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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了,又跟她聊了聊醫院裏這兩天發生的新聞,問她哪天回來。孫心妍靠在牆邊打着電話,只見一旁的包廂門忽然被推開,陳彥其打着電話出來了。看她一眼,他有點匆忙地往走廊那頭走去,像是有什麽事要辦。

跟譚亞蕾打完電話,孫心妍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再看看時間,想着等會兒可以走了。

然而等她再回到包廂時,包廂裏的氛圍變了。

多出了一個老同學,男士們全都站起來了,圍着他倒酒、發煙。女士們雖沒那麽激動,目光卻也被深深吸引着,友好地笑着朝那人看。

男人穿着件剪裁簡約的黑襯衣,身形高大潇灑,整個人透着商務派頭。旁邊有人熱情地給他點火,低頭就着火苗把煙點着了,聽見門口動靜,他轉過臉。

看着停在門口的孫心妍,何濱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頓了頓,跟她點頭示意了下。

一秒的停頓後,孫心妍也輕輕和他點了個頭。

重新坐回沙發,孫心妍端起面前的飲料杯喝水,面色平靜。

那頭,男士們的寒暄過了好半會兒才停息,紛紛入座唱歌喝酒。何濱斷斷續續地把在座人都敬了一圈,很多人跟他說恭維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孫心妍餘光看着他朝自己走了過來。

他頭發剪得很短,不再是學生生時代那種痞氣的寸頭,前面有很短的劉海,襯得面孔白淨英俊。

“沒喝酒?”他問。

孫心妍搖頭,“沒有。”

很自然地坐到她旁邊,他舉杯,“敬你一下。”

端起面前的飲料,孫心妍跟他碰杯。

何濱把半杯酒一飲而盡。

放下空杯,他把旁邊的一個煙缸拖到面前,伸手彈了下煙灰,沒有坐到旁邊去的意思。

包廂裏的人像是注意他們在那邊敘舊,沒人過來打擾。

音樂聲明明很大,孫心妍卻覺得這個小小的角落很靜,靜到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僵持了一小會兒,她先開了口:“我聽紅旗說你這次不來的。”

“南通那邊有個會開始說要弄到晚上,後來議程改了。”何濱看她,“下了會就直接開車來了。”

孫心妍身上穿着一件素雅的米色毛衣,露出來的脖子和手腕一樣白,上面沒有一樣飾品,幹幹淨淨的,她的目光一樣,依然那麽單純,不裹藏任何目的。

可那單純下,又有一種和以前不一樣的沉靜感覺。

何濱問她:“鄉下那邊前幾年拆了,你爺爺奶奶他們住哪去了?”

“我大伯把他們接過去照顧了,”孫心妍說:“何爺爺何奶奶呢?”

“跟我姑姑他們去過了。”

孫心妍點頭。

何濱看看她:“還上學呢?”

“啊?”

“你是不是要畢業了?”

“快了。”

“工作定了?”

“差不多了,我現在實習的醫院挺想要我的。”她微笑。

“準備留哈爾濱?”

孫心妍“嗯”了一聲。

沉默了下,何濱繼續不鹹不淡地跟她閑聊,“不怕冷了?”

很輕地一笑,孫心妍說,“其實那兒比我們這兒好,到處有暖氣,現在回來過冬反而不習慣。對了,你一直在美國嗎?”

喉結滾動,何濱“嗯”了一聲。

一對男女同學被拱到前面合唱情歌,那是一首有年代感的老歌,所有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何濱和孫心妍擡頭看去,也跟着淡淡笑,兩個人臉上都很平靜。

一支煙抽完,何濱慢慢在煙缸裏撚熄煙頭,在那個紅點徹底消失時,他忽然來了句:“這幾年找過我沒有?”

靜了一秒,孫心妍低頭,兩眼盯着自己面前的杯子,“沒有。”

随即又抿了下唇,她聽見自己問,“你找過我嗎?”

