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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多餘的糧食和周圍換着吃。

所以鄰裏關系一般般。

有人站在田垅的另外一邊,實在是少見。

她心裏一頓,眯着眼睛,仔細朝前看,白蒙蒙的一片雪景中,努力看清對方的模樣。

是沈小六爺。

穿着一身茨實白的長袍,邊上是微微有些蝶黃的絨邊,長袍繡着暗紋,隔得有些遠,芽兒看不清楚;披了一件劍鋒紫的披肩,用來禦寒。

深色的披肩,在一片白蒙蒙的雪景中,很紮眼。

但是換個角度,卻又和身後的枯樹容成一片。

這會兒,她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哪怕是青天大老爺跑過來,親自對她說,沈小六爺只是順路到這裏閑逛,站在這田垅邊上欣賞風景,不巧被她發現。

她也絕對不會相信。

這個男子,分明就是來找她的。

只是她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家住何方,最後一次單獨見面問話,她也故意說自己是鄰村人。

卻還是被他找到了。

身體本能的告訴她,這個時候就應該往回走,躲回屋裏去。

家裏有阿娘,有阿姐和哥哥,那都是堅強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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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她一個人撐着。

但是……

惹到了沈小六爺,這件事是她引起的,沒必要把其他人牽扯進去。

盡管身體很不願意,她還是強迫自己,朝着田垅的另外一邊走去,直到距離沈硯之還有幾米處停了下來。

“你是來找我的?”

不用問也知道。

否則連縣令老爺都親自出來相迎的沈家少爺,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山溝溝的地方,閑着無聊,覺得好玩,在錦衣玉食的地方待久了,想到貧瘠的山村裏來,換換口味?

“嗯。”

沈硯之也不隐瞞。

大冬天的,而且早上才又下了一場大雪,把路都給封起來了,馬車在山路裏走了一半就找不到路徑,只好下車用腳來摸索。

如果不是有事找芽兒,犯得着這麽辛苦嗎?

“那沈小六爺找我,有什麽事嗎?”

芽兒的大腦,在飛快的運轉着,除了很久以前,在雅間那裏,當着沈硯之的面,把菜肴打翻以後,就再也沒做過任何得罪對方的事了。

而且打翻了的菜,最後廚房也上了新的,并沒有加收錢。

就為了這點小事,一直糾結幾個月的話,她會很鄙視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

“上次跟你說的事情,還記得嗎?”

沈硯之其實也在一直打量着芽兒。

記得她說過,開春以後,就要滿十三歲。

這小身板兒,風稍微大一點,都能把她吹得漫天跑,真的有十三歲嗎?

“胎記的事?”

芽兒想了想,似乎也就只有這件事,才稍微有可以拿出來提的價值。

“記得就好。”

沈硯之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樣就不用重複說了。

“沈小六爺的愛好真是少見,冒着雨雪,甚至還打聽到我家在哪裏,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件事?別人都說貴人事忙,到了沈小六爺這裏,怎麽就成了貴人事閑?”

芽兒一陣冷笑,就沖着沈硯之忽然間出現在她家後院這個舉動,她就沒法對這個男子放下戒備心。

有錢有權有勢實在是太方便了,想要什麽,馬上就可以得到。

“說不上是愛好,不過我需要這樣做而已。”

沈硯之無視她的嘲諷,笑着說道:“我在這裏站了挺久,看到有個女人抱着東西走進來,是你娘吧,臨近年關去借糧食?”

“關你什麽事?”

這句話,就好像一根刺那樣,把芽兒的神經,猛地戳了一下。

她擡起頭,怒目看着眼前的清隽男子。

白瞎長了一副好皮囊,都說相由心生,這句話,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看來日子過的不太好,借的糧食總歸是需要還吧,年前都沒法攢錢攢糧,年後想要還,也不是容易的事。”

沈硯之依舊慢悠悠的說着,一副神情淡然的模樣。

而芽兒則在心裏面掂量着,要是沖上去揍一頓,勝算是……零。

一般沒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會輕易去做的。

“大部分人都在很努力的掙紮着,為的是活下去,這對于一出生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擁有一切的沈小六爺來說,是不能理解的。”

芽兒根本不想和他說話,恨不得轉身回屋裏。

又擔心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進一步激怒對方,只好一直周旋。

“我倒是不否認,錢財身外物這些東西,的确是生來就擁有的。”

對于芽兒接連的嘲諷,沈硯之絲毫沒有任何被激怒的意思,反而很好的接納。

“你來這裏找我,到底想做什麽?”

