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喜

“太太，楊姨娘過來跟您請安了，在花廳候着呢。”

慶兒一邊幫景氏正着她堕馬髻側的明珠發簪，一邊低聲說道。

此刻天剛脈脈地起一層清光，景氏瞧着鏡子裏的美人愉悅地半眯起眼，“也難為她記挂了一宿蘇二，還能這麽早爬起來。”然後攬鏡捧起自己的臉，“到底年輕幾歲，身子骨是我們這些老人比不上的咯。”

慶兒望着自家太太緊致的皮膚精致的妝容，再想想楊氏寡淡的面龐，一瞬間整個人的感覺都微妙起來了。只可惜啊，這樣的一個妙人，偏偏蘇二老爺不曉得喜愛和珍惜。一想起來景氏稱呼“蘇二”時那幹脆自然毫無違和感的模樣，慶兒就特別憂愁，一瞬間只想跟伺候姑娘的墨綠姐倆抱頭痛哭一場。

“太太，老爺要曉得您這樣稱呼他又要不高興的。”慶兒道，但她也曉得自己這話沒什麽分量。在往日，也只有景氏的奶媽媽能夠壓壓她這不靠譜的脾性，自打那位奶媽媽沒了之後，景氏就開始怎麽高興怎麽來了。

果然，這一次的景氏依然自動忽略了慶兒這話。她用染了丹蔻的小拇指指甲輕輕搓了搓唇角略顯濃麗的燕脂，直到均勻地暈染開，“等瑞哥兒醒了，就把他抱過來。”

花廳裏。

楊氏一見到景氏，就低眉順目地給她問安。與得寵的柳姨娘不同，盡管她為蘇二老爺生了唯一的兒子，依然非常的低調規矩。但慶兒并不覺得她的心裏就有她的面上這樣老實。最起碼，昨天瑞哥兒能被蘇嫣棠帶出去，就肯定是得到了楊氏的首肯，而楊氏必然不會猜不出蘇嫣棠為什麽要帶瑞哥兒出去。

昨日其實二房也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柳姨娘要帶着蘇嫣棠去祠堂給蘇二老爺送吃食，結果連二房的門都沒能出去——被老太太派來的媽媽攔了下來，直言讓柳姨娘“該養病就養病，少操點不該操的心思”。娘兒倆丢了個臉，柳氏只好回去“養病”了，而蘇嫣棠轉到了楊姨娘那，借着陪瑞哥兒玩耍的機會悄悄混了出去。

楊氏到是沒顧惜瑞哥兒這個金疙瘩，賣柳氏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不過瑞哥兒被蘇嫣棠半途丢開，卻不曉得她有沒有想到了。

“昨日裏三姑娘說是要帶瑞哥兒去看望老爺，妾身本想着也是一件孝事，哪想到瑞哥兒居然會半途走失呢。”楊氏長得老實，走得也是坦誠相待的“自己人”路線，“妾身……現在想起來都是一陣後怕，多虧了太太尋回瑞哥兒，不然……不然妾身就是罪人！”

慶兒覺得，如果那位奶媽媽在，定然是要教導太太“恩威并重”敲打三心二意的楊氏一番了。哪知道，聽了楊氏的真情剖白之後，景氏只是無所謂道：“我本意是尋菀棠，能找回瑞哥兒實在是個意外，你也不用如此激動。”

慶兒：“……”

噢，她家的太太，可以說很有态度了。

楊氏也是一哽，但旋即道：“左右都是太太的恩德。”

“你這話有道理。”景氏贊同地點點頭，把楊氏給她戴的高帽子親手穩了穩，“我聽了很高興。所以，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

她對着楊氏微微的俯身，面上流露出一絲頗為古怪的微笑，這在向來不拘小節的蘇二太太面上是很少見的。

“柳氏沒病……但是她的身子是真重了。”她說。

楊氏瞳孔茫然地收縮了一下，然後旋即明白了景氏的意思……她對景氏非常認真地一福，微白着面龐，“勞太太提點，妾身省的了。”

看到楊氏一臉凝重地牽了瑞哥兒離開，一早躲在窗棂後面觀賞了整出女人大戲的蘇五姑娘幽幽地嘆了口氣。這楊姨娘，想要腳踏兩只船怕是不行咯。

“姑娘嘆什麽氣呢？”墨綠有點想揉菀棠鼓起來的小面頰。

菀棠就捧起來自己的臉，“吶，突然發現我娘有點機智。”

“太太原本就是很靈醒的女子，以往在閨閣時，論起生意經來別說是同輩中的姑娘，就是少爺們也不如她的。”墨綠語氣有懷念也有悵然，“太太其實什麽都知道，只是性子散漫，又不想困于這些事情。”

所以她果斷地把消息告訴楊氏，自己懶得去麻煩。

什麽人的身子會重？

顯然是雙身子的人。

楊氏唯一的底氣就是瑞哥兒，現在她的底氣受到了威脅，景氏又“不争氣”，即使是再溫順的玩意兒，也必須做點什麽了。

重生後，菀棠第一次呼吸到了後宅獨有的陰冷氣息。

二房“有喜”，而這一天，蘇府的喜事還不止這一件。

蘇家最有前途的小輩，大房的嫡長子蘇晟從蘇杭等地游學回來了。

菀棠認真回憶起她上輩子的事情已經死後的那十年，很遺憾，并沒有什麽關于蘇晟的消息，有也只有囊括在被蘇奕投牢流放的那些人之間。顯然他并不會如蘇家人期望的那樣出人頭地，但是絲毫不妨礙此刻的蘇家人把他捧上天。

蘇晟游學歸來，首先去榮禧堂給最疼愛他的蘇老太太請安，蘇老太太親熱地留了他一下午，然後傳府上所有的小輩都去榮禧堂用晚膳。

菀棠這些日子也時常去榮禧堂陪老太太，人年紀大了容易絮絮叨叨，老太太話倒是不多，但還是很喜歡跟小輩追憶往昔，尤其在小輩還很愛聆聽很會“捧哏”時。一來二去，菀棠現在跟老太太親近多了。

這次也是，她一去榮禧堂，老太太就牽過她，對她身旁一位錦衣緩帶的年輕兒郎笑道：“大郎，這是你的五妹妹，前些日子生了場大病，挺過來人倒是開竅了。”

菀棠行了禮，擡頭對這位蘇大郎嬌憨道：“大哥回來了，祖母今晚終于可以好眠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立刻被憨言憨語的蘇五姑娘愉悅到了。

蘇晟為菀棠的轉變微驚，但也只當做是她長大了一點的緣故，含着笑意取出一包東西遞給她。

“不曉得開竅了的五妹妹還是不是只小饞貓，這是大哥在蘇州給你帶回來的粽子糖。”

遠道而帶來的禮物，可以說是禮輕情意重了，菀棠也不好意思說這玩意她早吃過了，而且想吃多少有多少，只要景氏答應。

她舉起雙手，笑眯眯地接過糖包，還甜絲絲道：“大哥真好，菀棠謝謝大哥。”

“老太太，表少爺來了。”

這時候安媽媽低聲對老太太說道。

菀棠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蘇奕轉過槅扇已經進了正堂。

他眸略擡，薄淡的眸光從她歡喜的面龐上滑落，在她接糖包的雙手上微微地凝了一下，旋即平靜地落下。

“見過祖母和大哥。”他的聲音傳來。

菀棠突然覺得。

她似乎做錯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