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族學

蘇嫣棠铩羽而歸。

蘇菀棠無聊摸下巴。

到底還是小姑娘啊,一點戰鬥力都沒有,無趣無趣。

“姑娘,你是嫡女,不該為了犯錯的三姑娘求老太太的恩典。”梅蘭見縫插針道,俨然如同菀棠的教導嬷嬷。

菀棠認認真真地看向她,漆黑的瞳眸裏疊着沉翳:“梅蘭,我不會這樣做的。你看,就連三姐姐,也是不敢讓我替她求祖母恩典的。”

梅蘭的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

小姑娘就是嘴硬。

她心裏這樣想。

……

翌日,天剛剛擦亮,菀棠就被墨綠喚醒了。

她穿着嫩黃色的褙子,雪白的挑線裙,梳着讨喜的團團鬟,一張桃花小臉玉雪可愛。說起話來,唇邊就漾起來淺淺汪汪的小梨渦。

看起來就是個正經的小姑娘。

是的,今日就是她進族學的日子。

早膳是跟景氏一起用的。雞絲糜粥配着幾碟拼就的醬菜和幾張薄薄的黃金餅,吃完了還有一碗燕窩湯。菀棠吃得有些壓力,總以為自己這是要進京趕考。

景氏用手帕幫她擦拭下小唇兒。

她慢悠悠問:“菀菀可滿意那三個貼身人。”

哇,還貼身人,可吓人。

菀棠的良心讓她說不出來“滿意”這種瞎話,她咬了半天,咬出“可以吧”三個字。

又有點小惆悵。當時那三個丫鬟被帶到景氏面前來,她說漏了句“老太太挑的必然是好的”,就幹幹脆脆地攆她們到菀棠這裏來。現在倒是知道問了,口亨。

去族學菀棠還是帶着墨綠,畢竟用慣了,很順手。

說是族學,其實就在跟蘇府同一條街上的宅院裏。沒走幾步就到了。

重生多日,終于能出去看看了,即使是咫尺之遙,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唯一沒有意思的是……蘇嫣棠跟她同路。

畢竟都是二房嘛,一致對外的時候,必須展現和諧的風貌。

蘇嫣棠今天倒是難得的戲少話少。菀棠看着她被包成豬蹄子一般的雙手,立刻明白了緣故。

到了學堂門口,丫鬟是不能進去的。

菀棠從墨綠手中接過書箧,就看見一旁沉默寡言了一路的蘇嫣棠陡然對她展顏一笑。

“五妹妹,進去可得謹慎些。”她輕聲道。

菀棠擡了下眉,覺得她話裏有話。

“啊!哪裏來的臭味?”

她剛進門,一道尖銳的女兒聲就迎面而來。

像是一把烏黑的匕首,陡然破開所有,徒留裂開的凝滞。

原來在這等着她呢。

菀棠緩緩地擡眸看過去,對上一雙神氣驕縱的瞳眸,寫滿挑釁。

一個陌生的小姑娘。也不陌生,小菀棠是熟悉的,她在族學的“老朋友”了,對方喚做楊萱。不是蘇家人,但因為父親是揚州府的主薄,自然有臉面把她往蘇家族學裏塞。而她的母親,就有意思了,是蘇家的一個遠親,原本很可能說給蘇二老爺的。然而我們都知道,“揚州八賢”之一的蘇二老爺最終娶的是鹽商之女景氏。

因為上一輩子的恩怨,楊萱和菀棠這小一輩的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菀棠覺得非常冤枉。

楊萱對上菀棠視線,就流露出嘲諷的笑意,她刻意捏了捏嗓子,做足惡心人的姿态。

“哦——原來是我們蘇五姑娘身上的銅臭味啊——我說呢,這麽半個月沒聞見了,突然就又有了。”

越沒有什麽就越嫉妒什麽。

楊萱母親娘家沒錢,所以當初才沒競争過景氏。楊萱父親也沒什麽錢,盡管他可以靠手頭的權力小貪一些。

看,她每次怼菀棠都要怼她的“銅臭味”。

不曉得原本的小菀棠這麽想,但此刻菀棠……其實聽着有點暗喜。

她就喜歡銅臭味。

“萱萱,我家五妹妹身體剛好,你不要……”

跟在菀棠後面的蘇嫣棠柔柔出聲,然而說到一半就像提不起氣來斷掉了。

果然這激得楊萱聲音更加尖銳了,“身體一好就過來禍害人!真惡心。”

菀棠淡定地走到她桌案邊,道:“你出來。”

“出來就出來!你以為我怕你?”椅子劃出刺耳的聲響,楊萱站了出來,滿目惡意。

她吃準了蘇菀棠不敢打她,族學裏面不得鬥毆。

菀棠一側身,巧巧地避過她,下一個瞬間就落到了楊萱的座椅上,還神出手臂,用袖子在她的整個書案上拂拭而過。

“好了。”菀棠微笑着說。

她這行雲流水的動作簡直莫名其妙,楊萱瞪大了眼睛看她,惱怒的神色都沒有收拾好。

菀棠善良地解釋,“看,你的整個座位都沾染上了我的銅臭味。如果你果真難以接受,就不會再坐這裏。”

旋即她的唇角翹了翹,眸光一擡,“不然,你就是一個虛僞的人。明明喜歡銅臭味,偏偏還要惺惺作态!”

……

“菀棠,你今天真棒!楊萱都被你堵得說不出話。”

下了族學,蘇玉棠纏着要跟菀棠一起回府。她早上來時正看見菀棠逼楊萱選擇坐與不坐的情景,頓覺菀棠擔得起“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菀棠有些懶懶的。“她就是小孩子嘛。”她說。

所以她也用小孩子一樣的無賴手段對付楊萱。

可嘆她的仇人遠在京城攪弄風雲,而她只能縮在揚州一隅跟閨門女兒做一些無聊至極的鬥氣。

不能急……不能急……

菀棠深吸一口長氣,強迫自己冷靜下去。

她能夠重生,這就是老天爺給的公道。

她有公道,就總有一日能夠送仇人下九幽地獄。

……

過了一條長廊,就可以看到同樣下族學的男孩子們。

他們走的路徑都繞過一處濃密的樹蔭,不約而同頂着日色走,間或有意無意地往樹蔭那邊看一眼。眼神裏有厭棄也有畏驚,糅在一起就成了最渾然的惡。

像是淬了毒的刀鋒,直直地逼往那人的心口。

孤身走在樹蔭裏的那人是蘇奕。

他就這樣頂着數不清的淬毒刀鋒安然地走在陰影裏。

黑尾翎般的眼睫自然地半垂落,像是什麽也沒有感覺到一樣。

冷淡。

也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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