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約見(二)

咖啡館角落裏,一位身着潮牌的大背頭男士正無聊地觀望店外的性感女人, 眼神輕佻, 嘴邊的笑意極淺, 貌似心情不錯。

江北拉開椅子坐到對面,陳新宇朝他眈去,一雙桃花眼神采奕奕。

“挺準時啊。”

江北不願多話,直接挑明了說:“找我幫什麽忙?”

“小忙而已, 你肯定能幫上。”陳新宇的口氣聽着不大正經, 他抿抿杯裏的咖啡,“我要一份中盛zate項目的投标計劃書。”

“這我怎麽搞,我聽都聽不懂。”

陳新宇不甚在意:“想想辦法嘛, 我可幫了你那麽多次。”

“我幫不了你,我根本接觸不到他公司的事。”

陳新宇挑起一側眉,神态間捏着幾分玩味,“最近跟沈慕南麽樣?”

江北沒好氣:“就那樣。”

“不能黃了吧, 我怎麽聽說沈慕南快要結婚了啊。”

“結就結呗。”

“聽着像是在吃醋啊。”陳新宇摸摸下巴,顯得有些痞邪, “不會真喜歡上了吧。”

江北顯然沒把陳新宇的話聽進去, 急着想走,“你要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他司機還在外面等着呢,我不能呆太久。”

“着急什麽。”陳新宇的眼睛打江北臉上掠過,手裏的咖啡勺暫擱一旁, “我是個商人,既然許了你這麽多好處,你總得給我點回報吧。”

江北的臉糾成一團,“你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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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宇笑了,反問起江北:“你要我等到什麽時候?等到沈慕南玩膩了你,拍拍屁股走人?”

“他不會拍屁股走人的。”江北當了真,急于向對方證實自己的所謂價值,“他還說要跟我結婚。”

“哦?”陳新宇引着他上套,說起話來有條不紊,“那你同意了嗎?”

江北垂眸不說話了。

“那就是沒同意咯。好吧,以前我就當給自己積德辦了件大善事,以後咱倆也沒必要聯系了,拖了這麽久,你這不是玩我嘛。”陳新宇衣冠楚楚地睨了眼江北,伸手招來服務員,“買單。”

江北用餘光看清了那人的一系列動作,付錢,梳理頭發,穿戴嚴整,動身離開……他猛地擡起頭,語氣卑微到了極點,“你再幫幫我。”

陳新宇站住腳,舌尖舔-舐起口腔內壁,頗有幾分漫不經心,“江北,我不是慈善家,你找錯人了。這樣吧,我給你拿個主意,買把菜刀直接把那小子砍了,讓你那個六十多歲的媽去牢裏給你收屍。”

手機适時地響了,陳新宇已然丢了眼下的事,轉投進聲色犬馬之間,“Bonnie啊,有空有空,晚上俱樂部見,還是老一套?”

挂斷電話,陳新宇偏頭看了眼這個可憐的男人,又大發慈悲地給他指了條明路,“回去跟沈慕南結婚吧,你是男人,吃不了虧,這樣咱倆沒準兒還能繼續合作,你說是不是啊?”

江北攥緊了拳頭,指甲狠掐進肉裏,絲毫不感覺到疼,他聳着背從陳新宇身邊擦了過去。

身影漸漸遠離了視線,陳新宇挑撻一笑,從咖啡館門口的風鈴下穿過。

“沈總,該說的我都說了,環宇那塊肥肉你可不能反悔。”

“當然。”電話裏是打火機“啪嗒”的動靜,默了幾秒,沈慕南開口:“陳新宇,我另外再送你個大禮。”

陳新宇半眯着眼,“什麽意思?”

“你哥這些年在保加利亞幹走私勾當,跟那邊的老穆一直有聯系,你們家老爺子應該還不知道吧。”

“老穆……”陳新宇大駭,這個名字他可是如雷貫耳,“你是說陳連宇在走私軍-火?”

沈慕南似乎是笑了,很輕,“你哥這人心太野。”

陳新宇略略從震驚中回過神,“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你父親白手起家不容易,回去勸勸他,舍了你哥這個窩囊廢吧,以後陳家就你這麽一個兒子了。”

“慕南,以前的事,是我鬼迷心竅,咱倆現在還算是朋友吧。”陳新宇客客氣氣的,近乎是致歉的口吻。

沈慕南沒有說話,煙霧從口腔裏輕輕呼出,聽筒裏只聞見很淺的一聲鼻息,隐隐約約。

阿平還在車上等着江北,時不時張望兩眼,正是飯點,商場外頭來來回回的人變多了,異常喧鬧,左右等不着人,他這心裏頭火急火燎,就怕出了什麽事。

“一個大活人能跑哪兒去啊……”阿平滿嘴的香草味道,他剛才把那快化成水的哈根達斯給吃了。

就在他百轉愁腸之際,江北突然如幽靈一般出現在車窗邊,“阿平。”

阿平駭了一跳,手機沒拿穩,直接蹿到了離合器旁邊,“江先生,你可終于回來了,我這等你半天了。”

江北拉開車門坐進去,“肚子疼,去裏面上了個大號。哈根達斯呢?”

