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圍城

路希有些疲憊的從相親會回來，匆匆用了點晚餐就回房休息。她意外發現，柏林又在她房裏出現了。

“你怎麽進來的！”對于不速之客，她的第一反應是呵斥。

柏林完全不計較她的态度。“我想，我明白伯爵為何要急匆匆把你嫁出去了。”

“什麽原因？”

“王國在東線連連敗退，西爾即将面臨三隊亞平寧敵軍攻擊，快要被包圍了。如果你不趕緊嫁人，就可能被當作籌碼送出去。而且，伯爵需要幫你找一個或許可靠的保護人。”

“哦……”路希拖長了調子。“你也猜到了呀。”

其實根本用不着柏林提醒，她心中已然明了。

好似拼圖慢慢拼好。路希想。那時候伯爵提到她的母親，提到西爾的危機，雖然很簡略，沒有道破事實真相，可是已經足夠她理解一切。

根據母親的自述和菲尼克斯零星的介紹，路希知曉，她的母親，曾經也是貴族的一員，來自于喀爾巴仟高地，落魄王族的公主。

這種身世很，好的诠釋了掉毛的鳳凰不如雞。因為那個王族的男丁，因為巴爾幹王國的入侵，十餘年前已經全部被斬草除根。作為女子，貴為公主亦不過是被掠奪的戰利品而已。

猶如浮萍，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昔日的公主輾轉流落過一些敵國高層手中，最後成了克萊爾伯爵的女人。

相比起來，克萊爾伯爵還屬于比較憐香惜玉的那一類型。雖然祖父不過是個鐵匠，他好歹受過一點文化熏陶，自認為是王國的新貴一員。他沒有什麽變态嗜好，也不沉迷于女色。喀爾巴阡公主是朋友贈送給他的一份高級禮物，對此，為了同侪情誼，他最好還是接受。

這個矜持的女人并不十分對他胃口，又有着特殊的身份。他也考慮過，是不是打包轉贈給另一些高位者，或許能換回些更好的資源。然而，她卻被發現懷孕了，這對于子嗣稀薄的伯爵來說，也算是一種誘惑。于是，伯爵最終把她留了下來。然後，連同她和他的孩子，一起養了許多年。

說到底，克萊爾伯爵還是有虛榮心的。雖然她的家族已經不值錢了，雖然她的家族已經沒有可以複興希望，雖然她的家族沒落不堪，畢竟，她曾是一個王族的公主。她的血脈依舊可以追溯到某些高貴偉大的人物，她也還擁有許多王族特殊的知識和才能。

養一個昔日公主生育的女兒，說不定，會有些收獲。當然，克萊爾伯爵也打算着，女兒還可以拿過去作為聯姻使用——這是讓女兒活得好些，總比讓女兒當貧苦的村姑強。

然而，自從把那個女兒接到身邊，好似情況就有了些變化。女兒面貌長得很像他，引起他某種程度的心軟。而後，随着年齡增長，經歷太多悲觀失望的時刻後，伯爵的好勝心和進取心也被磨滅了泰半。這使他開始真心為這個女兒籌劃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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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個女兒正在自己卧室裏，跟某個“野小子”商讨政，～治～。局勢，品頭論足，俨然某些年代的大學生作為。

“西爾被圍城的話，大概會出現各種恐慌場面。因此，市政廳才沒有放出任何公開消息？”

“不僅如此，前線的消息，也是能封鎖一天就封鎖一天。西爾還算是巴爾幹王國比較重要的城市，在真的大難臨頭之前，高層肯定不希望己方先亂了陣腳。尤其是這種恐慌有可能會影響高層跑路，不，逃逸。”柏林篤定道。“僅考慮這個原因，我們也應該盡早離開這裏。”

照理說，這些應該是比較隐秘的訊息，柏林的消息來源又是哪裏呢？然而，有克萊爾伯爵的話語作為印證，路希倒并不懷疑。

可是事到臨頭她未免猶豫。“話雖如此，可是，事出突然，還沒什麽計劃和準備。”

“現在就開始計劃和準備。又不是拖家帶口，就我們兩個。天地廣闊，我們有許多地方可以去。”柏林鼓勵她。

“那，菲尼克斯老師那兒，你有沒有跟他講？”路希又想到另一個問題，說着就又有些焦慮了。“還有我的母親……她該怎麽辦？”

