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舊恨
顧仁的聲音隐約傳過來,尤茹坐在沙發上抱起抱枕發呆。一會兒顧仁挂了電話,翻炒聲傳出,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然後一笑起身,她相信顧仁不會騙她。
素材都不耗時,很快就出菜。顧仁說餐廳太冷清,想在房間裏吃。尤茹就一趟一趟把菜端上沙發前茶幾上,一一擺好。
顧仁買的盤子都清雅好看。青瓜卷、涼拌秋葵裝在日式的青瓷彩紋圓盤裏,西式的純黑大方盤中盛豆腐松茸、炒蘆筍、焗南瓜、香菇豆皮卷,切的薄如蟬翼的松露擺在透明沙拉碗裏,橡木板上整齊站着了一列橙子。
純白陶瓷鍋裏的銀耳桃膠湯是顧仁從老太太那帶過來的,他特意囑咐奶奶炖了一整天。
顧仁做飯前去洗手間換了一套灰色的家居服,尤茹這才發現他這套衣服跟她自己身上的同款。
尤茹看看這一桌菜,又看看顧仁身上的衣服,十分鄙夷自己剛才那一下的猜忌和嫉妒。
她看着顧仁說:“要不是我親眼看見,我真會以為是點了外賣。”口吻淡淡的,卻很顯然,她很開心。
顧仁揉揉她頭發,說:“吃飯。”他坐在沙發對面的豆沙包裏,長腿無處安放,最後索性直接坐到了毛毯上。
尤茹也覺得沙發太高,身體輕輕下滑,學顧仁一樣坐地板。每樣菜都夾了一筷子之後,她給了顧仁水軍一樣的誇贊:“好吃,顧老師原來你真會做菜!”
語氣并不誇張,已夠顧仁得意:“開玩笑,得自我家老太太真傳好不好?我告訴你,我們家有一本烹饪秘譜,我奶奶看我骨骼清奇,天資上佳,是萬中無一的做飯奇才,就傳給我了。”
尤茹看他一本正經地扯,微微一笑。
“你別笑,以後我帶你去我奶奶那兒,你問她就知道了。”
尤茹一瞬覺得溫暖,他們是有以後的。
“那你以後傳給我好不好,我來給你做。”尤茹笑。
顧仁搖頭:“不行,畢竟這種奇才萬中無一。再說等你做好了飯,我可能已經餓死了。”尤茹咽下一口湯,緩緩說:“熟能生巧,顧仁,你要給我成長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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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仁終于聽到他想聽的,跟尤茹對視,笑了,“行,那我以後傳你幾招。”
城市裏禁止随意燃放煙火,所以除夕夜外面竟安靜的很。房中一燈如豆,溫情脈脈。
尤茹覺得,這是她一生中過得最舒服的一個年。
吃過飯兩人一起洗好碗,尤茹一看表,已經十一點四十,她掀開窗簾看一眼,雪還沒停。
“顧老師,等下你回去的時候開車要小心,雪很厚。”
顧仁走過來,摟住尤茹的腰,湊到她耳邊說:“那就不回去了?”
身上的檀香味配着沉沉聲線太有蠱惑性,尤茹看向顧仁,不知道說什麽好。
“來,陪你看完整點煙花。”
十二點的時候,幾個燃放點同時放煙花。尤茹和顧仁十指相扣,靜靜看煙花綻放。
“今天真的不回去了好不好?”顧仁說,每到下雪天他會比平時更想要身邊有個人。他自己家裏是回不去的,更不想回小公寓。
尤茹看他,點點頭。
尤茹先洗了澡,躺上床,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困倦,她竟然沒有絲毫的心猿意馬,眼饧骨軟,就要睡過去。一會兒顧仁出來,把她從床上拖起來。
“都什麽毛病,濕着頭發就睡覺。”顧仁把吹風機調到中溫擋,給她吹頭發。
房間裏只有吹風機的聲音,尤茹以手支頤,聽着單調的嗡嗡聲,在鏡子裏看顧仁。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T和家居服褲子,可看到腹部緊實輪廓,手臂精壯,貼牢袖口。
他長得高,要微微彎點身體。手指時不時碰上尤茹的頭皮,吹得很認真,是他的風格。
“頭發長了點?”吹完梳順,發現尤茹頭發已經及肩。
“嗯,開學前去剪短,”尤茹讓顧仁坐下來,“我幫你吹。”她手指纖纖,燈下看着皮膚吹彈可破。
尤茹幫顧仁吹着頭發,臉上沒什麽表情。可能因為她總是這樣寡淡的樣子,顧仁總覺得她不像個孩子。今天她穿着套頭的睡衣,看起來比平時小很多。
顧仁眼睛掃過她胸前,實實在在表明,還是個孩子。
尤茹視線剛好掠過鏡子,看到顧仁的那一瞥。又想起了衣櫃裏的內衣,一時心浮氣躁。
默念《清心咒》。
房間裏只有一張床,自然要睡一起。好在藍鈴铛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不然一定要大驚小怪。
顧仁從衣櫃頂翻出一條毛毯,自知跟尤茹蓋一床被子他會太辛苦。關了燈,顧仁靠着床頭玩手機。尤茹想起什麽,跟他要手機,說:“給我看看那天拍的照片。”
顧仁找到照片遞給她。尤茹一看,人面桃花相印紅。顧仁真的會拍照,随手一拍就可見構圖奇巧。
尤茹把手機還給顧仁,顧仁調了飛行模式,把手機放床頭櫃上。然後背過尤茹,身體蜷成蝦米,說:“晚安。”
“晚安。”
尤茹平躺着,腦袋清醒得不像話,她輕聲說:“顧仁,我有事想問你。”
“什麽事?”