實在是沒有心思再談廢話,她身上的棉襖可沒有沈硯之的水貂毛那麽暖和,光是站在田垅上一會兒,就覺得寒氣從腳往上竄,哈出來的氣都變冷了。

“嗯,言歸正傳,我來找你,是想談一場交易。”

沈硯之這個人,皮的時候可以皮下去,認真的時候,倒也能馬上認真起來。

“交易”這兩個字說出來,他看着芽兒的臉色突變,于是在心底笑了起來。

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個小丫頭,雖然有些虛張聲勢的成分,到底還是改變不了本質。

108替身梗滿大街飄

沈硯之對她的反應,被芽兒盡數看在眼裏。

這讓芽兒大為惱火。

“什麽交易,我可以奉公守法的良民,作奸犯科,違背人倫道德的事,你找別人吧。”

芽兒警惕的看着他。

大費周折找到她,又是什麽胎記,又是什麽交易。

正常人,會做出這種事情那嗎?

既然不是正常人,她何必要打交道?

“作奸犯科算不上,違背人倫道德,倒是有點。”

沈硯之意外的坦誠,對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絲毫不避忌。

“那說來聽聽,也許我會感興趣呢。”

既然眼前的人,對她糾纏不放,自然有這個人的理由。

已經被知道家在哪裏,逃避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只會讓這個男子覺得她軟弱好欺負,一旦被拿捏了軟肋,接下來就會變得身不由己。

這可不是芽兒想看到的結果。

幹脆迎面而上,主動出擊。

“這樣才讨人喜歡嘛。”

沈硯之很滿意的點了點頭,比起那些扭扭捏捏,哭哭啼啼的丫頭,他還是比較喜歡幹淨利落的。

“其實我的交易也不複雜,簡答的和你講講吧,有個奶奶,多年前丢了外孫女,算起來的話,也有十三歲了,而且右邊肩膀上,有一塊葉子狀的胎記,剛好你符合一些特征。”

他慢慢的說着。

雪地上很安靜,就算沈硯之的聲音不大,芽兒也聽得清楚。

她一點兒都不吃驚,也不意外。

穿越這種最不符合常理的事,都能發生在她身上,今後的所有事,都不可能和這件超自然事實相提并論。

而且,替身梗更是滿大街飄,想讓她吃驚,不容易。

見芽兒沒什麽反應,沈硯之繼續說道:“她年事已高,常年記挂着丢失的孫女,郁郁寡歡,眼看着似乎就熬不過去了,想給她找個孫女,聊以慰藉。”

“丢了那麽多年,臨終前忽然間出現,沈小六爺未免太把人當傻瓜了吧,就算是老太,也不至于到了不辨事理的地步。”

她聽完,搖了搖頭。

真以為冒名頂替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尤其是在古代,對子嗣的真假特別嚴格,那些風流浪子在外生了孩子,如果拿不出确鑿的證據,家族的人,寧可放棄,也不會輕易承認。

沈硯之覺得,僅憑胎記和年紀就能“認祖歸宗”?

“沒關系,反正也到了這個歲數,真真假假對她來說,大概心裏也知曉,不過是臨終前不給自己一個遺憾而已。”

沈硯之倒沒有要求芽兒能做到百分百,天衣無縫。

反正都丢了十多年,或許早就不在這個世上。

如今不過是衆人制造一個相似的假象,願意相信了就相信,不願意相信那也沒辦法。

“要假裝多久?”

的确和作奸犯科無關,倒是稍微有些違背人倫道德。

不過,寬慰臨終老人,也算不上是壞事吧。

她在心裏揣摩着利弊,如果報酬還行的話,倒也可以試一試。

“沈小六爺,你看上去是大富大貴的人,能讓你大費周折去找外孫女的奶奶,想必也不是小家小戶,要是發現我冒充血脈,我會死嗎?”

