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冬日

顧仁的記憶中，海城的冬天還是朗闊幽遠的。天高遠澈藍，風吹雲散，草木枯寂，整個世界都包裹在嚴寒蕭索中。

料不到竟然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入了冬開始供暖那幾天，霧霾嚴重得吓人。太陽跟穿過了一層毛玻璃一樣，四周帶着絨絨的小邊，發着一種心有不甘的橘黃色的光。

空氣質量差，學校給每個孩子發了口罩，十一月末還放了一周霧霾假。

近日又是幾天大霾，連陰晦暗，本來就苦讀的學生更添煩悶。還有三天期末考試，課後小竈的最後一天，尤茹先到了顧仁公寓樓下的學習室。

有點堵車，顧北要晚點到。

尤茹和顧北放學之後一塊兒來找顧仁學習已經兩個月。她物理越來越好，成績提升緩慢，但不屈不撓。漸漸地，她也能輔導顧北做一些簡單的功課。

尤茹推門進去的時候，顧仁正在看一篇英文論文。他專注對着電腦，側顏清隽，尤茹忍不住多看了一下。

顧仁聽見推門聲，又不見動靜，扭頭看。尤茹慌忙收回目光，匆匆坐下，手裏的塑料袋發出“嘶嘶”聲響。顧仁看她只穿校服外套，眉頭微皺：“怎麽穿這麽少？”

“大衣落在教室了……”尤茹才發現她走得急，忘記穿大衣。雖然她不覺得冷也不愛穿，但是被顧北和顧仁聯合批評多次。為圖安靜，特意去買了一件駝色呢子大衣，每次來見他們都穿着。

顧仁看她一眼，懶得理她。

學習室兩張長桌子垂直擺，顧仁坐在正對房門的桌子前，尤茹悄悄走到另外一張桌子的桌角前坐下，離他遠一些。

每次顧北來的晚的時候，她都有些坐立難安。

顧北進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問尤茹多少斤，嫌尤茹太瘦，逼迫她每天彙報體重。

尤茹一笑：“達标，一百斤。”

顧北開心，眼睛彎彎，笑着說：“這還差不多，尤茹姐，你就保持這個體重就好了，不胖不瘦。”

顧仁驚訝，這叫不胖不瘦？尤茹一米七，明顯太瘦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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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要分享零食，一只手從天而降，顧北帶來的小紙袋被無情沒收。顧仁把袋子丢他桌子上，訓人：“剛吃完飯別亂吃零食。”

兩人相視襟聲，開始乖乖做題。外面北風呼嘯，房間裏一室溫情，尤茹幫顧北檢查作業，看見顧仁出門也沒留意。

一會兒顧仁推門進來，帶着一身寒氣，把大衣丢給尤茹，讓她穿上，又坐回電腦旁。尤茹一怔，顧老師特意回去給她取大衣？

而且，大衣上沾着的細細絨毛都不見了。

尤茹盯着衣服，終于忍不住問：“顧老師，你是處女座嗎？”

顧老師給她的筆記本上貼标簽，便簽紙超出本子的距離全部都一樣；顧老師的草稿紙比她作業本更整齊；顧老師就幫她拿個衣服，都能忍受不了回趟公寓把吸附在上面的毛毛粘掉。

顧北哈哈大笑：“尤茹姐，我大哥的星座就沒人猜錯過，他是處女座中的處女座。反正我就認識這麽一個襯衫天天洗天天熨的男生，還有強迫症，就那種看見朋友圈有八張圖能難受死的類型。哎你看，他電腦桌面上除了垃圾箱一個文件都……”

顧北指向顧仁的電腦，話音突兀地被吞噬。尤茹看過去，桌面果然只有一個清空狀态的垃圾箱。

屏保是一張照片。

一個溫婉的長發女孩子穿白色毛衣，站在櫻花樹下回眸笑。照片拍的很好，大光圈拍出背景虛化，整個世界都定焦在這張笑臉之上。

顧仁調轉椅子，似笑非笑：“怎麽，歧視處女座？”

顧北不知道受了什麽沖擊，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噢”。

顧仁揚眉：“噢？”

尤茹趕緊救她：“顧老師這麽自律，是我們學習榜樣。”

顧北聞言回過神來，忙點頭：“就是就是，別的處女座是挺龜毛的，但是大哥身上都是處女座的優點，愛幹淨又認真，我從小就可敬佩了。”

顧仁被她倆逗笑：“那是，學着點。”

顧北兩手支腮，搖搖頭說：“算了，當神好累的，我還是就當凡人就好了。”尤茹陡一聽“神”字身子一僵，然後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顧老師在很多人心中，都是大神。

“偷懶的好借口。快做題，做完我給你們再理一下知識結構，早點回家。”顧仁掉轉椅子坐過去，揉揉頭。

尤茹盯着書本，聽顧北落筆的聲音，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到櫻花盛開的地方，穿高領毛衣的女生淺笑着看向鏡頭後的人，她是誰？

