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演戲(二)

坐立于中央大街86號的波頓牛排館,老板是法國人, 牛排味道正宗, 質地韌嫩。

他們選在角落的位置, 點好餐,江北點進了鬥地主高級場,一個人自娛自樂起來。

等餐的時間裏,沈慕南接了一通工作上的電話, 似乎又是哪裏的工程鬧出事了, 男人并不慌,給對方下達了幾分鐘任務,江北用耳朵聽, 心思埋得深:他在商場縱橫了這麽多年,能輕易就被自己騙了嗎?

電話挂斷,江北手上正好結束了一局,他沖男人無所事事地笑了笑, 眼神飄忽,偶爾瞥一瞥周圍環境。

“我去下洗手間。”沈慕南忽然說。

江北看向男人, 眼睛裏透着一點嗔意, “去吧,千萬別躲裏頭抽煙。”

沈慕南懶幽幽地說:“這麽愛管我。”

江北瞥到另一處去,聲調揚了揚,“我才懶得管你。”

男人勾唇笑笑,邁開長腿走了。

江北又成了無所事事的狀态,牛排餐久等不來, 他也站了起來,往裏面的洗手間走去。

複古別致的幽暗走廊,完全是中世紀的情調,牆壁上懸挂着幾幅油畫,霧霭似的藍色在灰色背景下,随意任性地潑墨開,幾處深淺不一。

盡頭處有一對男女在駐足講話,從江北的角度去看,他正好能看清女人的整張臉。

女人在看見江北的一瞬間就愣住了,笑容有些局促,男人慢慢轉過身來。

江北朝他們笑了笑,示意他們繼續說,自己不會礙事的,然後沿着走廊原路折返。

是沈慕南跟他之前的那個未婚妻,好像是姓聞,除卻現實裏碰過幾次面,江北還在電視新聞上見到過那個女人。

他自己倒沒覺得有什麽,要說接下來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男人,他也許應該鬧點小脾氣,這種事總該有點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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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南追了過來,大大方方從背後攬住江北,垂眼盯着那張臉看,調笑道:“生氣了?”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沈慕南不說話,在江北下巴上捏了一把,手勁不重不輕,正正好是調-情的力度,嗓音低迷單調,只一個字,“嗯?”

江北繳械投降,擡頭看了眼男人,悶悶地說:“有點。”

沈慕南含笑,“走,先吃飯。”

江北後來一直沒怎麽說話,切牛排的時候也很不走心,餐具劃拉盤子,呲啦呲啦,一聲比一聲高,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這是在耍性子。

沈慕南清楚這裏頭演戲的成分居多,但還是難自控地動了情,如今小情人的這副委屈模樣,他看在眼裏意外受用。

吃完飯,沈慕南叫來服務員買單,江北用餐巾布抹抹嘴,自顧自地系好圍脖,看一眼男人,“好了嗎?”

沈慕南眼神玩味,“走吧。”

出了餐廳,江北撞了一臉的冷風,冰刀子似的,陵勁淬砺,他搓搓手哈着熱氣,感慨道:“好冷啊,一會兒去……”

那個“哪兒”還沒發的出來,沈慕南就扳住他下巴吻了上去,熱息流竄,身體從裏面開始發燙,男人倏地放開了江北,唇貼着耳,“去我那兒。”

男人的寬厚身體擋住了剛才的一切。

江北還算保守,不習慣在大庭廣衆下做這種事,整張臉皺了起來,“以後別這樣,被人看見不好。”

沈慕南笑了笑,在他臉頰邊捏了捏,“走。”

江北坐上車,跟着沈慕南去了他位于城南的一座房子,江景房,窗戶外邊就是滾滾江河,這種時節江面上結起了厚厚的一層冰,靜谧凝重。

門是指紋解鎖的,感應開關“嘀”了一聲,門鎖就打開了。

江北愣在門口,真快到了赤-膊相見的時刻,他才開始有點害怕,他這會兒只想回去。

“進來。”男人挑頭看他。

江北遲疑着不肯進,“我不在你這兒呆了,我得回去了。”

沈慕南慢慢轉過身來,邁了幾步,拉住江北的手把人一下子拽了進來,陰恻恻的聲音自他喉嚨裏傳出來,“在車上跟我接吻,吃飯的時候吃女人的醋,帶你回家過夜,你當時也沒拒絕,小北,你這樣我很容易誤會。”

江北低頭用另一只手扣着自己棉服的衣角,白皙消瘦的臉被陰影擋住了,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沈慕南嘆了聲氣,氣歸氣,骨子裏還是心疼這人,如今把他領回到自己身邊來,不就是想要好好寵的嘛。

“過會兒再送你回去,先進來。”沈慕南松開了他的手,“喝點什麽?”

“随便。”

沈慕南去把家裏的地暖開了,又去廚房給他熱了杯牛奶,江北還在扣着自己的棉服衣角,眼睛充滿戒備地在打量這間陌生房子。

沈慕南端着牛奶杯出來,見他還在原地傻站,拉過他的手把人帶到了客廳裏坐着。

“這房子挺漂亮。”江北看着他說。

沈慕南翻着自己的手機,管理群裏有幾條新消息,他一面回複消息,一面跟江北說:“喜歡嗎,喜歡就送你了。”

江北沒說話,眼睛還在盯着他看,沈慕南在打電話,工作上的事,不茍言笑,語氣十分嚴肅。

“慕南。”江北輕輕喊了男人一聲。

沈慕南撩了他一眼,食指在嘴邊輕輕貼了貼,示意他先別說話,江北慢慢挪到了男人身邊,自己主動把頭靠了過去,就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幹嘛送我房子?”江北仿佛是沒看見剛才的噤聲手勢,一昧地自說自話。