人生最悲慘的事情之一,就是錢還在,人沒了。

“奶奶還是很慈悲為懷的,不會亂殺生。”

沈硯之忽然間笑了起來,講了一句不知道是玩笑還是事實的話。

“你要是答應了,剩下的事,我來安排,當然,酬勞是不會少的……要不,我現在先給訂金?”

他說着,低頭在腰間摸索。

也不知道今天有沒有帶荷包,平時出行,他甚少獨自一人,也不會有要自己給錢的時候。

“訂金肯定不能少,我還沒有慈悲到做善事,只是現在,訂金我不想要錢,而是要……”

“糧食是吧。”

沈硯之知道她想說什麽。

他站在田垅裏看了好一會兒,一家子瘦恹恹的,連帶養的家禽也都瘦恹恹的。

錢是很重要的,可是這個時節,鎮上市集都關門了,有錢也買不到吃的。

“那我要一點時間準備,到時候直接送到這裏來吧。”

“好……可是,我要怎麽解釋呀?”

芽兒才剛點頭,猛然的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到時候沈硯之派人送來過冬的物資,她要怎麽向家裏人解釋,九叔這個借口,可不能随便用,非親非故的,年關送物資?

這種話,能唬住茉兒,唬不住其他人。

“這就是你的事了,回去吧,出來的時間有些長了。”

沈硯之說着,轉身離開,絲毫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

他只在意自己的事情有沒有完成,至于旁人的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芽兒有些心緒不寧的回到屋裏,看到桌面上放着幾個圓滾滾的水煮白蛋。

水煮白蛋旁邊,還放了一碗醬油,用來蘸白蛋吃。

這些蛋,是林家耀帶來的。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麽從王氏的眼皮底下,一顆顆的把這些蛋都收集起來,只是這點兒事,不足以彌補他對家裏人造成的傷害。

林家耀固然可恨,不過蛋是無辜的。

鄭氏打算每天給孩子們煮一個白蛋,勉強也算是肉。

“這是爹拿來的雞蛋?”

她看了一眼,順手拿起一顆小的。

“嗯。”

林子檀坐在一旁,冷漠的應了一句,剝開蛋殼以後,也沒有蘸醬油,一口給吞了進去。

雖然他心裏面很恨林家耀,但是雞蛋,畢竟是無辜的。

只有不成熟的人,才會把整籃子雞蛋讓出去,摔個稀巴爛,成熟的人,則會吃到肚子裏。

畢竟扔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哥,你和爹兩人……”

“我去看書了。”

林子檀沒給芽兒繼續問下去的機會,站起來朝着屋外走去。

她們幾個女孩兒的房間,在屋子裏,而林子檀的房間,而單獨隔開,連着廚房。

三個丫頭,共用一個房間。

越是這樣躲閃,芽兒心裏面越是存疑。

不過這是兩父子的事,她也插不進手。

除夕夜。

鄭氏一天都在強顏歡笑,不讓孩子們看出她內心的無助。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家裏又沒有多少吃的了。

往年的除夕夜,都是一大家子在老屋裏過,這是分家以後的第一年。

王氏可是一點都沒閑着,從昨天開始,就帶着林嬌蘭和林家祖兩人,挨家挨戶的跑到三個兒子那裏,進行收割。

她的手段有多下作,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帶着兩個蝗蟲跑來搜刮,如果不滿足他們,這會兒又是滾雪地,又是扯衣裳,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反正王氏是不怕丢臉的,其他人要是不肯順從,就跟着她一起丢臉。

而且現在王氏對待大房和三房,又有了新的殺手锏。

那就是考上秀才的兩個孫子。

百善孝為先,舉孝廉重情義,是這個朝代所推崇的。

要是王氏大肆宣揚出去,說兩個考上秀才的孫子不孝,有好吃的藏在家裏,誠心要餓死親祖母,這話傳到縣令那裏,不管真假,對林子檀的影響都是很大的。

這種缺德的事,王氏是絕對做得出來。

在林嬌梅那裏賒賬的肉,就這樣被搶走了大半。

芽兒恨不得一鐵鏟把這老女人的後腰拍斷,讓她一輩子躺在床上,別總是出去惹是生非,都被鄭氏攔了下來。

林子檀的前程,可不能因為王氏而毀了。

“鍋裏炖了肉,什麽都沒加,是純純的肉。”

鄭氏笑着說道。

平時所謂的炖肉,裏面放的菜頭蘿蔔白菜,比肉本身還多。

蔬菜吸光了油脂,雖然整鍋看上去很多,味道卻不好,也不頂餓。

反正肉被王氏拿走了不少,剩下的不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被搶。

既然是除夕夜,鄭氏一狠心,把剩下的肉,全炖了。

109實在是太豐盛了

“真的,全部都是肉?”