嘴角輕輕一動,何濱像是笑了下,“那時候被你甩得那麽狠,我總歸要點面子的吧。怎麽找,估計你號碼都換了。”

孫心妍臉上漾開笑容,何濱也笑,于是兩個人一起笑起來。

男士們又在那邊哄酒,喊着何濱加入戰局。拿着自己的杯子站起來,何濱看看她,“你在這坐着,我過去再跟他們喝兩杯。”

孫心妍點頭。

不是沒想過再和他見面的場景,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像兩個老朋友一樣随意聊天,氛圍輕松而自然。

散場時已是深夜,夜寒露重,男士們紳士地打車送女士們走。

孫心妍跟着何濱一起出來,何濱中途接到通電話,像是生意上的事,他說着英文到旁邊去接了。

遠處一輛出租車亮着燈駛來,孫心妍伸手攔下,在路邊打着電話的人走過來,把她拉開的車門又合上,彎身跟司機打了聲招呼。

挂掉電話,何濱說:“這麽晚你一個人走不安全,代駕就要到了,我等下送你。”

“不用了,紅旗還在上面,你去看看他吧。”陳彥其今天是徹底喝多了,後半場幾乎都在睡。

“讓他再睡會兒,我送完你再來撈他。”

看她猶疑不決地,何濱看看馬路,“你跟我客氣什麽呢。”

沒過幾分鐘,何濱叫的代駕到了。

何濱坐副駕,孫心妍坐後座,上車後他直接跟司機報出她家小區。說完像是才又考慮到什麽,轉過臉問她,“沒搬家吧?”

孫心妍搖頭。

車在路上飛馳。

這是一座沒有夜生活的小城,過了午夜十二點,整座城只剩零星霓虹在半空閃爍,很寂寥。

孫心妍像是累了,一路上頭輕靠窗。

沿途的風景一點點熟悉起來。

剛剛那通電話似乎沒打完,何濱上車後又在打電話。到了小區門口,孫心妍聽見他忽然跟師傅說:“開進去。”

孫心妍說:“不用了,就在這停,我要在門衛那拿東西。”

“這麽晚拿什麽?”

“快遞。”

何濱跟她一起下車。

街道被路燈照得昏黃。手抄口袋,何濱站在門口看看,感覺這麽多年過去,這小區一點沒變。樓宇、樹木、沿街的商鋪,全是老樣子。

看看面前人,“跟你一起去拿,送你進去。”

孫心妍莞爾:“真不用,你快點回去看看紅旗。”

曲終人散的KTV包廂裏一片片歪倒的酒瓶,地上有灑出來的酒水、散落的零食、瓜果皮,空氣異常難聞。

何濱趕回來時,只剩陳彥其一個人,他靠在大沙發上抽煙喝茶。音樂被他關了,周圍顯得很安靜。

“沒多吧?”何濱問。

陳彥其搖頭,“沒喝多少。”

進來後帶上門,何濱坐下,什麽也沒說,在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跟他一起靜靜地吞雲吐霧。

過了會兒,看他一眼,何濱問,“她結婚了沒有?”

陳彥其嗤笑一聲,雙眼在酒後有些發紅,“結了怎麽樣,沒結又怎麽樣。”

“我就是問問……”

過了會兒,何濱徐緩地輕吐出一口煙,有些倦地笑了下,“你覺不覺得她長大了,像個大姑娘了。”

76、76 ...

從KTV出來, 何濱跟陳彥其沒回去, 兩人在附近找了個酒吧續攤。

角落的沙發裏, 小桌子正中垂下一盞燈,燈光幽柔,兩個年輕男人的臉陷在昏暗中。

可有可無地聊了幾句,何濱又喝了兩杯, 疲憊地點起煙,背靠向沙發,向後仰了仰脖子。

大腦像是陷在酒精裏, 又像是陷在回憶裏, 很多東西混亂不堪,弄得他胸口發悶, ,心裏松一陣緊一陣。

“你說她後不後悔?”看着半空,何濱自嘲地笑了下, “以我現在的條件, 她想要什麽我滿足不了。”

“也好幾年了,怎麽還過不去。”

“怎麽過啊。紅旗, 我對她問心無愧,能給的都給了, 能做的都做了。”當真有一絲愧疚,如今他可能還不會這麽痛苦。

何濱動了下嘴角,手指摩挲煙盒的塑封:“這兩年我好好想了想,其實她就是個假上進的人, 高中時候是給他爸媽逼出來的,其實她很貪安逸,一點點壓力都受不住。”

陳彥其笑了下,“怪就怪年紀太小,受不起。”

