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拜師
寧長安是在寧宴清忌辰前一日拜師的,由家中四位長輩和兄長一同見證:她跪在蒲團上給神醫磕三個響頭,改換稱呼,叫師父,再給師父奉茶。
原本小侄子剛出生,娘親要照顧嫂嫂和小侄子,這次拜祭還是不過來的,只是咋一聽聞她要拜師一事,專門趕過來。
寧長安想,幸好娘親回江寧府來,否則她出門前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等明日給曾祖父拜祭過後,她就要跟着師父出門游歷四方。
目前定下的是先出門游歷兩年,回到家中歇一兩個月就跟随師父去梨源谷中繼續學藝,待到18歲時再回家中;其間那些年,她要是想念家人,可以回家小住一次。
只是對着娘親祖母她們不好這麽說,只道是随師父去他家中學藝,那裏是鄉野山間,較為閉塞,人煙稀少,不用擔心。
寧懷山收到父親的信,以為女兒只是拜師,怎麽都沒想到竟然還要出遠門?說實話,他們都不贊同。
“爹,寧兒連家門都未出過,怎麽還能去外地居住?”清晨去拜祭過祖父過後,父親帶着他們先行回來,便說了這事,寧懷山尚未聽他爹說完就反駁了。
“既是拜師,自然要跟随師父學藝,寧兒留在家中如何學藝?”寧祥遠淡淡道:“你可別跟為父說請神醫留下來這種話,那是為父四十年的摯交,他能收寧兒為徒,是孩子的造化,萬沒有再向神醫提要求的。”
“可是爹,咱家寧兒是千金小姐,将來要做的是大家族的主母,身邊有的是使喚的人,多少名醫都可以請到的。”完全不用自己去學。
寧祥遠看兒子一眼,又看向夫人和兒媳婦,平靜道:“寧兒早晚要出嫁,我們可以給孩子找個最安穩的婆家,保證她嫁人後能順順當當的;可我們給她安排多少人手,再怎麽護着都不如她自己有一技傍身。
人心險惡,在哪裏都有的,寧兒嫁人後還能不出門嗎?就憑她的容貌,她什麽都不做都可能會遭人記恨;何況這孩子被我們養的太單純,根本就不懂這世間有多兇險。
懷山,你每年都要去京城一趟,你大伯跟你說過京中的情況吧?這些年,總進過宮,見過懷恩吧,蕭淑妃聽過嗎?”
寧懷山一怔,迎上母親和妻子的視線,點頭道:“聽娘娘、大伯他們說過,蕭淑妃,傾城國色,是天下第一美人。”
“那性子如何?”寧祥遠搖搖頭,嘆息道:“寧兒現在十歲,等18歲時,容貌若是超越蕭淑妃,那位娘娘萬一不肯罷休該怎麽辦?蕭家如今炙手可熱,可咱們寧家,說的難聽一點,已是強撸之末了。
寧國公府當年可是在暗中支持現今的泰王,不是皇上。咱們靠的是娘娘在宮中斡旋,靠的是親家在皇上面前的兩分薄面,靠的是寧家還是臨江王的外祖家,和皇室宗親還有一絲牽連,才沒被清算。”
秦宜芝和婆婆對視一眼,各自別開;寧懷山面色微變,咬牙沒說話;寧長平猛地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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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祥遠頓了頓,繼續道:“我收到消息,賢妃娘娘上個月生了一位小公主。明天,寧兒就要跟神醫出門;懷山,娘娘三十一歲的年紀生産,怕是有些虛弱,你跟兒媳婦準備一下,送寧兒出門後就去京城看看娘娘和小公主。”
“是,爹。”這話,是秦宜芝回的。
寧懷山看妻子一眼,苦笑道:“父親放心,兒子明白。”
孤山上,竹林随風微動,偶有細微的沙沙聲入耳,一眼望去,滿目青翠,湖光竹影,碧水藍天,雲卷雲舒,像是能帶着思緒遨游天際,渾然忘我。
寧長安每一年來拜祭曾祖父都要在小湖邊的巨石上坐上大半個時辰,沒覺得生厭,反而覺得快活自在,望着這片湖光山色她的心情暢快不少,讓她坐上半日她都是願意的。
這次,沒想到祖父跟爹娘他們一道先回了,卻是師父留下來陪她。
“師父,您先下山去吧,徒兒要坐上半個時辰的,你要是站那麽久,會累的。”
“無妨。”毒醫仙淡淡道,完全沒問小徒弟為何要單獨坐在此地,随手摘下兩片竹葉,放在唇邊吹起來。
寧長安呆了呆,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兩片竹葉子,竹葉也能吹曲子嗎?
一曲畢,毒醫仙對着小徒弟和藹道:“待我們到下一處安頓下來,為師就教你這首小曲。”
寧長安反應過來,忙點頭應道:“徒兒知道了,謝謝師父。”
毒醫仙抿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着這片竹林目光深深,四十餘年了,他一直不願意來此地,終究還是來了;心中長嘆,眼角微澀,再次吹奏起來。
離別總是透着傷情。
杭氏等人一個比一個不舍,一個下午就在給孩子收拾箱籠。
晚膳過後便開始交代,千叮萬囑讓寧長安照顧好自己,嬌生慣養長大的才十歲的姑娘家,連個丫鬟媽媽都不帶,就這麽自己出門,他們哪能放心?
“就算是去學藝,帶着貼身的丫頭媽媽又無妨的;老爺,要不就讓出袖和楊媽媽跟着一起去吧?”
寧祥遠随口道:“實在不行,就讓寧兒自己去買個丫頭。”
“新買的丫頭,什麽都不懂,哪裏能照顧好寧兒?”
