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垂釣【加更】

暗室裏傳出女子痛楚的低嘶聲。

因為嘴被堵着,所以更顯得森冷不成活。

蘇老太太在陳着香爐畫像的深木短幾前,一顆一顆地掐着串小葉紫檀佛珠。

大概很少人知道了,與這青煙佛香一牆之隔的是一間暗室。梅蘭的聲音正從暗室裏傳出來。

安媽媽緩慢地走出來,在蘇老太太身側禀告:“梅蘭嘴實的很。”

眼眶都要出血了,硬是什麽都不肯交代。

“好好好。”蘇老太太冷笑說了三聲好,“我倒不知道,她是個這樣有出息的丫頭。”

“她當老婆子年紀大了,什麽都不曉得呢。”蘇老太太從牙裏咬出字。

安媽媽就聽見老太太問她,“大郎人呢。”

“您忘啦,大郎今晨就去拜訪恩師了,臨走時還特意見了您呢。”安媽媽說道,故作輕松。

滾動在蘇老太太手中的佛珠頓了一頓。

“你說,這件事情,他應當是不知道的吧。”她問。

安媽媽哪裏敢答,但對同為奴婢的墨綠還是懷抱一分憐惜。

“那您看墨綠的事……”

不過失蹤一天一夜,但是在內宅活了大半輩子的安媽媽,已經隐隐約約可以預知到什麽。

蘇老太太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渾濁又複雜,但到了最後,只剩下漠然。

“她們年輕人都辦不到的事,我老婆子自然無能為力。誰叫這丫頭命苦。”

安媽媽心底發涼。

她曉得老太太這樣講,就是準備放棄墨綠了。即使梅蘭也完了。

老太太從來忌諱家裏出醜事,尤其是牽扯到府中最尊貴的主子時。君不見表少爺至今遭罪。

是啊,墨綠那丫頭命苦。

……

夜間無月。

二房主屋的燈雖然早就熄了,但是景氏卻一直靠在窗前。任由漆黑的幕布把她包裹。

良久她對着北方突兀一笑。

“是你的骨肉麽,到底與別人不同……”

……

第二日卻是個響晴的天氣。

單薄的春衫在身上,到太陽底下晃一圈,就有些汗津津的滋味。

夏至最近充滿幹勁。剛剛擔起大丫鬟的責任,去管教了一番人心惶惶的小丫鬟。現在又提了一壺熱水進來,把菀棠內室的冷茶換掉。

“你這個花樣子真好看,是自己描的?”

雖然曉得冬至先前一直在繡房幹活,但也是頭一回在二房見到她這麽細致地做女紅,夏至有點驚奇。

冬至抿起唇兒小小地點點頭,說道:“也不久就要入夏了,我給姑娘繡個鞋面。”

