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團子

菀棠出去的時候，遇見安九提着兩條魚過來。

“少爺念書太辛苦了，奴才想熬點魚湯給少爺打牙祭。”安九說道。

一看就是從他們院子裏那口小池塘裏打的魚，備受冷落太久，這院子裏的主仆幾個也學會了自給自足。

在菀棠的記憶裏，她想要食什麽就算不方便使喚府裏的大廚房，也可以讓二房的小廚房做，再自由不過。而這對于蘇奕卻成了想都不可能想的事情。

莫名的有些心酸，菀棠低聲道：“表哥睡着了，你好好照顧他。”

菀棠一走，安九就進去了屋。

他知道自家少爺的作息規律着呢，從來不會因為冰凍三尺的天氣而遲片刻起身，自然也沒有因為天氣和暖而昏昏入睡的道理。

果然，他進去，就看到自家少爺正襟危坐在書案後，面上不帶什麽表情。

年紀不大，但是一如既往的能唬人。

只不過……

少爺，你身上披一件長袍子，還用兩只袖子打了個結垂在胸口該是怎麽回事？

安九有些看不懂了。

而他家少爺就冷冷淡淡擡眸看他一眼：“五姑娘走了？”

安九“喏”了一聲，然後他就注意到自家少爺的唇角往下壓了壓。

他連忙又補充了一句：“五姑娘走之前囑咐奴才好好照顧少爺您。”

說完就站在那兒，做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須臾之後，他聽見自家少爺“嗯”一聲，是那種很淡沉的鼻音。

……裝得一本正經。

安九有點底了，他笑嘻嘻地擡眼：“五姑娘心腸真好。”

蘇奕擡起書卷，做出一副要溫書的好學生姿态，涼飕飕道：“你還有事？”

安九立刻表示“不敢打擾少爺念書”，懂事地出去跟兩條魚繼續作伴，把書房讓給勤學的少爺……

書房又安靜了下來。

可以隐約聽聞從遠方傳來的幾聲渺遠鳥啼。

緩了緩，蘇奕搭在書卷上的指尖突然偏了偏。

落上垂在胸前的那個稚氣的袖結。

……

此刻二房廊檐下已經點上了燈，景氏歪在美人榻上，鎏金的裙擺随意地流瀉在四周，上方是一個小丫鬟給她捏肩，下方是一個小丫鬟給她捶腿。若叫我們“揚州八賢”之一的蘇二老爺瞧見，定要唾棄一聲“商女驕奢”，然後去妾室柳姨娘那裏尋覓柔情蜜意。只恨他現下身在祠堂，只能任由驕奢的商女在二房作福作威了。

“太太，要傳晚膳麽。”大丫鬟慶兒問道。

“菀棠還沒有回來？”景氏往外望了一眼，看見墨綠還守在槅扇旁，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

“沒有，怕是她路上遇着什麽絆住了腳。”墨綠是真擔心，也是真想不通。為什麽太太會由着姑娘性子來，故意放她自由地出去。放那麽小的一個人兒，又嬌又軟的，不久前還被害過……跑去見那樣一個怪人。

景氏揮手讓給她捏腿的丫鬟退下，走到了廊檐下，看見沉沉的天際，唯剩極西處還有一線融紅的芒暈。

“找兩個婆子帶着，出去接。”她說。

而菀棠呢，她現在确實是被絆住腳了，不過絆住她的不是什麽危險的事兒，而是一個小家夥。

她面前的一塊大石頭後藏着一個嗷嗷哭的小家夥，正是二房的那個庶子瑞哥兒。因為二房只添了這麽一個男丁，他養得嫩汪汪的一團，脖子上還帶着一個赤金的長命鎖，正是嫡母景氏送的。蘇二老爺當初很是嫌棄庸俗了一番，但因為自己也沒有什麽能力折騰出什麽“不庸俗”的事物來，也就只能任由小乖乖帶着這大金鎖。

“你怎麽在這裏？你姨娘呢？”菀棠俯身，問小家夥。

然後她就看見小家夥倉皇地往後退了兩退，哭聲更響亮了幾分，躲在大石頭後面瑟瑟發抖。

好像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會活生生吞了他。

菀棠：“……”