“你告訴我她誰是,好不好?”
顧仁睜開眼:“哪個她?”
“手機和電腦屏幕。”
顧仁一怔,安靜了兩三秒。然後掀開尤茹的被子鑽進來,把她圈在懷裏,下巴抵着她頭發,沉默了一會兒,說:“她叫孔蒲,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前年出了意外,死了。”
尤茹身體一僵。
顧仁語音好不酸澀:“她是我同校的研究生師姐,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她作為中國學生校友會成員來接機,之後一直照顧我。我那時候覺得她長得好看,加上陡然到了西方,心裏有了喜歡不吐不快,就拼命追她。
“一個學期之後,她就跟我在一起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以前多難相處,但孔蒲全數遷就我,在一起的幾年,我們沒吵過架。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挺不是東西的。眼高于頂,脾氣也不好,一點都不是合格男伴。”
尤茹不語,輕輕拍了拍攬在她腰間的手。
“大三的時候,學校裏發生了槍擊案。你知道,美國允許平民執搶。原本那天我跟孔浦約好了看電影,她臨時毀約,我也沒堅持。槍擊發生的時候,她剛巧路過。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在宿舍裏,離出事的地方很遠。我一路跑過去,摔了很多次,胸口在冷風裏炸裂。到了的時候,警察已經處理好了現場,我跟着他們去警局認屍。”
返魂無術。
孔蒲一直溫柔的面孔上,留下的是最後一刻的驚恐萬狀。顧仁不相信那是孔蒲,他不願意簽字認領。
大使館派人跟進這個案子,通知孔蒲家裏人來美國。
于此同時,國內各大網站出現各種博人眼球的新聞标題:“中國富二代在麻校中槍身亡,死時攜三萬人民幣手袋”,“海城神秘女子在美遇襲身亡”,“中留學生在美遭持槍搶劫身亡,價值五萬元項鏈被搶”……
顧仁那個時候特別絕望,梵克雅寶項鏈和香奈兒的包,都是他送給孔蒲的生日禮物。他沒做到讓孔蒲安全,還讓她死後遭受那樣多的猜忌。
所以生平第一次,他動用了顧家的力量。不實标題的新聞全部撤掉,各大社交媒體成萬用戶還原孔蒲真實形象,央視一個很有名的做剛性新聞的欄目組,赴美做了采訪節目。
還有網警二十四小時監控,事故當日的照片一張都未流出。
顧仁是在警局看到的事故照片:孔蒲穿着黑羽絨服倒在雪地裏,黑色長發散在雪地裏,周圍都是血,滲進雪中,觸目驚心。
顧仁身體微微抖動,他埋頭,吻了吻尤茹的脖子。半晌,尤茹輕聲說:“顧老師,你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顧仁試圖笑了一下,嘴角的肌肉沒有一絲牽動。難過,血肉離身一樣地疼。恨,他為什麽不堅持一下,孔蒲從來不會拒絕他,只要他堅持要去看那場電影,孔蒲就不會死。
還有他母親,是他母親的錯,也是他的錯。顧家欠孔蒲一條命。
——“剛開始還好,忙前忙後地處理所有的事。火化,照顧她父母,帶骨灰回海城。等從海城再次回到美國,才開始反應過來。出事之後第一個冬天,每個下雪天我都沒辦法出門。
——“失眠,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睡着之後,會反複夢到那一天,我們已經坐到了電影院,可她突然又出現在了雪地裏。無論我怎麽試着帶她離開那裏,到了時間,她又變成了一具屍體。
——“我開始抽煙、酗酒。只有喝醉了,晚才不會有夢。但我喝太多,最嚴重的那次酒精中毒,已經到了生死邊緣。我突然看到了孔蒲。她跟我說,我這副面孔去見她,她會傷心。她說她一直希望當老師,做不到了,要我幫她完成夢想。”
——“被救醒來之後我戒酒、戒煙、健身。畢了業就回來找老師的工作。然後就遇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控制不住寄幾光想寫他們兩個。
然後驚恐發覺還只剩了五章就要結掉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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