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藏拙

“我家姑娘要是出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景氏哭倒在蘇五姑娘床榻上。

“五丫頭福大命大，會沒事的，弟妹可得珍重自己。”

說話的是拭淚的大房太太李氏。

“不是你養的你自然不曉得心疼！”景氏頓時充滿鬥志，坐起來氣咻咻地怼李氏，“這一樁事兩樁事的，怎麽都折騰到我家菀菀身上，你大房什麽事都沒有！大嫂掌家掌的好啊！”

“夠了夠了。”蘇老太太拍拍桌，制止兩個吵得叫人頭疼的兒媳婦，“有什麽等五丫頭醒來再說。大夫怎麽說的，受了驚悸怎生現在還沒醒。”

菀棠被吵的睡不着。

這說的話似曾相識啊。

她眼簾半晰開，白光又點刺目，她眯着眼從眼前人物的身上一個個看過。

嗯，這場景也似曾相識。

景氏、李氏以及蘇老太太的輪番問候後，菀棠就着景氏的手喝水。

“無礙就好，無礙就好。”蘇老太太說道。

她也沒特意守在這裏，畢竟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但是能親眼看到菀棠醒過來，老太太依然很欣慰。

菀棠低頭喝水，她的睫毛從側面看非常的纖長，翕乎幾下，她放開茶碗。

“娘，墨綠呢。”

她的瞳眸裏有着濕漉漉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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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景氏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蘇老太太哄她：“菀菀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墨綠不在了，還有別人陪你玩。”

當她是個小孩子，先前被吓到，現在哄哄就好。

菀棠睜大了眼睛，淚水“啪嗒”“啪嗒”落下來。她不哭出聲，就那樣淌眼淚，看着蘇老太太。

老太太把她摟在懷裏，“好孩子……”

她一聲一聲說。

李氏坐在旁邊，她臉上帶着點微笑，眸光卻一下下沉沒。

……

菀棠這次是真病了。

人雖然是醒過來了，但是身子還是發熱。她又睡了一覺，起來是發現外面天空漠漠的。

內室裏頭沒有人，菀棠慢慢地下床，把為通風而留了一絲縫隙的窗戶阖上。

都說她是被從水裏釣出來的墨綠吓住了，可是大約只有她自己明白，纏繞她勒着她的是前世喪命時的各色人物各色話語各色反應。

她喘不過氣來了。

人的命可以輕賤成這樣，從來如此。

無論是從前的木菀棠，還是現在的墨綠，都是蜉蝣，在強權之下沒有分毫的抗争之力！

要忍。

要忍！

菀棠捏住窗棂，然而一擡眸，她忽然怔住。

“表哥……”她喊。

蘇奕就站在窗棂外面，跟她隔了一扇薄薄的窗戶紙。

他擡手，将一個不知名的東西抵在小姑娘的唇瓣上。菀棠下意識地把它含進去。

甜甜的，還有些酸，是沒有接觸過的滋味兒。

菀棠一瞬間有些迷茫。

她分不清了，自己是那個倒黴催的木菀棠，還真是一個嬌嬌兒蘇五姑娘。

蘇奕似乎想說什麽，但他朝回廊處看一眼，就收回手。

收回時他的指側好像是不經意一樣蹭過菀棠嫩嫩的臉頰。

“我走了。”他說。

……

“菀菀，你別站在風口吃到冷風。”

景氏進來時喊她一聲，菀棠才回神。

她把窗終于阖上。心裏有些奇怪。原本以為是蘇奕故意叫安九把她引過去的，畢竟安九當時實在出現的太突然，而帶釣竿卻不帶魚筐又着實說不過去。可是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犯不着的啊。

何況他現在還是個四面楚歌的小少年。

她不能因為人家将來會變得心狠手黑，就在現在随随便便扣黑鍋給人家啊。

她恍惚着，景氏已經把一碗苦藥灌到了她口中。

“今個真乖。”景氏把糖腌的梅子塞給她裹嘴。

菀棠眨巴着眼，有些好奇。同樣是酸酸甜甜的滋味，怎麽就感覺跟先前蘇奕給她的不相同呢……

景氏跟菀棠換上牙白的褙子，一顆一顆地跟她系扣子。

語氣放得有些緩，“你可要去看看墨綠最後一面？”

景氏跟蘇老太太不一樣。在蘇老太太的眼中，目前的蘇五姑娘是個乖巧的可教的小姑娘。而景氏在眼見得自己小閨女變得有想法有主見之後，她就開始跟她“講道理”，而不是一味的哄騙敷衍。

菀棠的眼眶泛着很重的紅，但是現下她就是不哭。

“不。”她堅定地搖頭。

景氏松一口氣。她內心也是不願意讓菀棠去的。她才八歲，墨綠又是那種情形……在水裏泡了兩天兩夜，她怕小女兒被吓着。

然而她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見小姑娘又說。

“我還有事情要做。做完了，我才好去見墨綠。”

……

會藏拙是個好事情。

這樣你就可以躲在暗處，看外頭的風吹草動。

剛重生時，菀棠就一心藏拙，只當個嬌憨無知的小姑娘。一方面，是擔心有什麽不對被墨綠看出來；另一方面，卻是她前世死後意識卻挂在紅梅樹梢頭十年，此番雖然重生在她死後兩年的揚州蘇家，但她實在已經對龐大的人群陌生，何談左右逢源與各色人物正面相處。

菀棠更習慣在背後冷眼旁觀。就連在蘇奕和蘇老太太面前刷好感，這都是被操蛋的現實給逼的啊。

活着太難了。

蘇五姑娘眼中含淚心中滴血。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不容她藏拙了。

菀棠跟在安媽媽後面從暗室走出。

她也是這時才知曉，原來蘇老太太這樣“菩薩心腸”，進了暗室脊背就淋了一出冷汗。

蘇老太太端坐在光滑油亮的紫檀木椅上，看到她們出來就停下手中佛珠，目光投向安媽媽，也虛虛地籠罩住菀棠。

安媽媽躬了躬身，眸光微動，“梅蘭交代了。”

梅蘭交代了——梅蘭早在墨綠屍首找到的那一刻就交代了，事情是她所為。因為她被墨綠含沙射影說了幾句，一時沒想開就把墨綠弄死了還沉塘了。有理有據。

那麽安媽媽現在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呢。

蘇老太太終于把目光完全籠罩在了蘇菀棠身上。這個除了乖巧惹人憐似乎并沒有其它優點的小孫女身上。

蘇老太太正準備“這樣也罷”的時候，蘇菀棠過來見她，說自己有些事想跟梅蘭講。蘇老太太也不知道懷着什麽樣的心思，就讓安媽媽帶着菀棠進去了。而現在，安媽媽說“梅蘭交代了”。

是蘇五姑娘終于撬開了梅蘭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