吸了口煙,何濱在煙缸裏點煙灰,“我家情況你也知道,我真是最煩我老子那樣子。跟她在一起之後,打從一開始我就想得很簡單,這輩子就找她這麽一個,兩個人好好過,以後也給孩子一個好環境。”

對個孩子來說,生活條件再好也比不上父母多點關愛,他從小跟他爸過得是颠沛流離的生活,看着那些莺莺燕燕繞在他爸身邊,他煩透了。但心裏再煩,他也不去說什麽,後來索性住校,眼不見為淨。

何濱心思平坦,性格樂天,其實,他是讓自己去平坦、去樂天。看不慣什麽他就不看,不喜歡什麽他就不接觸,所以他從沒有回頭的習慣。

孫心妍是他人生裏的第一個夢想,也是她,毀掉了他最大的夢。

過去幾年,他很少讓自己去想她。想到她那時候的決絕,就覺得是在被人拿刀子捅心髒,這心髒還是他自己雙手端上去的。

“何濱,一三年年底的時候,她找過我一次。”陳彥其看向對面人,“在微信上。”

何濱愣了下,看着他,“她找你幹什麽?”

陳彥其吸了口煙,吐出兩個字,“借錢。”

孫心妍找他借錢的時候,陳彥其很詫異,當遇到網絡騙子,當即給她挂了個電話,結果她是真要跟他借錢。

認識這麽多年,即便算不上有多深交,他還是知道點她性格的,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孫心妍說她爸生病了,家裏現錢不夠,想請他幫個忙。

看這數額也不多,陳彥其只當救個急,沒有問到底,答應了。

挂電話前孫心妍沉默了下,問他可不可以不要去跟何濱說。

那時候他們分手一年不到。陳彥其笑着說,你這要求是為難我啊。

孫心妍的聲音在電話裏很輕緩說,那時候我們說好了的,以後大家互不打擾。

陳彥其尊重了她的意願。

半年後孫心妍就把錢還了,陳彥其那時候才知道,她爸癌症走了。

這個事太大,陳彥其覺得不能不跟何濱說,然而在美國他發現何濱過得挺滋潤,女朋友各方面條件也不錯,試探了一下,他沒有再找她的意思。

這是他們的私事,陳彥其不想過多插手,把這事在心裏悶掉了。

陳彥其在說,對面的人一直在冷着臉抽煙,很沉默。

過了會兒,何濱淡淡問,“她跟你借了多少?”

“五萬。”

“治癌症,這麽點就夠了?”

陳彥其沒說話。

他借她的時候看她反應挺正常的,只當是救急,哪知道是到了這一步。回頭再想,那時候她能借到他這,顯然是能借的都借過了。

可就算是到了這種地步,她也沒有找何濱。真是硬骨頭的,她記不得他的好,只記得他的仇,記他最後說的那句“發生什麽都別找他”。

夾着煙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何濱:“她後來哪來的錢還債?”

“他爸在的時候不肯賣房子,人走之後應該是把房子賣了。”

其實具體的陳彥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現在回來沒有住的地方。

房子賣了?

何濱擡眼,點點頭,點着點着卻笑了下,“房子賣了,這次回來她住的哪?”

“錦江酒店。”

“錦江酒店……”

看着對面的人,何濱輕聲跟着重複一遍,臉上的笑意還在,雙眼卻開始一點點泛紅,聲音壓抑地問,“陳彥其,我們認識幾年?這叫兄弟啊?她是我什麽人,別人不知道,你不清楚?”

額上青筋暴起,何濱忽然吼起來:“你他媽知不知道我晚上把她送哪了?!”

陳彥其毫不示弱,一根手指指着他,目光硬直,“何濱,在美國的時候我就問過你,要不要去找,是你自己不要找。你們倆怎麽樣我管不着,我怎麽樣做,你也管不着!你想管,先管好你自己,別他媽以為你現在算個什麽東西!”

酒吧的臺上有人唱着抒情的外國歌曲,寂寞的都市人在午夜這一刻尋找短暫的歡愉、靈魂的放空,伴随着角落裏“哐啷”一陣巨響,臺子翻了,兩個男人在灑了一地酒水、玻璃殘渣的地上扭打。

音樂還在繼續,周圍有女人吓得尖叫躲開,離着遠的男男女女抽着煙靜看好戲,三四個保安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立馬沖過去……

小小酒吧的一角,頓時混亂不堪。

以為是醉鬼鬧事,沒有人知道,打架的兩個是一對有十幾年交情的好兄弟,與其說打得是對方,不如說打得是現在這個面目全非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們都想回到從前,回到十七歲那個攜手奮戰的籃球場,在進球聲中享受女孩子們的尖叫和歡呼,跳躍到半空中與隊友擊掌。

只可惜歲月輕狂,誰都要成長。

而什麽是成長呢?