她心靈手巧,選的都是揚州城眼下最時興的花樣子,又加了些自己悟出的小技巧,繡出來肯定不比大繡坊出來的差。

兩人雖然都壓低了聲音,但是內室的菀棠是在假寐。隔着細密的簾子,她還是聽見了兩個丫鬟的交談。

她一直說不出不安感的內心有了些許平靜。

看來冬至這個丫鬟留對了。一夜就想明白了,也适應了過來。準備全心全意當過盡心盡力的好丫鬟了。

既然老太太讓她不要進學,菀棠自然也沒有堅持去蹭許夫子黑臉的意思。自己練完兩張大字之後,她帶着夏至在院子裏放風。

酉時日色已經薄了下去,天邊一線斜陽,暈開濃漸淡的紅。

穿過抄手游廊,菀棠從廊門筒子出來時,剛好看到一個小厮模樣的人從對面小路走過。

是個熟人。

安九蔫眉耷拉眼地背着個竹筐,看見菀棠眼中迅速亮了亮,喊了聲“五姑娘”。

“我表哥呢。”菀棠的目光在他背的竹筐上,覺得有點意思。

“少爺釣魚呢,這才讓小的再取只筐子裝魚。”安九道。

……

蘇奕坐在一塊大青石前,周圍的草色格外青翠。釣竿下垂着的餌,在湖水裏漾開細小的波。

明明還是個小少年,偏偏把自己搞得像是個年過半百浪不起來的老農夫。

很有想法了。

菀棠從石頭後面轉出來。

她抱着竹筐,慢吞吞颠過來,像是松鼠幼崽抱着一只碩大的松子,然後在蘇奕身側一蹲。

喊聲“表哥”,眼巴巴看他。

蘇奕目光在她唇畔,那裏的小梨渦今日沒有出現。

他騰出一只手,壓了壓她發頂的呆毛。

道:“你怎麽來了。”

這口湖跟蘇府的小花園還隔了個大院子,平日少人過來,卻成了蘇奕難得的消遣之處。

少年的聲音清沉清沉的,像是從古老屋檐上落下來的雨滴,打在牆根破舊的青石。

如果菀棠有心,就會發現,此刻的蘇奕跟她說話時的聲線,已然少了初見時那層灰蒙蒙的陰和暗,反而多了點煙雨揚州本該養成的潤隽。

“我看到安九了。”

菀棠有點喪。

蘇奕看一眼幼崽,她的小身板就靠在他身邊。軟軟的糯糯的一團。又委屈巴巴望他。

可見,她是很想親近他了。

雖然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這個原因特別依賴他。并且她的興趣維持這麽久都沒有消退。但是,蘇奕在這一刻突然就不願意在想那麽多。

他牽住菀棠小手。少年的手骨節分明,雖然并不如成年男子那樣孔武,但也足夠把還是軟玉團子的菀棠小掌一手掌握。

但他并沒有牽手的經驗,轉了兩轉,變成了他把菀棠的手掌攥住了。

小姑娘的手掌跟她的人一樣軟糯糯的,蘇奕攥着攥着就忍不住捏了起來……然後他發現越捏越舒服。

菀棠腦袋一瞬間嗡嗡的。

她體內屬于木菀棠的靈魂告訴她,這種做法太親近了。

木菀棠這個女人可以說非常雙标了。她自己去牽蘇奕手,她認為很正常。人家蘇奕興致好了捏捏她揉揉她的手,她就覺得不行。

她幾乎是反射性的把手一抽。

抽出來了才意識到自己反應太激烈。對哦,她現在才是個八歲的小姑娘,渴望跟兄長親近的小姑娘。

蘇奕動作一滞,眉眼團上墨色的濃霧。

菀棠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好像絲毫沒有察覺未來權臣的不愉,委屈巴巴道:“我想墨綠了。”

這麽自然。

都說了,蘇奕從來不會安慰人的。

他把釣竿交給菀棠,跟她講:“你來?”

再難熬的時候,想想別的就過去了。這是少年蘇奕在他目前的人生中學會的。

菀棠接過杆的時候,蘇奕自然地伸手過去,把軟玉團子攬在自己懷裏,握住她的嫩糯的小手帶着她拿好釣竿,還不緊不慢糾正她動作。

說得話是一本正經:“手持平,這樣……慢慢的來。”

少年清沉的氣息直往她的耳廓頸窩入,菀棠有些懵了。是應該這樣的麽,這是正常的麽……還是說,他看她先前抽手,生氣了才故意這樣……

釣竿突然一沉。

“有魚了有魚了!”

菀棠趁機起身,也不顧會不會驚着魚,就要拽釣竿。

太沉了,她咬牙拼命往上帶。突然她手上一輕,原來是蘇奕在帶着她用力。

那個東西一點一點浮了上來。

……

菀棠身體突然止不住的顫抖。

她張開口,想尖叫,想哭喊,然而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突然她眼前一黑。

是蘇奕用手遮住她眼。

“別看。”

他的聲音和他是手掌一樣,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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