“老師那裏，我透露過一點點，不過我不沒有說太多。”柏林有些躊躇。“伯爵作為高層的一員，他都在幫你做安排，應該也會照顧你的母親。”

“這個，未必。母親對他的意義，大概也就剩那麽一點點了。”路希搖搖頭。她用手指比了比，有些心煩意亂。“雖然我每年只能見她那麽一兩次，雖然她總是表情淡漠……但我不能将她棄之不顧。”

“這種感情啊……”柏林小聲嘀咕道。“好吧，你責任感很強。”

“我——”路希剛想辯解什麽，就被他伸手打斷了。柏林的食指輕輕壓在她嘴唇上，溫暖的觸感令她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別擔心，一切交給我來想辦法。”

默然對視，目光交彙，空氣中彌漫着暧昧的味道。意外的，路希覺得非常熟悉，好像，這已經發生過許多許多了一般。

她和柏林以朋友身份相處了四年，倏忽火花迸發，路希驀然發現，他倆與書本中“兒時玩伴”跳躍至“純情初戀”的狀态仿佛天差地別。直覺中，柏林似乎很輕易就越過了靈魂伴侶的門檻，還一手拉着迷迷糊糊的她往前沖。

莫非真的有“前世”這種東西麽？被兩片柔軟的唇瓣攫取了注意力，路希恍恍惚惚想着，她和他配合得居然如此自然，仿佛早已駕輕就熟。

用舌尖勾走了分離時殘留的銀絲，柏林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我會盡快，盡力。你不要胡思亂想，只需記得保護自己，安心等我的消息。”

路希紅着臉，小聲辯駁。“謝謝你。可是，你所謂的‘私奔’前提，我想我還沒答應呢。”

柏林挑眉。“那，你想暫時定位‘朋友一起逃難’的關系麽？好吧，眼下我不堅持。時間會證明一切，親愛的。”

那個“親愛的”說出口來自然至極，引得路希一陣心跳加速。

“……嗯。”

行動重于語言。柏林做出承諾沒幾分鐘，也不急着享受溫馨氛圍，就匆匆離開了。路希覺出一絲遺憾，又慶幸他的果決。好像，自己是比較欣賞行動派吧。

比起去嫁給那些所謂的大齡保護者，路希寧願依靠自己。當然，她清楚，如今一個弱質少女并沒有那樣的條件。

有柏林這種夥伴在身邊總算是好一點。雖然他還有些胡話，妄想馬上和她定下婚約之類。不過他是一個不逼迫人的好孩子，不對，好少年——好追求者。現在他們還是以朋友身份在談論出路問題，暫且避開那個有點尴尬的問題。

不能坐以待斃，或者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路希深深認定這一點。所以，這幾天，她不斷在用自己的方式打探外界消息。而王國東線失利的官方消息終于傳到了西爾城，城市中有些小震動。

巴爾幹王國雖然并沒有占據全部巴爾幹半島，至少數十年來，都是個相當強有力的政權。王國軍事力量強盛，軍人地位也很高，這亦是功勳在身的克萊爾伯爵從尉官之子一路蹿升、迅速封爵的原因。

但是，王國的局勢卻在越來越緊張。譬如，遠道而來的亞平寧人聯合一些高加索夥伴，加上喀爾巴阡的一些山民遺部，近來為了某些資源問題和王國翻臉——即使他們曾經達成某些長期和平協議。

戰争的目的是經濟，據聞西爾城周邊有幾處礦藏庫，對于侵略者來說便頗有吸引力。王國自然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這些年實力較對手雖說略有不足，但很快在西爾周邊組織起了第二道防線。

這幾天，克萊爾伯爵為首，帶領萬人隊伍出城，與周邊軍隊會合去了。

目前看起來一切并不能說好。萬人隊伍已經出城去已經三天，傳來的消息卻是“兩軍對峙”“積極談判”“克制忍耐”，在自己的土地上迎接侵略者，卻至今并沒有好消息回歸，對于宣傳勇武的居民來說，意味着對手強大和時勢艱難，獲勝鮮有把握。

克萊爾伯爵沒有私人信件回家，伯爵夫人則從一開始的平靜自如變得焦躁不安。外面開始有了些流言蜚語，仆從們都有些內心惶恐。既然伯爵夫人對大宅的掌控變得松弛，路希自然要借此機會，偷偷溜出家門。

