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底層

救苦救難顧老師什麽心情呢？也沒什麽心情，就是算了算，工資一半給孔家，一半給尤茹，他就所剩無幾了。好在大學教授帶他給NASA（美國航空航天局）做項目的時候掙了點錢，否則他要喝西北風度日。

手機“叮”一聲，顧仁拿起來，把右上角有紅圈提醒的APP的都點開。

唯獨郵件軟件右上角的紅圈裏顯示他有158封未讀郵件。

十分治愈強迫症。

手指在手機主頁滑過來滑過去，不知道來回多少次，終于點開郵件。

大學同學和教授問他近況；項目裏的研究生學姐問他何時回美國與他們團聚；海大駱明書院發了三封郵件過來邀請他參加宣講會。

他把每一封郵件都點開，一直到紅圈終于消失，然後把手機撂一旁，一封都沒回。

第二天一早，尤茹上學之前先去樓底下的超市，去買她昨晚暫時借用了一下的玻璃杯和水瓶。

雖然顧仁沒有用，但她還是覺得應該買下來。萬一顧老師哪天又想起來要來做家訪，她也不至于勞心勞力地偷別人的來用。

超市的男人懶洋洋地盯着眼前的電視，看見尤茹來結賬，站起來，裹着的灰夾克自動打開，裏面一件髒兮兮的背心辣人眼球。

領口都快吊到地下了。

“十五。”

尤茹把錢放在透明櫃子上。找錢的時候，他遞過來一張五塊，故意只露出一小塊紙幣，尤茹要是接，一定會碰上他的手。

中年男人形貌猥瑣，頭發油膩，肌肉松弛，手指縫裏嵌着黑黑泥垢。尤茹一陣惡心，要是從前，姑奶奶把你手剁下來信不信。

拿過裝東西的塑料袋，尤茹從桌上撈起一盒口香糖一言不發直接出門。

中年男人打開抽屜，把五塊錢丢進去，“呸”了一聲，媽的，要不是時不時來看她那個警官，早把她辦了。沒娘養的雛兒，裝什麽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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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他媽好看啊，白的跟羊兒似的。那漂亮的臉，隆起的胸，寒冰一樣的眼。只要能有一次，他死也值了。

看了她三四年，偏偏連衣服都沒碰上過，越想火越大，“啪”一聲推開背後的門，欺身壓到還在熟睡的老婆身上去。

尤茹不是不知道自己周圍的這些三教九流都是什麽層次，但她實在沒錢。打工一小時五塊，一天三小時，加上周末，一個月650。房租200一個月，還是因為房東是父親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方親戚。

這遠方表嬸明裏暗裏不知道說了多少次，現在房價長得多貴啊，尤茹住她的房子，她不知道虧了多少。要是租給外人，每個月至少能收五百的租呢。

要不是表叔攔着，她早把尤茹趕出去了。

尤茹嘆口氣，想買點什麽，她都只能從飯錢裏摳。為了今天這本來該花的15和意料之外的5塊，她得少吃兩天的飯。

顧老師請她吃了大餐，又買了滿櫃子的東西，她也不好意思心疼這點錢。

真可惜，靈力太弱，她不能無中生有。

坐在公交車上，她第一次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人。拿餅做早飯的學生，腳下放着蛇皮袋，一臉麻木的農民工，旁若無人大聲聊天的幾個大媽。

前面一個女人在打電話，對面應當是他老公，她聲音尖細，抱怨他多買了兩塊錢的點心。然後幾塊幾塊地開始算賬，算到最後，心酸起來，翻出多少年前的舊賬，開始罵老公沒本事……

尤茹聽了一會兒，想起顧仁的話。文憑的重要性不止在于它是門檻，更重要的事，它改變人的眼界。

青春不再的時候，一地粗俗在前方等着。一輩子囿于這幾塊錢，躲不開生活裏這些雞零狗碎的折磨。

而尤茹，這具身體，假如當時那些人闖入家中要殺她父親的時候，她沒有上前阻攔，她會活下來。那現在她想要的是什麽？

下午被占用的體育課該為自習時間，她拿跟新的一樣的物理練習冊出來，敲了敲劉曉凱的耳機，問他問題。

劉曉凱足足呆了半分鐘，然後壓低聲音用氣音問：“尤茹，你受啥刺激了？”尤茹竟然開始用功念書，鐵樹開花啊這是。

尤茹看着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暗戀他。初一在海中初中部，尤茹在劉曉凱隔壁班。她那時候情窦初開，暗戀劉曉凱。

