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界限
蘇老太太的笑意斂了斂,看向蘇奕的目光有些冷淡:“你來了。”
她沒有說旁的話,但是已經松開了牽着菀棠的時手,轉而捏起手腕上小葉紫檀的佛珠。
“真晦氣。”不遠處的蘇玉棠不滿地嘟囔一聲,繡鞋底在地上的五福獻壽絨毯上用力搓了兩下。
她的嫡親姐姐蘇靜棠立刻瞪她一眼,低聲警告:“你收斂點。我知道你惱什麽。”
蘇玉棠滿臉寫着不高興。
蘇靜棠心底嘆息一聲,眸光像是不經意般落往了蘇菀棠手中的糖包上一瞬。
她當然知道蘇玉棠惱什麽,還不是大哥把答應帶給她的吃食送給了別人,只能借着蘇奕的由頭發洩出來。
蘇靜棠想着也好氣噢,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熊妹妹,也不小了依然只知道吃吃吃,二房的蘇菀棠都知道讨老太太歡心了,而玉棠就是長不大!
而蘇玉棠的一聲嘟囔落到菀棠耳中時,她一陣心突。聽她這不以為意的語氣,看來平日裏沒少說這種話,再想起記憶裏她撺掇小菀棠去“騎馬”……可以,非常有勇氣了。
不過既然她都聽到了,那麽蘇奕……
菀棠克制不住去看蘇奕的面色。
蘇奕依然若無其事地略斂着眸光。大概他向來就是個有幾分蒼白的人,對于這種彼此都習以為常的話,都不會再過分失色。他是低着頭的,而菀棠的身高讓她微微仰首,落在她視野裏的就是他眼角流逸的弧度以及黑尾翎般的睫羽。
菀棠心底有些空落落的自嘲。是啊,他有那樣的城府,自然能忍他人之不能忍。與其替他擔心,前路未知的自己似乎更愁人吧。
蘇老太太也像什麽都沒聽見一樣,平靜地問他:“前些日子病了一場,現下大好了?”
“已經大好,孫兒前幾日已經回到族學念書。”蘇奕道,像是沒有一點覺察老太太這句“關心”的不合時宜。
“奕表弟有落下的功課學習吃力,可以随時來問我。”蘇晟立刻溫聲道,絕對的長兄高姿态,即使知道蘇奕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向他行請教之事。
菀棠的唇角輕微一動,覺得蘇晟果然無知無畏。現在他所裝的腔,都會成他未來流的淚。不過以他現在已過鄉試的資歷,确實可以在一無所有的蘇奕面前作态了。
蘇奕的餘光讓菀棠唇角的微動無所遁形。
呵。
他的心底又起來那種尖銳而暗黑,欲把一切想要的與不想要的通通毀滅的詭念。
她的笑容綻開,是因為她的長兄如此斯文有禮,而與他無關,與他這個恥辱之人無關。
他早就該明白的。
恍惚了一會兒,菀棠輕輕擡眸。
看到蘇老太太和蘇晟正在親切的說着話,只有這個時候,蘇老太太表現得才像一個尋常人家喜愛天倫之樂的祖母,眉眼都漾開花慈愛的笑意。
而蘇奕已經退到了一邊,半個身子沉在暗色裏,整個人像是風華正茂的蘇晟一道影子。
菀棠覺得。
好像有什麽又不一樣了……
在蘇奕進門看到她接蘇晟給的糖包之後。
因為有蘇晟的存在,榮禧堂裏從來的氣氛即使有蘇奕存在也難得沒有凝滞起。
用晚膳的時候,蘇玉棠終于忍不住了,她一手指了蘇奕喊道,“我不要跟他坐在一起!”
蘇靜棠沒攔住口無遮攔的蘇玉棠,緊張地把目光投先蘇晟,求助。
蘇晟眉峰輕輕皺起,“玉棠,胡鬧!”
蘇玉棠不服氣地鼓着臉。
好在蘇奕見慣這種大場面,相當識趣地對着老太太躬躬身,“孫兒還有功課沒有完成,恐怕不能賠祖母用晚膳了。”
畢恭畢敬,然而身份是原罪。
蘇玉棠冷哼一聲。
老太太表情依然冷漠,什麽話也沒說。
蘇奕離去,已經安置好的食案就多出來一個人座,其實這個位置本也不是他的,而屬于二房的庶女蘇嫣棠。只不過蘇嫣棠因為闖了禍事還被關着,而蘇奕恰好來請安了而已。
現在那位置空落落的直礙人眼。
菀棠擔憂道:“祖母,三姐姐昨晚就沒有回來。”
二房的主母也沒有去找這個庶女,主母做成這種樣子按理要被千夫所指的,可如果這位主母是景氏,大家又覺得一切可以說非常合理了。
蘇老太太慢慢笑道:“這可不見得是壞事。你的三姐姐,現在應當是如願以償了。”
菀棠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發頂的呆毛一晃一晃的。
還是沒有機靈到哪裏去啊,都不知道劃清界限。蘇晟看到眼裏,心裏想着。
……
安九跟在蘇奕的身後走着。
春已經很濃了,道旁的海棠花開得非常靡麗。
安九想起來先前主子還道等了海棠結果子,做成蜜餞也不錯。他聽了納悶,他們院子裏沒有喜愛甜食的呀。再看看主子刻意繃直的唇角,安九突然就頓悟了。院裏沒有愛甜食的,可是府裏有啊。
而此刻,重瓣的海棠花嬌嬌嫩嫩地鋪在道上,蘇奕若無其事地從上面碾過。
安九感到委屈,盡管他知道,今天發生的情況以及比往日好的多,如今他們院子受欺負的情況也比往日輕的多。
但依然不服氣。
“少爺,您可以不來的。”
何必每次都送上門給這些人羞辱,明明……明明……
“你懂什麽。”
良久。
他聽見少年背對着他聲音傳來。
那樣冷淡。
……
用了晚膳,天色已經黑了,榮禧堂內燈火煌煌,屋檐外面也點上了瓜形的燈盞。
謝絕了蘇老太太派丫鬟送她回去的好意,菀棠跟着打着燈籠的墨綠安安靜靜走回去。
有些過分安靜了。
“姑娘受欺負了?”
墨綠問,她還記得菀棠從前羞怯的小模樣,基本上是個受氣包,還是被人賣了幫數錢的那種。
“沒。”
菀棠道。
“那姑娘是怕黑?”
墨綠回首,笑吟吟看着她,有需要會牽菀棠的手。
她已經及笄了,是菀棠身邊的大丫鬟,不是奶媽勝是奶媽,跟主子相處起來也是有些親近的特權的。
“也不是。”
菀棠道,聲音有點悶悶的。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小步子,說道。
“我要去找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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