成長需要你适應環境,成長需要你克制喜怒,成長需要你在還不敢獨行的時候松開一直緊牽的手,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自己往前走。

可前面是什麽呢?

深夜,睡不着的孫心妍走到窗前,拉開窗。

孤獨的春風找到人間空隙,溫柔托起她的發絲。寬闊的道路被路燈熏得蒼黃,一直延伸至灰暗的盡頭。

午夜的世界似靈魂出竅。

也許,前面什麽也沒有吧。

只是,你再也不會輕易害怕,再也不會輕易落淚。

所有的路燈都熄滅,天上還有星。

……

第二天上午,孫心妍醒來的時候才八點。

她有早起的習慣,睡得再遲也醒得早。梳洗一番後,她去外面買早飯。

出了酒店,剛沒走出一段路,後面有車鳴笛。

起初她沒在意,而那短促的聲音又響了一次。

回過頭,在黑色轎車的擋風玻璃後,她看見了一張熟悉面孔。

清晨的陽光太好了,把她的每一根發絲都照得清清楚楚。看着她坐上來,何濱沒發動車,遞給她一樣東西。

蘆荟酸奶。

微微怔然,孫心妍垂着目光輕輕一笑,接過來,“謝謝。”

“不住那了,昨晚幹什麽不跟我說。”何濱克制而平靜地問。

他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身上一股酒氣,輪廓分明的臉上,右眉角一處青紫色的傷。

孫心妍沒說話。

昨晚的何濱是陌生的,她對着他能說出很多話。這一刻的何濱是熟悉的,她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還缺不缺錢?”

“早不缺了。”

苦澀地一笑,何濱眼眶發熱地看着前面,“不缺,怎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孫心妍淡定地問:“是紅旗跟你說的?”

“妍妍,我給買個房子好不好,錢當是借你的,等你以後工作了慢慢還我……”

捏着手裏的酸奶,孫心妍心裏鈍鈍的疼,忍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是不是紅旗把我說得特別可憐,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

“這邊的房子賣了之後還完債,我手上還剩不少錢,我用那些錢在哈爾濱買了房子。我有住的地方。而且我很快就正式工作了,上班之後更不會缺錢。”

孫賀敏查出來的時候就是晚期,家裏人和他自己都不肯治,孫心妍堅持要治,明明就有通過治療延長兩三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例子,她怎麽能讓爸爸放棄。治療癌症的很多藥物不在醫保範圍內,從治療到到孫父去世,六個多月時間,她總共用掉了二百三十多萬。

“當時為什麽不找我?”

孫心妍動了下嘴角,像是笑了下,“你都說了,以後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找你,不要出現在你面前,我怎麽好意思去找你。”

當初是她要分的手,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光鮮亮麗的在他面前出現,而不是現在這樣,讓他來同情可憐。

“我跟你說過那麽多話,你只記住了這句。”

孫心妍出神地看着手上的酸奶。

不是只記住了這句,可這是最後一句,太難忘了。

靠在座椅上,何濱閉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妍妍,我找過你。一三年,你生日那天,我打你的電話,不知道什麽人接的。你換號了,對不對?”

他看向她。

孫心妍安靜地低着頭,沒有說話,發絲遮掩下,側臉輪廓精致。

何濱扭過臉,他覺得現在多看她一眼自己都會狼狽地落淚。

又不禁想,如果一三年底,那個電話是她接的,會怎麽樣?

一三年她的生日嗎?

那時候爸爸的病已經治了兩個多月,天天咳血,她一邊瞞着他給他用昂貴的進口藥,一邊四處籌錢。學校裏有教授說香港那邊研發了一種“續命藥”,效果很好,一支六萬多,有這個條件的話可以試試。

後來,孫心妍輾轉聯系到賣方,一個人帶着三十萬去香港買藥,在那呆了兩天。離開的那天是她生日,乘坐地鐵匆匆到了機場才發現手機丢了,回來後才補辦電話卡。

如果手機沒有丢,她接到了他的那通電話,會怎麽樣?

