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夢

菀棠說的是要，不是想。

可以說決心非常堅定了。但還是沒有去成。

墨綠也曉得，說什麽“不合禮數”完全是廢話。于是哄她，天都黑了，表少爺說不定已經睡下了。

菀棠想想也是。她可以不管不顧，卻不能不為蘇奕想想，畢竟他以後是要走科舉路子跟道學家較好的人。

作為一個心心念念抱未來權臣大腿的好姑娘，她已經自覺幫還很式微的少年蘇奕操心起了他的清白，可以說用心良苦了，只希望以後的他能念些她的好。

這麽一想，菀棠自己都把自己感動了。掬起一把辛酸淚，倒是難得睡了個早覺。睡前還琢磨着趕明兒怎麽去跟這位難搞的表哥好好解釋。

大房今晚倒是睡不着。

大太太李氏抱住蘇晟，也顧不得端什麽官夫人範了，欣慰到哭了。

“大郎，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吧……你看看你瘦的……”

蘇晟一回府她的心情就沒有平複下過，奈何被老太太留了一個下午，讓她這個親母也熬到此刻才見到。

李氏倒是有心也蹭去榮禧堂“請安”，可惜老太太的榮禧堂卻不是想進就能進的。最近也不過是那個大病初愈的五丫頭得了些恩典。

想到菀棠，李氏拭了淚，用發洩一通後穩了不少的情緒說道：“大郎，你看到過你那個五妹妹了罷？”

又是那個小丫頭。蘇晟曉得母親這是有話要講，“是的。聽祖母說，她先前病了一場。”

“哪有什麽病。”李氏已經恢複到了平日的主母樣子，她壓低聲音，“是髒東西。”

蘇晟一怔，居然如此。

但他很快就找到了重點，“抓住人了麽？”

李氏露出疲憊的神态，“發賣了幾個下人罷了。這蘇家，我看着裏面魑魅魍魉倒是厲害……我的兒，這以後都是你要挑的擔子啊。”

在大房，或者說的蘇家正常人的眼裏，都俨然以為，蘇晟會是蘇家以後唯一的希望，是絕對的的梁柱。

蘇晟也很有這樣的“自知之明”，他聽母親這樣說，就曉得下黑手的沒有被扒出來，倒黴的都是替死鬼。

他跟李氏打了個手勢，“會不會是那位姨娘。”

他指的柳氏。比較跟景氏母女有明顯不合的也就那對小妾母女了。

“她呀，不會的。”李氏卻含起了一抹笑，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她沒有兒子，五丫頭又是個不得寵的閨女。她的手段都用在男人身上了。”

說着，李氏又自覺不該在兒子面前說太多後宅事，便勸他去休息。

走之前蘇晟想了想還是說：“母親，該教教玉棠了。”

也不小了，貧苦人家的女孩子在這個年紀說不定都定親了。

李氏已經聽下人說了晚膳上的事情，她倒不覺得玉棠看不起蘇奕有什麽不對，但不贊成她的做法，沒有一點仕女的氣度，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她偏偏要像個咄咄逼人的小家子姑娘。不好，很不好。

于是她也贊同地颔首，“确實該教教她了。”

門突然被推開了。

蘇玉棠站在門口，紅着眼眶望進來，像是受不了這種天大的委屈。

顯然剛剛的話她都聽見了。但理解的不見得跟她的母親兄長一致。

“你們都喜歡蘇菀棠，不喜歡我了！”她喊道，控訴的目光看着蘇晟，“大哥，你本來最喜歡我的，你現在也變了。”

也多虧了李氏手段厲害，大房的下人們非常懂事聽話，比如現在就成了聾子。

四姑娘發飙？

不存在的。

蘇晟攔住了準備訓斥她的李氏，對妹妹溫柔道：“這是什麽話，在蘇府有誰會不喜歡我們家的玉棠呢。”

“祖母就不喜歡我！”這句話在蘇玉棠心裏憋很久了，“她給菀棠吃點心，讓菀棠去她那兒玩，就沒有跟我講。”

祖母那裏的點心，是府裏最多也最好吃的了！想起來，蘇玉棠就要哭了。就沒受過這種委屈。明明原本菀棠跟她一個待遇的，菀棠話太少而她話太多，蘇老太太對她倆都不待見。現在憑什麽菀棠就能吃得那麽好，她不服！

“那是老太太在做給我看。”說話的是李氏，“菀棠病了，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老太太不好明着罰我，就故意對菀棠好，冷落你們姐妹。”

原來是這樣。

發現妹妹玉棠不見了，剛剛趕來的蘇靜棠恰好聽見李氏的解釋，心底的某一處安穩下來。

蘇玉棠扭捏了一下，最終還是把最不高興的事情問了出來，“那大哥，為什麽今天還要把粽子糖送給菀棠，明明我早就想要吃了。”

千金小姐們都有一個圈子，蘇玉棠早就聽小姐妹炫耀過蘇杭的點心糖果，一直想弄點新鮮的也跟別人炫耀一番。而親兄長蘇晟的作為讓她傷透了一顆吃貨心。

說來說去，居然就為了這麽點小事。

蘇晟非常無奈了，“既然祖母現在對她好，我們自然也應該對她好一些——左右不過是一包糖而已。”他笑了笑，“至于真正有意思的禮物，大哥自然是留給我的兩個妹妹。靜棠和玉棠，你們去自己的梳妝盒找找看。”

兩個小姑娘都眼瞳一亮。

蘇晟一哄，蘇家大房裏芥蒂頓消其樂融融。李氏看着出息的兒子，臉上的法令紋都淺了又淺。

“菀棠沒有嫡親的哥哥。”

“菀棠的爹爹不喜歡她，母親也不問她。”

“菀棠真可憐，那就讓把粽子糖讓給她吃吧。”

蘇玉棠同情地想。

她口中可憐的菀棠此時已經睡了一覺，剛從夢裏驚醒。

她夢到自己嫁給嚴豫那天，漫天漫地迤逦的靡紅。他挑開了她的紅蓋頭。

他的眉目宛若墨染，眼神深深地凝視着她。在他瞳眸的虛影裏，她看見自己有些迷茫和倉皇的仰首。

“你現在已經不能後悔了，阿棠。”

他說道。

非常逼真的一個夢境。

堪稱噩夢。

菀棠喝着涼水回神，感受到了來自夢魇之神的深深惡意。

沒有日所思，依然會有夜所夢。

真不講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