到她穿着的是楚弈的袍子,眉頭先皺了起來,再一打量這主帳,忍不住問:“你可是跟他和好了?”

不然為何不另住?!

趙樂君愣了一下,忙解釋:“您想哪裏了,他是把地方讓我住了。”

姬老太爺就冷哼一聲:“以前也沒見他有那麽多的心眼,如今是真厲害了,欺上瞞下!”

“你是指他藏了兵的事情吧。”她很快就明白所指。

“連你都瞞着的吧,出息了!”

她無言以對,确實是不知情。

老人此時又說:“最多再有一個月,你就可以回洛城,如若不想回去,在北地陪我也可以。”

“一個月?”趙樂君疑惑,怎麽一個月就能打完這仗不成,“是不是太快了,我等局勢穩定了再說。”

“還有什麽局勢,楚弈已經把北地拿回來了,北胡人自己就在內鬥,多半是要議和。”

把北地拿回來,就相當于他們又把南胡人圍到了中間,南胡人除非回去和北部融合,不然還是要再向趙國投誠低頭。

少了南胡人,北胡人想要再進趙國就難了。

趙樂君有些不真實,喃喃道:“這才幾天,怎麽就拿下北地了?”

“對啊,這才幾天。他用兵厲害着,一夜就追了過去,三日給趕了出去!根本沒讓他們歇一口氣!”

趙樂君眸光閃爍,她帶過兵,明白如果不是十分熟悉戰場和早有計劃,根本不可能這樣毫無顧忌一路追擊。

楚弈他……恐怕已經謀劃了許久。

她就詢問老人:“您把關城給他了?”

“給了!北地分他三份一,是他的功勞。”

她心情複雜看着外祖父:“你就不生氣?”

生氣。

姬老太爺瞪了眼,可生氣有什麽用,現在也不是生氣就有用的問題。

他緩了語氣說:“我會給陛下送信,告訴他胡人即便議和,也可能随時再出兵,如今只有楚弈能壓得住。”

今日楚弈揚了威,就是對胡人的一種震懾,帝王再猜忌也不敢亂動了。

“但是前提,他必須重新迎娶你!”

趙樂君嚯一下的站了起來。

“您別開玩笑了。”

為什麽她好好的又要再嫁楚弈?!

老人見她激動,心頭有千言萬語,最後只化作一句:“那你就嫁連雲。”

這話更加讓趙樂君變了臉色,她外祖父是什麽意思。

“您為什麽要我嫁人?!”

老人自如地應答:“你不嫁楚弈和連雲,你回去,你父皇必定先把你配給別的歪瓜裂棗。他心頭就憋着一口氣,不能拿太子太過,還拿捏不了你?他是你父皇,讓你嫁誰,連我都沒有權力幹涉。”

“然後他會給楚弈再配一個,把人捏在手裏。你別忘記了,陳家如今還沒有發落,陳後會盯上楚弈也正常!難道我們就白白扶持了他楚弈,給他人做嫁衣?!”

趙樂君聽得眉心直跳,張了張嘴,半天才說了句:“我誰也不嫁!我不願意,父皇他沒有辦法勉強我!”

老人料定了她會這樣說,嗤笑一聲:“要是胡人議和時,要和親呢?他們要我趙國最尊貴的公主,你說,你父皇會不會應!而你不應也會被所謂的天下大義逼得應下!”