“夫人,船到橋頭自然直,何況寧兒已經十歲,該經歷一些,你就別憂心了。”寧祥遠擺擺手,随手一指:“寧兒,這是祖父給你準備的包袱,過來,把它打開。”
寧長安乖乖照做,裏面是一雙繡鞋,一件秋衣,一件舊棉襖,一個小匣子,一個大荷包。匣子裏是一錠錠的小金子,荷包裏全是一顆顆的大珍珠。
“祖父,家中已經給了孫女許多銀兩,真的不用了。”
“這包袱裏還有銀子,寧兒能找出來嗎?”
還有?寧長安翻開好幾遍,搖頭道:“沒有了呀,祖父。”
寧祥遠拍拍孫女的小肩膀,示意她好生看着,然後從繡鞋的鞋墊下取出藏着的銀票,剪開秋衣內縫的袖口,舊棉襖的縫合口子,分別取出銀票。
寧長安看得傻眼,這銀票藏的可真好。
“寧兒,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世間有許多好人,但也有很多壞人,比如說小偷,能在你毫無察覺時把你身上的錢財順走;還有強盜,他們是直接硬搶的。”寧祥遠嘆息一聲:“萬一你在路上碰到個小偷強盜的,你身上銀兩再多,你守得住嗎?”
這個?寧長安看看爹娘,幹笑道:“祖父,還有師父,師父很厲害的。”
“那你跟你師父沒在一起呢?比如你們在路上,你師父讓你去給他買個包子,買只燒雞或者打壺酒,你一個人走在街上,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如果那是個小偷,他把你的錢袋子偷走了,你走到包子鋪前才發現錢沒了,那時候你有辦法嗎?”
“我,我——”寧長安忍不住拿眼去看哥哥,寧長平提醒道:“寧兒,可以拿你身上的首飾去當鋪,換銀子。”
寧祥遠涼涼道:“你妹妹不通俗物,她拿價值一萬兩的手镯去當鋪,人家給她一千兩甚至一百兩,她也會沒有疑慮的收下的。”
其他人:“……”
寧懷山有心想給女兒分辨兩句又覺得底氣不足,只得道:“爹,寧兒這些年養在閨閣,是我們沒教她這些;但是寧兒聰慧,出門經歷稍許她就能懂的。”
“話雖這麽說,不過沒經歷前需要注意,你們準備的衣裳首飾太招眼,不能帶着。寧兒的行李,我重新給她準備好了。”
寧祥遠拍拍手邊的小木箱:“就帶這個,寧兒,現在去把你這次出門要帶的銀兩全部拿過來,你想想該怎麽安放這些銀兩妥當?”
他們原先收拾四只大箱籠都嫌少了,就怕孩子缺了什麽,現在就這麽一只小木箱?杭氏着實有些憋着了,老爺未免狠心了些呀。
寧長安倒是還好,聽祖父的話去拿銀子,片刻後就抱着一大一小兩只木匣子返回,大木匣子裏裝的是銀子,小木匣子裝的是銀票。這次出門,家裏給她準備了兩萬兩。
“祖父,把銀票分成三份,兩份藏起來,藏到衣物裏,還有一份我貼身帶着。這匣子現銀就放在箱子裏,這木箱再加把鎖。”
寧祥遠笑了笑:“這只是一只普通的箱子,還有些陳舊,上了鎖,要是被有心人看見,說不得會以為這箱子裏有什麽寶貝,會起壞心思,得不償失。”
說着木箱打開,拉開木箱內部其中一面的暗層。
“寧兒,數五千兩銀票出來,放進去。另外五千兩銀票,你今晚就縫進衣物當中,最好分開兩處。祖父之前取出的銀票是一百兩,都是十兩的小面額,這個你貼身帶着,不要露在外面。
另外五千兩銀票,放在匣子裏不動。那五千兩現銀太招眼,不能帶,就用這個裝銀票的小匣子,取那金元寶裝上,再把珍珠倒進去,把這個小匣子裝滿就成。寧兒要記住,這一錠小金子等于八兩銀子,這珍珠一顆就值十兩銀子。
祖父給你準備的馬車有一個暗格,明天就把這個匣子放到暗格裏面去。你身上再帶一個荷包別在腰間,算是日常的花銷;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放在袖子或是懷裏。”
寧祥遠準備的齊全,把荷包從懷中取出,繼續道:“這荷包裏裝有兩錠十兩銀子,三錠五兩銀子,五錠一兩銀子和若幹碎銀子,是半兩,大概有四十五兩。
祖父給你準備的衣物,都是尋常布料,首飾總共值五十兩。這是寧兒出門在外所有的身家,明白了嗎?”
寧長安認真的點頭:“寧兒記住了,祖父。”
“好,你們還有要交代的,接着說吧,我先回書房。”
這麽聽下來,或許真是他們想的太少了,畢竟是出門在外。寧長平率先拉着妹妹交代起來,秦宜芝滿懷感慨地拿來針線,把那五千兩銀票給孩子縫進衣物當中,杭氏也幫忙,那父子倆就拉着女兒/妹妹說個不停。
不知不覺,夜就深了。
寧長安跟娘親一起睡,想到離別在即,眼眶就紅了。
秦宜芝竭力忍着仍舊沒能掩掉那份心酸與憂心,這含在嘴裏都怕化了的眼珠子似的女兒,好幾年都要背井離鄉,要自己一個人生活,她一想這個就心疼的厲害。
可公爹分析的有道理,如今的寧家不是煊赫滔天,甚至有些不穩,護不住這個孩子的,寧兒能有一技傍身,是對她好。
她不求孩子的醫術能有多高深,但求在出嫁之後,遇事能讓自己退有餘地。
輕拍着女兒的背哄孩子入眠,只是秦宜芝自己,幾乎是一夜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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