眼眶中閃過淚光,孫心妍看着自己的手,聲音像春風一般柔和,“何濱,謝謝你找過我,不過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挺好的,不是你們想得那麽糟。”

77、77 ...

安靜在車廂內發酵。

不知過了多久, 何濱喉結吞咽了下, 說:“現在這麽能幹了, 都會自己買房子了。”

很淡地一笑,孫心妍說:“不要看不起人了,買個房子能有多難。”

“多少平方,在什麽路段?”

孫心妍捏着手上的酸奶杯, “六十幾個平方,靠着我學校,我沒住, 租出去的。”

“租多少錢一個月?”

“八百。”

心頭一陣酸澀, 喉頭發哽,何濱:“妍妍, 你長大了。”

他的手搭在手剎上,旁邊一點就是她毛衣的柔軟衣角。

孫心妍不敢和他對視,怕自己會掉眼淚。

孫心妍說, “你眼睛那邊怎麽回事, 夜裏跟人打架了?”

“不小心撞到了。”

她沒再說什麽。

陽光灑滿車內,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你……”

“你……”

忽然又同時開口, 何濱讓她先說:“你要說什麽。”

孫心妍:“還有其他事麽,沒有我就先回去了。”

“你今天上午有什麽安排?”何濱看着她。

孫心妍目光往旁邊飄了下, “李笛等會兒要來找我,中午約了一起吃飯。”

“你早飯吃過沒有?”

孫心妍停了一秒,不等她回答,何濱說:“一起去吃個早飯吧。”

車穿過喧鬧的市區, 何濱帶着孫心妍來到吃早茶的地方。

五一假期,店裏人很多,何濱帶着她在角落找到個位置坐下,先去點餐。記得她最喜歡吃小籠包,他點好餐後回來坐下。

孫心妍看着他揪下一大截卷紙,仔細地擦桌面。

昨晚看見他第一眼時,她覺得他變了好多。不再穿松垮的運動衫,目光不再稚氣,舉手投足不再像個痞氣的男孩,而是像個男人。

運籌帷幄在自己天地中的,年輕而自信的男人。

可看着他擦桌子的動作,時光又好似從未走遠,一切還和以前一樣,他在每一次吃飯前都要認真擦桌面。

因為他的衣服都很貴啊。孫心妍臉上流露出淡淡笑意。

何濱看看她,“笑什麽?”他在她面前的醋碟裏倒下醋。

孫心妍搖頭。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又簡單聊了一些現狀,氛圍微微輕松了些。

“紅旗說你在美國開了公司。”

“嗯,跟我一個學長合夥搞的。”

“在國外辦公司是不是很難?”

“還好,他本身是個美國人,所以有的問題上還算順利。”

孫心妍點頭。

拿筷子夾着小菜,何濱忽然問了句,“談朋友了沒有?”

默了下,孫心妍說,“沒有,忙着畢業,沒時間。”

“嗯,沒時間。”他重複她的話。

孫心妍低着頭笑了下,“幹什麽重複我的話,我又不像你,那麽愛玩。”

他看看她,“現在忙得跟陀螺一樣,哪裏有時間玩。”

孫心妍禮貌地笑了下,沒有搭腔,繼續吃東西。

快吃完的時候,何濱拿起手機,“你現在號碼多少。”

靜靜用勺子攪着粥,孫心妍看看他,報出一串數字。

指尖才輸入前幾個數字,何濱的動作停下了。

問得很平淡,“沒換啊?”

孫心妍搖頭。

“我之前打的時候,不知道是個什麽人接的。”

“那時候手機丢了。”

臉上表情僵着,何濱強笑了下,“難怪呢。”

吃完早飯何濱把孫心妍送回酒店。

車停下,孫心妍解開安全帶,手上握着那一小盒酸奶,跟他道別下車。

靠在椅背上,何濱目光頹然地看着她走進去,消失在玻璃門後。

不知過了多久,他雙手用力揉了把臉,點起一支煙。煙抽完他開車走了。

何濱找到陳彥其時,陳彥其剛從學校的教務處出來,他來幫他爸拿點東西。

五月的天空是淺藍色,兩個男人不顧形象地坐在小禮堂背後的階梯上,抽煙、喝可樂。

陽光閃爍,樹葉泛着銀光。

陳彥其說:“黃稚薇今天結婚,找了個法國佬。”

何濱:“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星期前,給我打了個電話。”

笑了下,陳彥其說:“她問我,有沒有喜歡過她。”

何濱眯着眼笑了下。

“我說喜歡啊。她說那你想不想我結婚。我說不想啊。”

遠在法國的黃稚薇在電話裏笑了,笑着笑着她忽然停下來,似玩笑似認真地,“紅旗,要不你娶我?”