可以說很委屈了。

時辰不早，而瑞哥兒身邊卻沒有什麽人陪伴，菀棠作為嫡姐，怎麽也做不出棄之不理的事情來。可惜她自己也是個肌無力的八歲小嬌嬌，實在無法做到把這個小嫩團子抱起來就跑。

頓了頓，蘇五姑娘故技重施，取出來離開她表哥那裏時順手牽走的半塊栗子糕，平平地送到小嫩團子面前，引誘他：“叫姐姐，這個就給你。”

依然是淺薄的口舌誘惑法，但是蘇五姑娘堅信，計不再多管用就好。

三歲的瑞哥兒可比潛伏期的未來權臣好辦多了，他烏溜溜的瞳兒一下子大亮，連小嘴巴都不由自主張開了……菀棠覺得她聽見了口水滴答的聲音。

要是往常，瑞哥兒也不一定能看得上其貌不揚的栗子糕。然而現在卻由不得他挑三揀四，在這塊大石頭後面藏了一下午，什麽都沒有吃，肚子餓的讓菀棠歪打正着了。

當瑞哥兒用栗子糕墊完小肚子之後，菀棠總算從他又奶又磕絆的話裏面總結出了大概。

罪魁禍首依然是她的那個好庶姐蘇嫣棠。

午後蘇嫣棠說是要帶瑞哥兒玩捉迷藏，抱着他圈圈繞繞地拐，不知怎麽的就把後面跟着的丫鬟婆子甩掉了。然後蘇嫣棠就把瑞哥兒往這大石頭後面一塞，讓他躲這裏不要吭聲，等她帶好吃的回來找他。瑞哥兒這個傻白甜真不敢吭聲了，生怕哭一哭就沒有好吃的了。結果呢，等來等去天都黑了肚子也叫了，也沒見到蘇靜棠的影子，這個傻團子終于又怕又餓嗷嗷哭起來了。恰巧好心的嫡姐路過，尋聲撿到了他。

事就這麽一回事。

蘇嫣棠去做什麽了，想都不想是去探望祠堂裏的蘇二老爺。只是不曉得為什麽會把瑞哥兒遺忘在這裏，她不像是做事這樣沒有根的人。菀棠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會不會她也是被什麽事絆住了？

不過這些事情可以延後思慮，眼下的事情是怎樣把瑞哥兒帶回去。

“瑞哥兒要抱！瑞哥兒跑不動！”小家夥被她牽着，走得不情不願，這時候說的話倒是字正腔圓，“三姐姐還抱瑞哥兒呢！”

菀棠涼涼看他一眼，要是她有力氣抱，還會浪費栗子糕哄他？而蘇嫣棠雖然看似楚楚可憐，好歹有十歲了，又急着“賣掉”這傻團子，自然願意神勇一回。

瑞哥兒被她一看，委屈地瓢嘴，嘟聲着：“三姐姐說得真對，五姐姐根本不喜歡瑞哥兒。”

菀棠突然想笑。

這蘇嫣棠真有意思，在瑞哥兒面前就耳提面命庶室應當同心應對霸道的大房，在小菀棠面前就一直吹風這個庶子會奪得父親最大的關注和寵愛。挑撥離間堪稱無師自通。

瑞哥兒偷偷看她，看來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沒真無知到家。

“不曉得你三姐姐知道你這樣輕輕松松把她賣了，會是怎樣一副動人的表情。”菀棠沒生他氣，反而有點愉悅。

不過是三歲的小孩子而已，他親娘楊氏又是個明白人，還輪不到她這個嫡姐來給她普及善惡。或許她以後得閑可以多逗逗這個小嫩團子，好啊壞啊都是在相處中體會到的……

菀棠突然頭疼，覺得現在的日子也不比她在寧國公府容易多少。當初還可以躲進小樓當透明人，現在可不行啊。#####【小劇場】

蘇奕：口舌誘惑法，是什麽法。

菀棠：唔……

不一會兒，屋裏傳來奇異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