如風女神進入尤茹的軀體後，兩個人的記憶共存。尤茹的記憶多數美好，家裏條件不錯，父母寶愛她，成績又好，人又漂亮，十分受歡迎。

這種女孩子多數也喜歡比較優秀的男孩子。

劉曉凱三年前跟現在不太一樣，還沒長開，皮膚白白的，十分清秀。他天天懷裏抱着一只籃球，很招女孩子喜歡。尤茹每次見了他，粉紅就浮上雙耳。

現在尤茹是半分都體會不到那種局促，她只覺得眼前的人跟只猴子一樣，倒是很有硯臺師兄的風範。

她面無表情的移開練習冊，劉曉凱趕緊說：“別別，我告訴你。”拿出一摞草稿紙，開始給她講題。

字倒是挺好看，整整齊齊寫了一頁。尤茹看着重力公式有點走神，凡人不能上天是因為地心引力。

她錯過的物理知識裏，有沒有可能會有她回家的路。

這才是醍醐灌頂的一擊。

尤茹開始認真聽課，尤其是物理課。顧仁發覺她空洞的雙目有了內容，對他說的話也開始有回應，他有點欣慰，看來孺子可教。

劉曉凱稀奇尤茹的變化，其他同學覺得顧老師也有些不一樣。他是講課新手，經常會有默認學生都會的情況出現，學生有時候聽不懂，心裏愧疚，覺得是不是跟顧老師智商相差太遠。

但他最近講課卻越來越深入淺出。掰開揉碎，旁征博引，上課生動淺白了很多。

尤茹聽了幾節課，下課後在腦中整合編輯這些信息。不太明白這麽簡單的東西，為什麽周圍的同學個個頭懸梁錐刺股。

原來她天資上佳。

海中的傳統是高二上學期講完所有高中內容，教材已經全部發下來。尤茹把所有十二本書攤開，研究了一晚。

這似乎是第一次帶書回家。藍鈴铛驚訝萬分，一晚上都站在書桌上看尤茹念書，時不時想搗個亂，被尤茹一巴掌拍開。

印象中，小風子在鎖煙峰上唯一會夙夜匪懈的情況，就是仁禦神君罰她抄經的時候。但這丫頭混蛋得很，經常把毛筆綁在它腿上，找硯臺師兄學個咒，讓它飛來飛去做勞力。

把一篇經文畫完，它都快抽筋了。

現在倒是用功了，莫不是被那天來的那個長得好看的男人迷住了？藍鈴铛覺得不妙，“啪”一聲落在尤茹面前的課本上，并在尤茹撥開它的時候，努力穩住了身體。

尤茹的第一反應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然後才發現自己是有些反常，解釋到：“鈴铛，別打擾我，我在找回鎖煙峰的方法。”

藍鈴铛眼睛一瞪，立刻讓開，飛回籠子裏屏聲息氣，生怕自己的呼吸影響人家學習。

到了清晨，它見尤茹沒有睡覺的意思，吭哧吭哧用嘴打開櫃子，抓了兩顆棗過來，丢在尤茹的書上，谄媚地笑，你補補身體。

尤茹一笑，收拾書上學。她發覺這些教材裏的知識都太淺，二練習冊上反複出現的習題對了解世界沒有任何幫助。

而且，就這個段位？她把放在床上的被子一揚，寒天绫出現，在屋裏延伸翻滾，心想人類對世界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月底期中考的時候，尤茹物理考了七十五，滿分一百二，第一次及格。

這些考題她倒是都會，但是以她這些年的生活經驗，學生的江湖也很險惡，一下進步太快容易引人注目，招人非議。

所以慢慢來吧。

考完試班裏氣氛不太好，看見老師手裏拿着卷子上講臺，他們就一片靜默。一些人開始在心裏加加減減計算總分，還有的迫不及待跑去老師辦公室打探，被“滅絕師太”給趕了回來。

最後一節是班會課，“滅絕”給大家發了成績。她臉色鐵青地站在講臺，C2班在六個沖刺班中排名最靠後。

聽到劉老師威脅：期末考試倒數五名的學生，下調至普通班，尤茹明顯感覺楊小花一顫。

放學收好成績單，來不及寬慰楊小花，她就趕去打工。

下雨交通堵塞，尤茹遲到十五分鐘。跟店主道歉，店主邊數錢邊聽她說，也不答話。十張紙數了三四遍，一會兒，把幾張紙幣在桌子上對對齊，遞給尤茹：“小茹啊，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還有一些我私人給你的獎金。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