沈慕南的電話就此斷了,換了個姿勢,直接就把江北帶坐到了自己腿上。

“你想幹什麽?”沈慕南暧昧地問,聲音酥迷,完全是要誘人入欲-海。

江北擡眼看他,不知是不是在演戲,那份羞澀拿捏得很準,嘴唇翕動,說了句很低很低的話,“你幹嘛送我房子?我們又不是……”

“不是什麽?”沈慕南的喉嚨吞-咽了一下。

“你說呢。”講給笑着反問起他,眼睛裏亮閃閃的,仿佛開竅就是前幾秒的事。

“妖精。”沈慕南低笑,長臂一攬,把人抱進了浴室。

在水霧袅袅的淋浴房裏,江北被男人肆意擺弄,柔情一波一波漫卷而來,在城市迷醉的夜晚,齊齊陷入末日的癫狂。

“我想回去了。”激情過後,江北套着男人的襯衫,起身把自己脫下的衣服一件件裝進袋子裏,準備帶回去。

沈慕南沒有強留,從抽屜裏摸出一個戒指盒,打開,裏面豎置着兩枚同款男士對戒,他從床上坐起來,拿捏起江北的右手,給他輕輕套在無名指上。

戒指內側刻有——“T-B-W-L”,To Bei With Love,源自希臘船王的愛情故事,與當初江北意圖送他的那一只,如出一轍。

沈慕南是很久之後才聽聞這個故事的,以及那字母的背後含義。

江北高擡起右手,仔細瞅了瞅,燈光下那一圈鑲嵌的碎鑽璀璨生輝,“這個很貴吧,多少錢?”

“小北,我們結婚吧。”

男人的頭發還沒幹透,有一絲濕漉漉的水跡,劉海服帖地搭在前額,少了平時的那點淩厲,不過聲音還是沒變,同樣的低沉喑啞。

江北看着他,笑了笑,“幹嘛這麽突然,吓我一跳,走啊,送我回去。”

沈慕南卻突然執起那只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輾轉親昵,“我以後會對你好。”

“你會被人笑話的,我結過婚的啊。”江北湊上去親了親男人,半騙半哄道:“別傻了,你大好的前程幹嘛非跟我綁一塊,哪天你要是膩了,我不會纏着你的,結婚了就不一樣了,離婚很麻煩的,我是要分你財産的。”

沈慕南擡目看他,眼底幽不可測,他揪住江北重重地吻了上去,時至今日他是徹底認栽了,游戲也好,真心也罷,他以後都将溺死在這個“妖精”身上,再不是自己。

“我掙錢就是給你花的,別再說這種氣話了。”沈慕南喘着氣,情-欲過境,他強忍着克制住了,拉住江北的手往外走,“把衣服套上,我這就送你回去。”

“對不起。”江北低聲說。

沈慕南沒搭腔,給他圍好圍脖,沉聲說:“走。”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地下車庫,江北悶不吭聲地坐上了副駕,系好安全帶後,把裝衣服的袋子抱在懷裏揣着。

沈慕南也不看他,繃着張臉在開車,視線朝向前方路段。

這個時間段,車輛不多,開到江北的那間出租屋也不過就二十分鐘,男人沉默無言,江北靠在椅背上悄悄睡了過去。

“到了。”沈慕南說,手拄在車窗上,點了根煙。

江北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先是去看看身邊的男人,然後才去解安全帶,“謝謝,我走了。”

“我今天是碰巧遇到聞錦言的,我和她沒什麽關系,你別想多。”沈慕南還是解釋了一下晚上的遭遇,雖然他知道,江北心裏根本不會在意。

“我知道。”江北推開車門,往外探出了身體。

正準備回頭拿裝衣服的袋子,沈慕南突然叫了聲他的名字,“小北。”

江北停下動作,望着男人。

“結婚的事,”沈慕南凝神看他,聲音沙啞,“我是認真的。”

江北笑了笑,眼睛彎彎的,很是天真無害,“我會好好考慮的,不早了,趕緊回去吧,煙別抽了,快掐了。”

江北到家的時候,歐陽小聰正癱在床上看電視,嘴裏嚼着樂事的桶裝薯片,他瞅一眼江北,問:“你今天咋這麽晚?”

“加班。”江北去廚房裏掃蕩一圈,在裏頭問:“泡面放哪兒了?”

“就在櫥櫃最下面的抽屜裏,沒幾袋了,改天得去趟超市。”

江北給自己泡了碗老壇酸菜面,另外還加了根腸,晚上吃西餐沒怎麽吃飽,這會兒肚子裏空蕩蕩的,幹絞着疼。

他脫了外套,把袖子往上撸了一截,歐陽小聰眼尖,當即就發現了那件襯衫不是江北的。

成年人也不必太忌諱,他大剌剌地說:“你晚上是去約會了吧。”

江北吸溜起一口面,捧起碗喝了點湯,“嗯,睡了一覺。”

“跟你那個潛在發展對象?”

“嗯。”

歐陽小聰試探性地又問道:“這次是來真的?”

江北落拓無所謂:“随便玩玩。”然後又喝了一口面湯。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那人還不錯的話,早點定下來吧。”

江北吸了下鼻子,問他:“你那辣醬還有嗎,給我來點。”

歐陽小聰有點不樂意了,抱怨道:“我剛說的話,你有沒有在聽啊,跟人家好好處,省得周明在地底下還得替你操心。”

江北“啪嗒”擱下了筷子,面也不吃了,一個人悶頭去了卧室。

隔了會兒,他摔門而出,說了句掐頭去尾的狠話,“人都死了,他能替我操什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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