由于伯爵突然出征，伯爵夫人的刻意輕忽，路希的相親會暫時擱淺。路希真是樂得輕松。不知出于何種緣故，柏林沒有來騷擾她，大約是在真心盤算“私奔”事宜？

仔細想想，克萊爾伯爵也沒有強逼着她立即嫁人；再說，即使西爾被圍困，作為王國的重要城市，也不可能輕易陷落。她其實并沒有無法抗拒的理由和他逃離這裏，為何她那時候幾乎就默認了柏林的意見？真是，好像就這麽被他蠱惑了，沖動是魔鬼。

不過，路希還想抽空去看看菲尼克斯。呃，順便也可以和柏林再聊聊什麽的，譬如她不想輕率出走雲雲。

在老師整潔依舊的家中，她見到了一個毫不客氣指出問題的菲尼克斯。

“這樣并不好，路希。”老師皺着眉。“我記得，這次歸家，你父親好似并沒有允許你随意外出走動。伯爵夫人大概也不會同意你出門。”

“所以我只能來你這兒啦。”路希狡猾的回答道。“至于伯爵夫人，她關心的只有她的寶貝胖墩吧。”

菲尼克斯嘆氣。“是，你在西爾大概也沒有別的地方好去。聽着，現在城中局勢緊張，你一路不要到處亂逛。”

彼爾和拉法也在，他們似乎沒太受外界影響，依然坐在桌前寫着老師布置的語法作業。然而見到“久違”的路希，兩人紛紛停下筆。菲尼克斯态度松弛不少，于是大家聊起目前的城外戰況，都是一頭霧水。

柏林暗暗拉着路希，想和她說些私密話，卻被路希明着暗着拒絕了。老師還是很嚴厲的人；在菲尼克斯家搞暧昧，路希實在是沒這個心情、也沒這個勇氣。

眼見天色變暗，柏林遵照菲尼克斯囑咐，送路希回伯爵府上去。不雇馬車的話，這段路着實有些遠。可是柏林的想法，更需要和路希好好聊聊。

“路上車子稀少，站在街口等的話也很耽誤時間。還是讓我們走一走。”

路希有些猶豫。說到底她沒有太抗拒他，畢竟也是相處好幾年的夥伴。然而她非常不願意在熟人——也就是老師和其他夥伴面前暴露他和她的另些尴尬事宜。最後，對着柏林誠懇的眼神，她也只好同意，且思考起待會如何說拒絕的話。

“那就先這樣吧。”

這一路算是大馬路，道旁燈火已經逐漸點起來，黑暗角落不多。菲尼克斯那兒下午茶點吃食總算不缺，兩人肚子填得還挺飽，柏林也就拉着路希慢慢往前走——對于他的堅持，她實在懶得費力去掙脫。街上來往者大多行色匆匆，也沒有幾人去關注這一對小年輕。

黃昏時分，日光暗淡。兩人挨得很近，卻又保持了一點微妙的距離；短暫的沉默，均是在內心組織措辭，準備一個合适的開場白。

忽然，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而後，一聲接一聲，連綿不絕。路希和柏林忙捂住耳朵，緊張的望向西爾城東面。兩人身體跟着顫抖數下。這樣威懾巨大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新式武器，敵人一定用了新式武器！”路上一個巡邏的民兵吼叫起來。街上僅剩的行人，有的怔在當地不動，有的則奔跑起來。

“火炮攻城，很危險啊！”柏林脫口而出。

火炮，那樣威力巨大的東西，怎麽能輕易就擺到西爾城的面前！路希有些懵了。城外到底發生了什麽？

“快逃吧。”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街上行人紛紛四散奔逃。柏林下意識的攥緊了路希的胳膊，把她往菲尼克斯家方向拖。

好在他們還沒走出很遠。被拖曳的路希愣了片刻，就順應柏林的意思跑了起來。腳步開始還算輕巧，後來就變得有些沉重了。幸好，他們順利沖到了老師的住所。

看到兩個學生猛的沖進門，菲尼克斯也大驚失色。“你們怎麽……算了別管這麽多，快進來。外面有危險。”

後來他們才知道，菲尼克斯剛剛用望遠鏡看見，西爾的市政廳被震塌了一半。

作者有話要說： 野小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