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訪

識時務者為俊傑，它趕緊站好，做出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狀。小眼睛滴溜轉到前面來，打量尤茹。

顧仁笑了笑：“你先給它喂吃的吧。”

“沒事，它餓不死。” 尤茹白它一眼，老實點。

藍鈴铛委屈，它何等老實！罪魁禍首，就是跟主人挨得那麽近的那個男人。哼，他一來，尤茹不但不給它吃飯，還叫它全名。

殺氣騰騰地瞪向顧仁。

顧仁自然看不懂這鹦鹉翻的白眼，沒理它，問：“尤茹，你以後打算做什麽？”

“嗯？”

“我看了你的成績，你以前讀書很好，現在這樣，最多考個二本學校……你以後打算做什麽？有想法嗎？”

原來是師生談話，那麽——

“顧老師高二的時候，已經有了人生理想？”

顧仁“嗯”了一聲，說：“我一直考物理競賽，十六歲高中畢業。麻省理工是理想學校，小學定下的目标。”

這樣目标明晰。

尤茹自己不用說，這裏的事情解決了就會去雲南，考不考的上大學，不是個事兒。

其他的同學，她雖不關心，也看得出來，很少有誰對自己未來要走的路了如指掌。跟着同學一起考大學，并不确定理想是什麽、未來在哪裏。

顧老師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異類。

尤茹看他，想起班裏不知道誰的嚼舌：“不過本科畢業，就來我們學校教書，若非家世顯赫，誰做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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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來，十六歲上大學的天才來海中，或許還是屈尊了。

“顧老師真叫人敬佩，但我原本就不擅長讀書，不比您聰明，所以也不想勉強。”

顧仁覺得這女生說話不是十七歲水準。一句話撥開他的問題，還綿裏藏針地告訴他，現在要是講一些人生需要奮進的大道理，是勉強人。

關鍵還說的溫和悅耳。

只好裝傻：“所以你不打算上大學？”

尤茹點頭：“嗯，高中畢業了就找個工作。”

顧仁并不指責她，誰都沒有經歷過她的經歷，因此沒有權利質疑她的選擇。

他是圍牆之外的外人。

也無需試探周旋，索性都放稱上，讓她自己掂量。

“是這樣，尤茹。現在的人拜高踩低，最看重一紙文憑。你高中畢業之後找工作，肯定不如大學畢業之後找容易且體面。如果你有家庭支撐，走邊緣一些的路也可以，雖然依舊會吃很多苦。所以我建議你考個大學，到時候你的選擇會更多，見識也更多。”

尤茹有點說不出話，她實在是想不到，平時看起來煙火不沾的顧老師，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做了透明人這麽久，沒想到還人在乎。

“當然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建議你這樣做，你可以考慮一下。還有，不需要擔心錢的事。大學裏有國家助學貸款，學費不用操心，生活費我可以幫你聯系瑞安基金會那邊。”

尤茹低着頭想了想。

“顧老師，謝謝你。”

“舉手之勞，”顧仁說。

顧老師走之後，尤茹給藍鈴铛喂食，藍鈴铛本來想傲嬌一番，但見尤茹實在疲憊，就乖乖沒作死。

尤茹問：“鈴铛，你說，我應該聽顧老師的話嗎”

“不聽。”藍鈴铛斬釘截鐵地說。

“……”

過了會兒尤茹上床睡覺，藍鈴铛見她心不在焉，也就自己悄悄在籠子裏玩。過了會兒，它突然想起什麽來，“嗖”一聲飛到尤茹床頭，沒命叫：“小風子，小風子！”

尤茹才剛入睡，被它吵醒，攥牢手心、咬牙切齒：“鈴铛啊，我好不容易辭了晚上那個差，能睡個好覺，你這是作的什麽死！”

藍鈴铛趕緊飛到自己籠子裏，不給尤茹揍它的機會，接着叫：“還回去！”

尤茹“啊呦”一聲坐起來，眼睛一閉，中指無名指微屈，食指向額頭。把剛才顧仁來的時候她從樓下小超市裏瞬間移過來的杯子和保溫瓶移回貨架。

看見玻璃杯和保溫瓶消失，藍鈴铛得意起來，看你怎麽感謝我。

尤茹并沒有理會它的求表揚，倒頭就睡。藍鈴铛嘆口氣，十分哀怨地轉過身去，決定今晚背對着尤茹睡覺。

***

顧仁離開之後沒有睡意，驅車到了一家咖啡館，焰火咖啡。夜深了，只聊聊幾人。

林焰聽到動靜，出來擺出一個專業八顆牙的笑：“喝點什麽？”然後怔住了。

“我靠……”

