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風雨

“墨綠沒跟你回府？”

景氏眉梢擡了一下，唇角總是帶着的三分笑意消失。

菀棠也慢慢坐直了身子，覺得問題大概嚴重起來了。

果然，景氏的下一句就是：“可是府裏也不見她。”

……

“墨綠姐姐先前回來給姑娘拿衣服，奴婢正在窗邊做繡品，她還讓奴婢熬些姜湯等姑娘回來用。”冬至說，“後來她就出了院門，再沒回來過。”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落了下去，不知道是想到哪裏。

“奴婢沒有見過墨綠姐姐。”夏至看一眼菀棠又低下去頭，語氣小心翼翼。

好像大家都有一種感覺……攤上大事了。

“伺候你們姑娘休息。”景氏說，然後她摸了摸菀棠發頂，露出一點溫柔的笑意，“娘派人去找墨綠，菀菀睡上一覺就能看見她了。”

還把她當小孩子哄呢。

可是這個身體裏住着的是屬于木菀棠的靈魂。

“好。”她口中這樣說。

景氏和管事婆子出去說話。

她是很看重墨綠這個丫頭的，畢竟留在她身邊的老人實在不多了。自從出了那件事情，能打發走的都被她打發走了，只有墨綠年紀小不知事，被她留下照顧牙牙學語的小菀棠。

這些年墨綠也及笄了，本想過個兩年就給她指個踏實的管事好好過日子，不想……

黑幕般的天空壓抑地籠罩着人間，沒有什麽可以看清的。

景氏的表情沉在蒙昧的夜色裏。

……

屋內。

夏至冬至對視一眼，小心翼翼上前問：“姑娘要備水沐浴麽。”

平日貼身伺候菀棠的都是墨綠，她倆都在打下手，而梅蘭一般在邊上看着“指正”一些。

菀棠點了點頭。

于是冬至出去招呼，夏至站在了菀棠身後，幫她把發髻卸下。

夏至果然得了她親娘的真傳。年紀不大下手已經很老練。動作很巧，力道輕的讓菀棠感覺不到。

烏黑的發絲包裹着小姑娘嫩滑的臉蛋，像晨露孕育成的花骨朵兒。

水來了，菀棠轉到乳白真絲屏風後面，氤氲的水汽從松香木浴盆裏蒙上她的面龐。

叫夏至和冬至看不清。

“梅蘭呢。”

蘇五姑娘的聲音平平靜靜傳來。

這種語氣實在是不像小孩子，然而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

“梅蘭姐姐在耳房歇着呢，說是感染了風寒，有些不舒服。”

可稀奇了。

這些日子菀棠不怎麽在府裏，梅蘭本來就沒有在二房待熟，沒了伺候的主子，她就一日到晚在外頭跟她的那些小姐妹說悄悄話，過得比菀棠這個主子還自在。

今日倒是稀奇，早早就回了來，也沒貼到菀棠這個小主子面前說教。

“那把跟我熬的姜湯送一碗過去。”菀棠說。

夏至冬至非常感動。

看，自己姑娘真是個好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可以說說非常善良了。

……

二房有個丫鬟不見了。

這件消息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蘇府，比夜色蔓延得還要快。

“二太太派了好些丫鬟婆子，把府裏的犄角旮旯都翻遍了，還強行去了大房的院子，為進去找人跟大房的人吵了一仗。”

安媽媽站在蘇老太太的床榻前告訴。

蘇老太太原本已經歇下了，聞言想要起身，安媽媽扶了她腰一把，才勉強坐起來。

安媽媽趕緊拿過架子上的通袖襖給她披上。

“是那個叫墨綠的丫鬟丢了？”蘇老太太下意識地找手腕上的小葉紫檀佛珠，直到觸到自己幹枯的手腕才憶起歇前已經把它除在床頭枕邊。

“是五姑娘身邊的丫鬟。”安媽媽說。

而蘇老太太說起的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話，她的目光一瞬間變得邈遠而模糊。

“我記得六年前景氏把身邊的人都打發走了，連奶媽媽都沒留，只有這個叫墨綠的小丫頭被留了下來……當時她還沒有菀棠現在大。”

安媽媽低下來頭，沒有出聲。

六年前，景氏把那些人打發走的名義就是不忍心她們留在蘇家二房受罪。也正是因為她這麽無所畏懼地鬧了一大場，才導致惱羞成怒的蘇二老爺跟作為發妻的她徹底決裂。

從此蘇二老爺不着府，回來也是宿在姨娘房裏。而景氏活得越發随意嚣張。

六年前的蘇府是多事的一年。蘇三小姐自盡身亡，蘇二太太大鬧蘇府，對比起來，連彼時的蘇五姑娘因病在寺廟呆了半個月都顯得平淡起來。好在那時有蘇老太太，這個比男人還堅強的女人硬是撐住了揚州蘇府百年書香世家的金字招牌。

六年後，有人混入蘇府下毒，連累的蘇五姑娘險些喪命，一波未平，又出了丢了個人的情況……

蘇老太太拉開一道黑色的幕布，露出來裏頭的一面畫像，畫像前的幾案上設着香爐。

她點起香，手還是那麽穩當。

一出聲語卻有些隐約的顫。

“我老了……”

聲音散在了夜色裏。

……

大房裏頭同樣燈火煌煌。

李氏并沒有把先前二房人過來吵的那一架擱在心上，她拽了拽手腕上的碧玺镯子，說道：“今年真是不安分。”

蘇晟就坐在他對面。二房過來找人的時候他還在溫書，被攪了興致就過來看看母親。

母親手腕上的碧玺镯子不是最難得的，卻是她最喜愛的。這是在新婚燕爾時父親送給她的。每每母親看镯子，他就知道是她想起了在外做官的父親。

“我們大房都好就行。”蘇晟說，“母親和妹妹們安安穩穩的，兒子讀書才安心，父親在外做官也放心。”

李氏把目光移到了這個最讓她驕傲的兒子身上：“你父親離得太遠啦。母親現在就指望你可以好好的。”

蘇晟來年就要參加秋闱，他在夫子那裏得到的評價比當初他父親得到的還高，俨然前途無量。李氏是個小官宦家庭出身的，她的丈夫雖然是三品官卻一直外放，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成為京官。正因為如此，她對兒子的期待就非常大。

她的兒子身上承載着的是全蘇家的期望，承載着全蘇家的未來。

蘇晟斂去眼底的一抹暗色，露出意氣風發的笑容：“兒子必然不會辜負母親期望。”#####【菀棠：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