聽到有肉吃,茉兒第一個擡起頭。

她還在無憂無慮的年紀,又或者是說,因為有哥哥姐姐,把事情都擔着,所以比起其他同齡的人,顯得更加沒有煩惱。

“茉兒得最後一個吃,要是讓她排頭,把肉都撈完了,我們肯定得餓肚子。”

芽兒在一旁打趣的說着。

惹得茉兒一陣陣抗議,而其他人,則在一旁笑。

只是臉上的笑意,隐約帶着不安。

古代可不像現代,過完年以後,還會在繼續農休将近一個月的時間,畢竟雪大封路,人們又勞作了一整年,也就盼着過冬這兩個月休養生息。

哪怕鄭氏再勤勞,地裏的土都凍硬了,想種也種不了糧食。

這一頓飽食過後,可是要足足挨餓,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叩叩——”

就在大家各懷心事的時候,院子的柴門響起了敲門聲。

經歷了昨天王氏如同蝗蟲般的掃蕩,難免都有些心悸。

“我去開門。”

林子檀站起來,如果今天王氏還要來撒野,就算是親祖母,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芽兒有些不放心,跟在他的身後。

打開柴門,外面站着的,不是王氏,也不是林家耀,更不是旁邊的鄰居。

而是沒見過的陌生人,好幾個人,身上穿着的,都是一樣款式的衣衫,就好像統一制服那樣。

是某大府的家奴。

“東西是放在院子裏,還是屋裏比較好呢?”

見開了門,帶頭的人先是恭敬的彎腰作揖,然後才如此說道。

林子檀愣在那裏,奇怪的問道:“你們走錯門了吧?”

“不會走錯的,主子特地交待,就是這裏。”

領頭的人很篤定的點頭,朝着身後的人揮了揮手,後面的人,幹勁十足的擡着一箱箱往院子裏湧,林子檀根本抵擋不住。

芽兒在愣神一會兒以後,就反應過來了。

這些人,應該是沈硯之叫來的。

“哥,讓他們進來吧。”

這些可是她預收的訂金,拒絕了就太吃虧。

“芽兒,你知道這些是什麽人?”

林子檀低頭看着她,這個小妹,他是越發的看不懂了,不知道她在外面,都經歷了什麽事,認識了什麽人。

“在來泰樓認識的客人,過年了,送些東西過來而已。”

畢竟冒充人家外孫女這種事情,還要騙行将就木的老人,這話可不能随便說出來。

“客人?”

林子檀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從他的腦海裏湧出來,止都止不住。

他們家,再怎麽艱難,也不需要芽兒和客人有什麽糾葛。

“見過兩面的客人,家境還算可以。”

芽兒也不傻,她知道林子檀心裏面想什麽,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許多事情,不是三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而且沈硯之是站在田垅上,而不是直接敲開她家門。

不難猜得出來,沈硯之并不願意将冒牌外孫女這件事,讓太多人知道。

“這都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還有這些東西,怎麽放下來了?”

鄭氏和芫兒等人,從屋裏出來,看到十個八個人手裏提着,肩上挑着,大包小箱的,擱在院子早上剛剛掃過的空地上。

這種陣仗,她們從來都沒看過。

“娘,沒事的,他們把東西放下就走了。”

面對家裏人疑惑和不解的眼神,芽兒還沒想好怎麽解釋,實在不行,糊弄過去的了。

這些家奴們,倒也很幹脆利索,把東西放下以後,也不做久逗留。

領頭那人,走到芽兒跟前,又是作揖,然後才緩緩開口說道:“少爺吩咐奴才将東西送到,還托奴才給帶話‘答應好的事情別忘了,到時候再見面’。”

“我知道了,有勞。”