一定是顧老師很重要的人。

不知道呆了多久，顧北粉色毛球筆戳戳她，指了指顧仁。尤茹點頭，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一沉一沉，被異樣情緒糾纏。

顧北悄悄走到顧仁背後，用一雙柔軟小手捂住他的眼睛，說：“大哥，別看。”

尤茹從袋子裏取出蛋糕，點亮蠟燭，又關了燈。

“好了。”顧北放手。

顧仁睜眼回頭，尤茹潔白小臉出現在燭光下，她捧着一個圓圓蛋糕看着自己。

顧北開始唱生日快樂歌，尤茹只是靜靜看着顧仁，等顧北唱完，她輕輕說：“顧老師，生日快樂。”

“許願許願，許三個，最後一個說出來。”

顧仁閉上眼，尤茹望着燭光在他臉上跳躍，在心中代他說：“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但願人長久。”

顧仁睜開眼，說：“最後一個願望，是希望你們快樂長大。”吹滅蠟燭之後有幾秒的黑暗，尤茹感覺顧仁伸手揉揉她的頭發，靠近她輕聲說：“謝謝。”

顧北打開燈，非常興奮歡喜：“中午在奶奶那都沒怎麽吃，就為了吃尤茹姐自己做的蛋糕，真好看。大哥，你喜歡嗎？”

顧仁歪頭跟尤茹手裏的粉色小豬對視一下，笑了，拿出手機，拍一張照片。顧北搶來看，畫面裏是鼻孔朝天的小豬和捧着蛋糕雙目如秋水的尤茹。

“你做的？”顧仁從尤茹手裏接過蛋糕，手指微涼、幹燥，劃過尤茹的手背。

“嗯，北北說你今天過生日，我就去之前打工的蛋糕店跟師傅學做的。” 尤茹把雙手藏進衣兜裏。

“大哥，你還沒說喜不喜歡。”

顧仁看定尤茹，聲音帶着感冒之後的沙啞：“喜歡。”尤茹心猛地一跳，躲開他的眼神，努力平息亂了的呼吸。

“好吃！”顧北驚為天人。

尤茹聽她說顧仁愛吃奶油，所以只做了很薄的蛋糕胚，塗了厚厚奶油。她不愛吃甜，在盤子裏剩了大塊奶油。

顧仁吃完手裏的，從尤茹的盤子裏把剩的那塊奶油挖到了自己盤子裏，尤茹一時石化。

顧北更是目瞪口呆：“大哥，你，你不是潔癖嗎？那，那還有呢。”

三個人吃了四分之三小豬，還剩了一塊。

“這個我要留着當早餐，你有意見？”

顧北搖頭，她倒是沒意見，但她覺得尤茹會有意見。

尤茹把盤子收在塑料袋裏，低着頭說：“顧老師，我要去上晚自習了，先走了。那個，您感冒了早點休息。”

倉皇逃到教室，才發覺自己雙頰發燙。

劉曉凱看見尤茹，立刻露出兩顆虎牙。自從決定開始追尤茹之後，他就付諸實踐。每次周考之後，他都幫尤茹把各科成績加起來，然後四下打探排名。上周知道尤茹進了前二十名比他自己考第一還高興，哼了一天的歌。

“你臉怎麽了？大冬天的就別畫曬傷妝了。”嘴賤這種習慣一時改不了。

尤茹白他一眼，打開書，不理他。

劉曉凱消停了一節課，第二節自習的時候給尤茹丢過來一個紙團。尤茹用筆把紙團推回去，他持之以恒地又扔了過來。

尤茹無語，打開看。

“二月十一號，去鐘樓玩吧？”

韓劇引領潮流，時下高中生流行初雪的時候告白。可今年是個暖冬，反常的暖，至今一場雪都沒下。

劉曉凱天天盯着天氣預報，終于看到二月十一號下雪的消息，決定抓緊機會，把尤茹約出來。

期末考完試再補兩周課，就到了。

“有什麽好見的，不是天天見。”尤茹把紙團丢回給他。

“去吧去吧去吧。”

“不去。”

劉曉凱沒再做聲，尤茹以為他不鬧了，沒想到下了課，他又湊過來問：“去玩吧？”尤茹瞪他：“不去！”

“那我一天問三遍，萬一你哪天改注意了呢。”劉曉凱嘿嘿笑。

他虎牙尖尖，笑的明朗，尤茹轉頭悄聲說：“無聊。”

但她覺得自己更無聊。

腦子好像成了一臺出了故障的錄像機。從學校到家裏，一直在不停重播晚上的一切：顧仁摸她的頭跟她說謝謝，盯着她說喜歡，吃掉她盤子裏剩下的奶油……

她不止一次按了暫停鍵，但是很快又回到這些畫面。

而且最後一定會定格到電腦屏保的那張照片上。那個女生是誰？顧老師的女朋友，前女友，暗戀女友？

尤茹狠狠跟自己說，關你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