“你他媽回來不跟我說……”

“前段時間他們說你從美帝回來了，在海中當老師，我還不信……發微信問你，你也不回我……”

“滾滾滾，滾出去……”

顧仁好脾氣地笑，等林焰發完脾氣。

“林老板，吶，給嫂子的。”把手裏的孕婦牛奶遞過去。

“哎呦，”林焰不好意思起來，“還是美國貨呢，看這英文，啧。”

“林老板怎麽親自來接客啊。”顧仁已經毫不客氣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癱成最舒服的姿勢。

“接你妹的客……你嫂子要生了，雇的那姑娘家裏有事回去了。天天都是我在外面招呼客人，你看我，上火上的，全是泡。”

曾經街頭賣命的林大哥，也有這樣為衣食焦心的一天。

林焰看了看時間，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挂門上，叫裏面的師傅煮一杯鎮店咖啡過來。

顧仁懶洋洋的說：“林老板，不喝咖啡了，喝了胃疼，睡不着。”

“哎呦我去，太陽也有從西邊出來的一天，那喝什麽？”

“來杯牛奶吧。”

“兩個大老爺們喝牛奶，”林焰對着兩杯牛奶嗤笑，“說吧，咋想到要回來啊，走了就失聯的祖宗。”

“我愛海城。”

林焰一口牛奶差點噴了。

“行行行，你愛海城。你還真來海中當老師了？”

“對啊，物理老師。梁老師退休了，要不然我跟他就成同事了。”

“牛，全國重點高中的顧老師，啧啧。我是真想不到啊，我們顧仁竟然成了人類靈魂工程師、園丁、燈塔，燃燒自己照亮他人……”

林焰還記得顧仁高中的時候，跟他說過，他的夢想是去什麽SA。算了，反正長大，都會變得現實的。再說，夢想也會變的。

顧仁看着林焰微笑，還是這裏好，一切都是老樣子。

“孔蒲那丫頭呢，就你大一回來那次，領過來喝咖啡的那個女朋友？”

顧仁臉上的笑瞬間蕩然無存。

林焰察言觀色，趕緊收：“啊，分了啊？哎呦，你可別傷心，天涯何處無芳草。海城多少好姑娘待字閨中……”

“林哥，”顧仁的聲音冰冷又破碎，“孔蒲死了。”

“死了？”林焰霍然起身，腦子裏“嗡”的一聲。

長發披肩，穿高領毛衣，笑起來有點像高圓圓。顧仁大一的時候也才十七歲，未成年人，當時帶孔蒲來焰火咖啡，林焰就當他們是一對小朋友。

後來兩個人倒一直長久，顧仁的朋友圈裏有時候會有兩個人的合影。最後一張，停留在一年前，兩個人穿着長大衣，十分搭配養眼。

但當時顧仁對孔蒲看着也不是那麽上心，反倒是孔蒲，年長顧仁五歲，對他無微不至。

後來顧仁一年多沒有更新朋友圈，林焰就想，應該是分手了。

他慢慢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問：“顧仁，怎麽回事？”

“校園槍擊。一個白人學生拿了家裏的槍，在校園裏發瘋。”

那之後顧仁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不能接受的是，那一天，孔蒲本該跟他一起出去看電影的。

林焰沉默，美國的校園槍殺案，新聞裏的冰冷數字。變成了身邊好朋友的愛人。

“顧仁……”

“我沒事林哥，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哎，梁老師你記不記得的啊，當時我被你們一幫人攔住，他過來訓你們一頓。”

“記得，你競賽老師……”林焰魂魄不在位。

顧仁拍他肩膀：“行了，我真沒事了，都過去兩年多了。怎麽，吓着你了？”

“我是誰啊，臨江路小霸王，什麽沒見過。但，但你……哎。”

林焰嘆氣，顧仁知道他想說的。顧少爺是人中龍鳳，一生順風順水，溫室養成，不該承受這些。

不比他們年少混道的，什麽都見過，皮糙肉厚，耐摔打。

顧仁不喜歡這樣的憐憫目光，他移開話題：“林哥，我今天來，是有個事找你幫忙。我有個學生，周末想來你這打工。你給收了吧，每周末來兩個小時，你給一個月開三千，從我這裏拿。”

“兩小時？三千？你發燒了？”林焰伸手背摸顧仁額頭。

顧仁扒拉開他的手：“她家裏情況有點特殊，沒父母，自己打工掙錢上學，也不容易，你給照看着點。”

“啧，顧老師你真是，怎麽說呢，大慈大悲。”

最後林焰說：“顧仁，我知道不應該這樣說，但是真的，還好你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點糙，回迪拜有時差，在機場先趕着給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