芽兒看過電視劇,知道這個時候,都要打點一些小費。

但她真的很窮,窮到舍不得拿辛苦掙來的那點兒錢打點小費。

看着眼前這領頭的家奴,身上穿着的衣衫,布料比自己身上的好許多倍,看材質成色,是今年新裁的,看他做派和談吐,雖然是家奴,但在府上的地位,應該也不算低。

她即便是忍痛拿出一點小費,人家還未必看得上。

就不丢人現眼了。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那人倒是禮數足,就算芽兒沒給小費,自始至終态度都沒有任何變化,依舊畢恭畢敬的。

一撥人走了以後,芽兒感到一絲不尋常,擡起頭,看到鄭氏和林子檀兩人的臉色都極其難看,幾乎到了要吃人的地步。

她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被兩頭餓狼盯上了。

“芽兒,你給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子檀的臉色,黑得如同包公,質問的聲音,也特別大。

這大概是林子檀第一次對她發火。

“剛才就和你說了,是在來泰樓認識的一個客人。”

“什麽客人,會在今天送這些東西過來,而且還送這麽多。”

林子檀可沒那麽容易消氣,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掀那些大包小箱。

一掀開,大家便愣住了。

那可不是尋常可見的幾扇豬排,幾個豬蹄之類的。

箱子裏裝着的,是整只的小鹿、獐子、牛犢、青羊,還有海魚、江魚和一些小雜魚等,都已經殺好放血,埋在雪地裏,能吃到開春。

而籃子裏,裝着的則是榛,松,桃,杏等堅果,一袋袋分裝好,還有曬幹的蝦、菌子、菜幹、木耳、瑤柱等等。

除了整肉和幹貨以外,另外兩大簍子裏,是新鮮的葉子菜。

這天寒地凍的,葉子菜比肉還要貴上許多。

甚至,連白花花的大米、糯米、紅米、薏米等,都考慮周全。

鄭氏愣神了好久,才緩過勁來,伸手一把抓住芽兒的手臂,因為有些激動,不自覺用的力氣也大了。

“快,快把人叫回來,這些東西都退回去!”

她的聲音都哆嗦了。

即便是嫁女兒,鄭氏想着收聘禮,也就是幾十兩銀子,然後再添些物什就足夠了。

現下院子裏的東西,甭說嫁芽兒,買下他們全家人的命,都綽綽有餘。

能不膽怯害怕嗎?

就連一向最喜歡吃肉的茉兒,也吓得臉色發白,不敢吭聲。

“人都走了,況且他們只是奉命來送東西的家奴,是退不回去的。”

芽兒其實也有些被吓到。

她當時只是考慮到,沈硯之給現錢的話,她根本沒地兒買吃的,商鋪都關門了。

想着,要是沈硯之能送一頭豬過來,已經很不錯了。

現在院子裏的這些,她根本沒法解釋。

也不知道沈硯之是不是在坑她。

即便是強硬解釋,連她自己本人也難以說服。

“芽兒,你給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到來泰樓當小工嗎,何時認識了什麽人,還往家裏送東西,送這麽多?”

鄭氏一臉怒火。

幾經強忍,巴掌才沒往芽兒身上落。

他們家雖然窮,可是到底知道骨氣二字怎麽寫,不是畫舫船上賣笑賣唱的美嬌娘。

“送東西來的是郡裏的沈小六爺,很久之前我不慎打翻了客人的菜,燙了肩膀,興許是對方覺得過意不去,所以送些東西來賠罪。”

這個借口爛到,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更別指望他們會相信。

所以鄭氏和林子檀臉上的怒意,絲毫沒有退減一分。

“郡裏?郡裏的客人,會看上我們這窮鄉僻壤,芽兒,你向來聰明,怎麽忽然間變得這樣糊塗起來,郡裏的那些貴公子,不愁吃不愁穿,抱着都是玩玩的态度,你竟然會當真?”