陳彥其跟着她靜下來,幾秒的停頓後,他笑了,“新婚快樂噢。”

黃稚薇哼笑一聲:“你怎麽一點沒變,沒勁透了。”

沉默。

暖暖陽光下,漫長的、舒适的沉默。

陳彥其碰碰何濱肩:“哎,我是不是真的挺沒勁?”

何濱:“我又沒搞過你,怎麽知道你有勁沒勁?”

陳彥其一拳掏他肚子上,下一秒,兩個人又打成一團。

這天中午吃完飯,孫心妍和李笛陪着幾個剛到的幾個女同學又去醫院看忘了李老師。

去的時候病房裏已經有了人,大家開心地叫起來,“班長你到了都不在群裏說一聲!”

韓東是早上到的,一下火車就趕到了病房。

看看這些長大了的女同學,韓東差點都認不出誰是誰,只覺得各個都很光鮮漂亮。可他的目光還是第一眼就被那個女孩子吸引,看着孫心妍,他笑了下。

五年沒有聯系,當初的難堪都化作了煙,孫心妍也抿唇笑了。

離開的時候,韓東問孫心妍:“有沒有時間聊幾句?”

孫心妍點頭。

醫院的花園裏,韓東坐下,撣了撣旁邊座位上的落葉,“有點髒。”

“沒關系。”孫心妍坐下來。

“還在哈爾濱嗎?”他看着她依然青春的側臉。

他覺得她一點都沒變。

孫心妍點頭。

“打算在哪工作?還回不回來了?”

“不一定回來了。”

韓東笑了下,他穿着白襯衣、黑西褲,衣服袖口卷到肘處,整個人一如當年那樣俊秀。

“我也挺喜歡那邊的,還記得那年去哈爾濱,你帶我們玩了挺多地方。”

孫心妍微笑,“一晃都好幾年了。”

“你跟何濱,後來怎麽樣?”

“分開了。”

“雖然現在說有點遲,還是跟你說聲對不起。那時候年級小,太沖動。”

孫心妍看看他,“不用道歉,你沒什麽做錯的地方。”

韓東笑,忽然說,“喜歡人家的女朋友,算不算錯?”

空氣裏有芬芳的植物氣息,孫心妍眯眼笑了笑,“說真的,韓東,我從來沒覺得你多喜歡我。”

正是因為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她,她才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不知道要不要防備。特別是知道他的家庭情況後,她更不會拿捏尺度,生怕傷到他的自尊心。

“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什麽運動?”

“乒乓球啊。”

全班、全年級都知道他喜歡乒乓球。那時候在學校,大家很喜歡去八卦學霸們的生活,總覺得他們和普通人不一樣。韓東身上的标簽就是愛打乒乓球。

韓東說:“我初中時候最喜歡的是籃球。”

孫心妍看向他。

“剛上初中,經常和籃球隊的人混在一起,你可能不知道,喜歡打籃球的最關注的是籃球鞋,經常一起讨論。有一天,有個隊友忽然注意到我沒穿籃球鞋,就問我,韓東,你這鞋怎麽打球啊。我說,哦,今天忘穿了。”

人一旦關注起某樣東西後,好奇心就會不止。

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整個籃球隊的人一看到他就先看他的鞋。一開始大家是開玩笑地問,他總說忘記穿了,後來人家就問得越來越真,問他到底有沒有籃球鞋。

