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縱容
“我沒委屈。”
菀棠真沒委屈。
無論許夫子是什麽心思,是她的行為讓許夫子有了懲罰的理由。
是她沒做好,她真不委屈。
但是蘇嫣棠偏偏不信呢,她就認為菀棠在死撐着要臉,她覺得自己已經看穿了一切。
嘆息一聲,她語帶輕愁,像在關心,“那五妹妹就好好抄吧……總歸會有長進的。”
看破卻不說破的樣子,真是一位聰慧又善良的好姐姐啊。
菀棠看着她,突然就彎了彎眸子,像是在笑。
“叫三姐姐費心了。”她說道。
……
終于沒有他人了。
菀棠一個人,安靜地在室內抄書。
暮色漸漸四合,揚州城裏見不到山林裏倦鳥歸林的景色,唯有斜陽在天際塗開一層旖旎的紅,把顫動的樹冠青石的板路都掩上朦胧的緋紗。
人間還是很熱鬧的,族學卻已經冷清。
菀棠将領口收得更仔細些,墨綠去府裏拿添加的衣服,然而遲遲未歸。
春寒料峭,尤其是将晚時。
蘇奕從學舍裏出來。
他剛剛做完一篇先生命題的文章,所以拖到現在才下學。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不想再跟那些避他如蛇蠍的人同路。還不知是誰嫌誰呢。
蘇奕唇側一點冷諷。
走得偏了些許,他黑底的靴子突然頓了一頓。
穿過啓開的窗棂,他的目光和涼風一起送進去。
小姑娘正趴在書案上。肘旁是黑潤的硯臺,手上好像還斜斜地握着一只筆,但現下有沒有在寫字就不得而知。鴉雛色的發頂對着他。
他離得有些遠。
但似乎依然可以看到小姑娘嫩生生的耳尖和旁邊顫顫的絨毛。
她怎麽還在這裏呢。
她趴着,是哪裏不舒服麽。
可是這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他幫助她會把自己搭進去,又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何況他是什麽身份,是沒有資格去沾染這些是是非非的。
他應該馬上離去,跟什麽都沒有看見一樣。
……
菀棠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迷茫地睜開眼擡起頭,回眸一看,有些驚訝。
“表……哥?”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剛剛等得有些頭昏,就趴下來閉目養養神,沒想到差點睡過去。
一睜眼居然看到蘇奕!
菀棠不自覺地用手背搓了搓眼睛,本來有些濕潤的瞳眸更加靈靈漾漾的。
她的指尖不曉得什麽時候沾了墨汁,她一搓,臉頰上就擦上了點黑。
蘇奕慢慢走近她。
停在菀棠身邊。菀棠坐着,他一擡手,就可以覆上她的面龐,觸到那一片柔嫩。
他也這樣做了。
菀棠感覺到一陣沉涼的氣息略來。
然後臉頰上一點微妙的觸感,軟軟硬硬的,有點溫。是他的手指。
“表哥?”
菀棠又喊了一聲,她看起來更迷茫了,還有點懵。
蘇奕嗯一聲,他的手指終于從她的小梨渦上移開,在她頰側擦了擦。
然後把染黑的指腹送到她眼前。
菀棠……感覺自己被嘲笑了。
她突然意識到什麽,往書案攤着的紙面一看,果然……
“完了完了,都毀了!”她舉手一拍腦袋,想把剛剛那個走神的自己拍飛掉。
就是因為昏昏欲睡時沒管住握着的筆,筆尖抖啊抖的一大片墨都滴出來,糊得紙上字跡模糊。
都白抄了,可悲傷可絕望。
菀棠內心天崩地裂山石滾滾,沒注意到蘇奕把她拍腦袋的手給按了下去,還幫她揉了揉泛紅的額頭。
他眉宇微起伏起,目光從棠書案上攤開的《女兒經》和紙筆掃過,“許夫子罰你抄書?”
菀棠:“……”
哇真聰明。
一眼就看出來事情的本質,她被罰了。
她只能老老實實低下頭,可憐的像棵地裏黃的小白菜似的,“是啊。要抄三遍《女兒經》,抄完才讓回家。”
可慘可慘,不用懷疑地同情她吧。
蘇奕把她唯一一張還能看的大字給抽出來,面不改色掃過她的雞爪風字體,然後疊好,揣到了自己兜裏。
……揣到了自己兜裏??
菀棠震驚地放大瞳眸,以為蘇奕大佬的行為有待研究。
蘇奕依然是面不改色的樣子,“先回去。明日一早我把抄好的紙給你帶來交。”
菀棠驚悚地繼續放大瞳眸。
這什麽意思?
是她想得那種意思嗎,啊?
就是的。
當菀棠的書具和紙筆都被蘇奕歸整好,收到她的書箧裏時,菀棠終于确認了這一事實。
未來權臣要幫她抄書。
未來權臣要幫她忽悠夫子。
可驚喜可意外可感動。
原本菀棠是準備獨立一把自己抄的,但現在蘇奕主動請纓,她是一個善良的好姑娘,自然舍不得殘忍拒絕他。
至于對夫子的承諾……那是什麽,不存在的。
沒有良心的蘇五姑娘拽着表哥的衣角,搖搖墜墜地跟他回家。
兩人的影子被斜陽無限拉長,刻在族學的時光裏。
“你的丫鬟呢。”蘇奕皺眉問。
他發現了,自己的小表妹過得似乎格外的糊塗。
“她回府拿衣服了,就沒有回來。”菀棠講,但這個時候她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以為墨綠是被什麽事暫時跘住腳了。
蘇奕語氣更冷了,“她一個丫鬟找不着人影,空留你一個人在族學,蘇府的丫鬟也不懂規矩了麽!”
菀棠的心中卻有點歡喜。
這自然不是沖她發火了,這是在關心她呀。
她努力了這麽久,終于讓未來權臣有點在意這個小表妹了,嗚,可感動。
……雖然這次是未來權臣自己把自己送上門關心她的。
看她這副淚眼汪汪的樣子,蘇奕收了聲,眉眼濃郁如墨難解。
她懂什麽呢,跟她講這些。
想到貼身塞着的紙張,他有些自嘲,到底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啊。
就算心底透亮地知曉,她根本不可能被他留住的。
也罷,姑且縱容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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