鄭氏說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然後伸腳,踹了無辜的竹籃子一腳。

她這是擔心涉世未深的閨女,被那些有錢的混賬東西,三兩句好話,再加點物質,就給引誘過去。

110來自家裏人的誤會

芽兒在一旁虛心聽教。

覺得事情往另外一個奇怪的方向前進。

本來不想告訴他們,是擔心他們會覺得,這樣所謂冒充外孫女的做法,實在是違背人倫道德。

騙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可不是什麽好事。

現如今,他們卻腦補了一場花花公子追求無知小村姑的戲碼。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太好。

“芽兒,我們雖然窮,可是也還沒到需要你做這種事情的地步,給我回房間,沒我允許,不許出來!”

鄭氏氣得說話都有些糊塗了,顫抖着手,厲聲說道。

看着盛怒的對方,芽兒也不好解釋什麽,這會兒大概不管做什麽解釋,都是聽不進去的。

她嘆了一口氣,很是乖巧的往房間走去。

芫兒一個勁的拉着鄭氏,希望她消消氣,卻沒起到太大的作用。

林子檀鐵青着臉色,一聲不吭,忽然間朝着外面大步走去,鄭氏擔心他一時沖動,會鬧出什麽事情來,連忙追了出去。

被禁足的芽兒,倒也沒想太多,就安靜的坐在床沿邊上。

她故意報錯村名,目的就是不想讓沈硯之知道她住在哪裏。

在來泰樓當了幾個月的小工,就算是九叔和大奎等人,也不知道她家的具體位置。

沈硯之這明顯是派人跟蹤,然後才找上門來。

有這等心思,怎麽會不知道送那麽多東西過來,會給芽兒造成麻煩。

這根本就是故意的。

事情鬧大一點,她便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

一想到自己被算計,而且還是被一個見過幾次面的人算計,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獨自一個人在房間裏待了整個下午,房門才響起敲門聲,緊接着是芫兒的聲音:“芽兒。”

“姐。”

她忙不疊的走到門邊,兩人隔着門板說話。

家裏很是逼仄,房門也是薄薄的一塊木板,基本上外面說什麽,裏面聽得一清二楚。

“芽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派人送了那麽多東西來,娘和哥都急得不行,擔心你又不知道怎麽說,兩人聚在外頭商量了半天,也沒商量出什麽辦法。”

芫兒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擔憂。

原本團圓除夕夜就合該高高興興的過,卻被擱置在院子裏的東西,給生生攪和了。

也幸好天氣冷,東西擱在院子裏,就好像擱在天然的大冰櫃裏,哪怕是放上半個月,也沒問題。

“就是郡裏的一個少爺,道上的人都叫他沈小六爺,和東家彪爺有些交情。”

芽兒簡單的答道。

其實她對沈硯之的了解,也僅僅止于這裏,讓她再多說,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

“芽兒,你別糊塗,這些公子哥兒,每天花叢中穿梭來去,嘴巴像抹過油似的,你要是當真了,以後得有你哭的時候。”

看來,芫兒也跟着他們一起誤會了。

不過這事,不管擱誰身上,都會有這種懷疑。

“姐,我像是那種人嗎?”

芽兒很是無奈,她如果有那方面的心思,林芊兒來找她的時候,她就忙不疊的點頭,直接吃香喝辣,還需要冬天就着冷水摘菜刨瓜,把手凍得皲裂嗎?

“姐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只是你還小,禁不住誘惑,旁人拿個好吃的糖果,就把你給哄跑了。”

芫兒知道她的秉性,讓芽兒自個兒作踐自己是不可能的,但是少女總懷春,苦日子過久了,忽然間有個男人對她好,難免就有些飄飄然,落入別人設想好的陷阱裏面去。

院子裏的東西,她們掀開那一刻驚呆了。

可是對于貴公子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姐,你別擔心,我有分寸,再說我這如同豆芽菜的模樣,哪個審美正常的男人,都看不上吧。”

長期的營養不了,就算十三歲了,一點發育的跡象都沒有。

把頭發紮起來,裹在頭巾裏,再穿上小子的衣服,沒有人會懷疑她的性別。

“但是你有張臉蛋兒呀,誰知道那些有錢人的想法。”

林芫兒依舊滿臉愁容,本來收了那麽多山珍海味,可以過個好年,如今大家都沒了心思,越來越多不安的想法,湧現在腦海裏。

“姐,你真的想太多了。”