他當然沒有。

很難以想象的,那時候,他家連一雙最便宜的籃球鞋都沒辦法給他買。

當你清清楚楚地知道得不到一樣東西時,你不會去瘋狂地表達愛慕,反而會遠離、舍棄,甚至是自我催眠——我不喜歡。

“太自卑了,就跟自己說我不喜歡打籃球,後來就去學了乒乓球。”韓東笑了笑,“也是這幾年工作了,條件改善了才能無所謂地說說這些。孫心妍,我高中時候真的很喜歡你,就像喜歡籃球一樣喜歡。全年級的男生都知道你,你認識我之前我就在貼吧看過你的照片,後來我們一起上家教,又分到一個班,看見你笑,我一整天的心情都會很好。”

微微笑着,想到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孫心妍眼睛有些泛紅。

“後來你跟何濱談戀愛,我看不上他,我覺得他什麽都不行,就是仗着家裏條件好。追你的人那麽多,你這麽乖,我想你肯定也看不上他,我就眼睜睜看着他追你,每天給你買零食、送禮物,接送你去上家教,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你真的跟他談了。再後來,我跟他就針鋒相對了。”

韓東釋然地笑了笑:“我一直有個疑問,那時候我要是跟他争,有沒有機會?”

“韓東,你知道我什麽時候認識何濱的嗎?”

“我知道,他是你們高一班上的轉學生。”

孫心妍搖頭,“我們很小就認識了,我們的爺爺奶奶是鄰居。”

他們很小就知道彼此。

孫心妍回鄉下時如果碰巧他也回來,兩人有時會在院門外匆匆一瞥。

她一直知道鄰居家有個何濱哥哥,真正有深交是在八歲的暑假,他們剛好都在鄉下過,天天泡在一起玩耍。

七八歲的小女孩早就知道什麽是漂亮,什麽是帥,大家都說他長得帥,喜歡跟他玩。

他打小脾氣就不好,對人特別不耐煩。

有一回他帶了個打火機出來,說要帶他們一起去防空洞探險。她看裏面又髒又黑,怕得不肯進。他說,我不是帶打火機了,你怕什麽。她還是不肯進。一夥七八個人都在等她一個人,他說你不去就拉倒,自己回家玩吧。

小夥伴們全部進去了,她站在洞外,大哭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有個聲音說:“喂,你到底要怎麽樣啊,帶你玩你又不敢,讓你回家你又哭……”

透過模糊的淚光,面前是一張極度不耐煩的小白臉。

“何濱哥哥……”

最終,他點着打火機,牽着她的手把她帶進了山洞。打火機一滅她就叫,他說:“別叫別叫,你不能讓我一直點着它,那得燙死我。”

于是她就不叫了。

他走在前面一點,孫心妍緊緊握着他的手。

再後來他沒被燙死,她反倒被他用熱水燙了。

醫院的病床邊,他站在他爺爺奶奶和爸爸旁邊,垂着頭沒有看她,只含含糊糊地說了句“對不起”。

她看着他:“沒關系。”

這是他們兒時的最後一次見面。

你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是幾歲?

女孩子是不是都這樣後知後覺地早熟呢?

是的。

孫心妍第一次喜歡上這個壞脾氣卻又心軟的男孩,是八歲。

78、78 ...

八歲的喜歡是一種怎樣的喜歡呢?

那是一種自己當時并不懂得的心動, 只知道很想和他做好朋友, 想和他天天在一起玩。

這種兒時的純真情誼很簡單, 很容易淡忘。可他偏偏在她腿上燙出一塊消不掉的疤,偏偏在高中時轉到她的班級,又偏偏來追求她、愛護她,讓她經歷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璀璨青春。

在一起的時候, 他不知道問過她多少遍——會不會後悔?

怎麽會後悔?何濱也是孫心妍的夢啊。

而夢,不是生活。

車行駛在幹燥的路上,兩旁的蔥郁樹影像水一樣在車廂內流淌。

李笛掌着方向盤:“其實你也真是好狠的心, 說放下就能放下。我根本想象不到你怎麽做的這個決定。”

何濱對她的寵, 李笛是明明白白看在眼裏的。

明潔的車窗印着孫心妍恬靜的面容。

“以前我媽和我爸年輕的時候,還是她先追求的我爸, 後來她發現我爸的世界太小,再也不甘心這樣過一輩子。那時候覺得她真是狠心,長大之後才發現, 自己也确實挺狠的。有時候就是這樣, 兩個人的感情慢慢會被各種不合适消磨掉,路不同, 要的東西不一樣,勉強繼續下去, 自己只會變得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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