她臉上血色霎時褪了個幹淨,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

姬老太爺心疼外孫女,不管是楚弈還連雲,在他心裏都不是她的良人,可他已經半截身子埋在土裏了。

即便以後姬家軍還能給她撐腰,他也不願意外孫女在亂世中飄飄蕩蕩。同樣,他也不願意逼迫她,只是要把厲害給她說明白了。

老人斂起面上的威嚴,放緩了語氣:“君君,你自己再好好考慮,別再讓自己被動了。”

這次他們姬家和楚弈狠狠下了帝王的臉,太子是不必顧忌了,唯獨她身為女子,就如同無根的浮萍,太過好蹉跎。

楚弈那個王八羔子打着和胡人談和想心思,會沒想到胡人可能會要和親。

到時到趙國一打聽兩人和離了,為了堵一口氣,下楚弈的面子,指定要他這外孫女不是無可能的。帝王已經沒了良心,為了自己痛快和再壓制楚弈和姬家,許女兒出去也不會眨眼。

楚弈恐怕都打算好了,是要把外孫女再拉回身邊。

他一輩子見過會算計的海了去,楚弈對外孫女這點心思還瞞不過他。

趙樂君卻許久都沒有說話,心頭有些亂,不知怎麽局勢一變,她居然就要再考慮嫁人的事情。

良久,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要跟着老人到他紮營地方。

謝星眼巴巴來送她,心想着兄長可能那天就要回來的,見嫂嫂不在,會不會生氣。

此時遠在關城的楚弈已經準備留下一名副将守住,自己回上郡。

這裏他留下三萬兵力,即便有戰事,一日就能支援,根本不怕胡人再發兵。

最要緊的還是逼迫讓兩部胡人早些投降議和。

楚弈領軍回來的時間比姬老太爺想的還要快,如今胡人已經停戰三日了,可見內亂就讓他們頭焦額爛,不敢輕易亂動。

他回來,率先就去見姬老太爺,說明前方情況。

“胡軍折損了那麽多兵,士氣大損,北地他們不可能再奪回去。我立刻讓人給南胡人送信,上回沒有殺他們單于,并沒有和他們結下怨,應該能讓他們先表态。”

一方表态了,就都好辦了。

姬老太爺聽聞後冷冷一笑,果然都是打算好了,瞧這一套又一套。

楚弈匆忙來,匆忙離開。

回到營地,交代送信的事情後,他聽聞謝星說趙樂君是去了老人那裏幾日了,這才反應過來。

她的外祖父就在外邊,自然是不會再在這裏等他。

他回到住處,看着工工整整的四處,還繞到屏風後看了一眼,才恍惚相信她确實沒有等他的事實。

連日來的馬背上奔波,楚弈也乏了,自己出去打了桶井水,脫去盔甲擦身。

等到去櫃子裏拿衣服的時候,見到那條被他扯裂,還放在一邊的長裙。

他找出中衣先套上,然後拿過長裙展開,看了看被扯裂的裙擺,再尋出差不多顏色的線,也忘記乏了,把她的裙子給補好。

先前她直接走了,他也沒有心情理會,倒是方便現在縫好,能有借口去見她一面。

姬老太爺在惹人煩心的小子離開後,就把趙樂君喊道身邊來說:“我不在幾日,也不知道阿禮怎麽樣了,如今路上都安全,我派人送你回去看看。你把那小子也帶出來,讓他見見世面。”

這幾年都是撓癢癢似的小仗,跟打着玩一樣,姬尚禮還沒有見過大陣仗。

這話合情合理,如今胡人停戰幾日,她先回去把侄兒帶過來也沒有什麽不妥。

趙樂君應得很幹脆,老人這就吩咐下去。有三百人随行,路上守關卡的人也都增加了,十裏一崗,走夜路也沒有不放心的。

在她離開的不到一刻鐘,楚弈就帶着用補好的裙子來求見。

結果被告知一句:“長公主回北地去,要把小公子帶過來,已經出發了。”

楚弈站在慢慢籠罩大地的暗色中,神色幾變。

姬老太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帳蓬裏出來,正好遙遙與他相視,下巴的胡子動了動。

楚弈握着包袱的手越來越緊,從跟老爺子的對視中,隐隐察覺自己心思已經暴露了。

背後似乎就冒了冷汗,被風一吹,連心都是涼的。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突然轉身就走。

姬老太爺見他離開的背影,扯嘴角冷冷一笑。

啧,小子,跟自己玩心眼,折騰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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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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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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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