芽兒在想着,到底要不要把真相說出來,想了想,還是作罷。

反正他們已經誤會了這一層意思,就沒必要再改,正所謂有時候解釋的越多,就越可疑。

等到了傍晚,在外面商量無果的鄭氏和林子檀兩人,才披着雪花回來。

茉兒倒是懂事,連忙遞上一早就準備好的熱毛巾,給凍得鼻頭發紅的兩人捂暖。

只是他們都沒有心思,根本不接過去,在一旁坐下,滿面愁容,看來,到底還是沒讨論出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娘,明天一早,我去打聽一下,那個沈小六爺是什麽來頭。”

“大過年的,誰不在家裏歇着,你上哪打聽,況且有權有勢的人,你稍微有點打聽的動靜,人家馬上就知曉了。”

鄭氏搖頭。

雖然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鄭氏心裏面,最疼最放不下的,是林子檀。

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可不能出什麽事,否則她活不下去。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眼睜睜看着芽兒落入登徒子的手裏嗎?”

林子檀十分煩躁,說話的語氣,也不覺加重了。

他把今天這件事,全部歸結到自己身上來。

身為家中長子的他,不但不能掙錢養家糊口,卻每個月還要花家裏的錢,看着比自己小許多歲的妹妹去外面打工,手腳皲裂滲血,他狠狠的咬着嘴唇,在心裏暗罵自己的沒用。

芽兒在房間裏,聽到兩人說話的聲音,悄悄打開門,探出頭來。

陳舊的木門,打開的時候,便發出一陣尖銳的“吱呀——”聲響。

“誰許你出來的,進去,繼續反思。”

林子檀聽到聲響,提起頭。

看到芽兒探出頭來,頓時起了無名之火,拿出兄長的威儀,呵斥了一句。

“房裏廳內就隔着一道門,我站在門檻裏門檻外也就一步的區別。”

芽兒說着俏皮的話,插科打诨這種事,她最擅長了。

況且她一直都那麽乖,真的惹得他們生氣,也不會太嚴苛的對待她。

林子檀瞪着眼,盡量維持着怒氣沖沖,兄長的本色。

肯定是大家對芽兒太過于縱容,才會讓她走上歪路。

“你們在讨論我的事,好歹我也有旁聽的權利吧。”

她賠着笑臉,站在門邊。

讨論了許久,也沒個所以然,見芽兒一副開水燙不死的賴皮樣,心裏是又無奈又氣憤。

“芽兒,你過來。”

鄭氏對她招手,盡量壓制着脾氣。

平時芽兒就是一個挺有主見的人,強硬的态度,只會适得其反,得順着她的毛慢慢捋。

芽兒見狀,屁颠屁颠的湊到鄭氏身旁坐下。

鄭氏推了她一把,不讓她靠近,還在氣頭上呢,怎麽能那麽快就态度軟化下去。

“娘……”

芽兒撒嬌的搖着她的手臂,不依不撓。

一旁的林子檀,可沒那麽容易被她騙到,依舊虎着臉說道:“別打岔,得好好審一下你,少看一會就出事,坐好,然後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一遍。”

芽兒看到林子檀真的生氣了,只好端正坐好。

其實,對于沈硯之,她根本無話可說,只是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除了知道道上的人都尊一聲沈小六爺以外,連他姓名叫什麽都不了解。

這會兒,只能瞎掰了。

“就是在來泰樓端菜的時候,認識了,然後他就對我死纏爛打,前些天還跑到家裏來找我,非要送錢送糧,我尋思着拿人家的錢,怎麽也說不過去,想着家裏沒糧了,随口說一句,誰知道對方竟然送了那麽多過來。”

111姑且默認下來

說謊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假參半。

因為有一半是真的,所以芽兒講起來的時候,表情認真,語氣流暢,絲毫沒有任何可以讓人懷疑的地方。

“那也不行,非親非故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萬一以後,對方提出過分的要求怎麽辦?”

鄭氏很用力的搖頭,看着芽兒說道:“你明天就找他,讓人把東西搬回去。”

林子檀也在一旁附議。

芽兒為難的看着他們倆,這個要求,還真的做不到。

從來都是沈硯之來找她,她連沈硯之的老巢在哪裏都不知道,哪裏能叫人把東西搬回去。

況且,這些可是她的訂金呢。

主動退回去,豈不是很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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