阿平傾身撿手機,“都化了,我、我給扔了。”

“回去吧。”

“哎,把安全帶系上。”

沐浴露的清香若有似無,江北趿着拖鞋從浴室裏出來,沈慕南還在處理電腦上的郵件,其中一個環節卡住了,他頗有點心煩。

聽見腳步聲,男人側頭朝江北看過去,細框眼鏡下的那對眼睛眯了一瞬,有寒光微閃。

不知為何,江北總有點做賊心虛,他脫鞋躺到了床上去,悶不吭聲地玩起自己的手機來。

沈慕南摘了眼鏡,兩指在鼻梁上捏了捏,視線落在蜷成蝦米狀的小情人身上,“睡了?”

江北背對着他,嗓子裏含糊應道:“有點困。”

“你今天又沒去上班,怎麽還困?”說着話,沈慕南已走到床沿邊,把床頭兩側的壁燈給關了。

“就是累的,昨天晚上累到了。”

男人笑了笑,拇指輕輕地在小情人的眼窩下來回摩挲,試圖用指尖的熱度去淡化那抹烏青,也許只是在逗他玩。

“幹嘛啊。”江北拂開了男人的手,不讓他摸。

“不逗你了,睡吧。”男人的喉音帶着笑。

相依相伴的這些日子,除了差那一張證,他倆馬馬虎虎也算是對“夫妻”了。

大概十二點多鐘,江北睡了一覺醒了,不遠處的暖黃色燈光依然亮着,光暈很小,打在男人坐姿筆挺的腰胯上,多少有點朦朦胧胧的,像幻想出來的影子。

江北翻過身去,想着白天裏陳新宇的那番話,一些事情悄悄變了。

他赤腳踩上了地板,靜悄悄地從背後纏上了男人的脖子,模仿電影裏不着調的調-情手法,在沈慕南的喉結處撫了撫,“我聽別人說,你要結婚了。”

沈慕南脊背一僵,微微側身托住江北的後腰,把人帶坐到自己腿上,方才為了解乏,抽了幾根煙,這會兒聲音聽上去有些幹啞,“誰跟你說的?”

江北胡亂鄒鄒:“阿平說的。”

“沒譜的事。”沈慕南摘了眼鏡,随意擱在電腦鍵盤上,“只是家裏給安排了相親。”

“你去相相看啊,萬一碰到合适的呢,過完年你都三十一了。”

男人的陰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北看,“我要是結婚了,你怎麽辦?”

江北被看得發毛,胸膈間竄起了壞心思,呼吸也變得又急又重,他忽而圈住了男人的脖子,嘟囔道:“那你別去相親了。”

那只托住後腰的手驟然下了力,意欲将對方拽進這場蓄謀已久的溫柔裏。

“我年紀到了,有些場合需要應酬,總不能一直這樣逢場作戲。”

“那我跟你結。”江北趴在男人肩膀上說。

男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異樣,語氣猶如潮濕青苔般陰沉,他誘哄着逼問道:“‘結’什麽?”

“我跟你結婚。”

“想清楚了?”

江北還是萎蔫蔫地趴在肩膀上,他忽覺眼球發癢,用手背擦了幾下,一擡頭便看見了那塊伶仃閑置的木雕,喉嚨裏的話又悶下去了。

男人還在等待他的回複,滿室悄然,窗外的北風低低嗚咽。

彼此各懷心事。

“怎麽不說話?”沈慕南不經意地瞥向了江北那雙沒穿鞋的腳,眉頭緊皺,“這什麽天氣,鞋子都不穿!”

“困。”江北脫離了男人的懷抱,站了起身,“我去睡了。”

“你還沒回答我。”

“這事兒明天再說吧。”

沈慕南當然沒輕易放過他,拉着江北在床上做了一次,厮磨引-誘間,那人沒能抵擋住一波波襲來的情-潮,後來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皮。

男人粗啞着聲問他:“結婚嗎?”

江北已是半睡半醒,身體像在熱水裏浸泡過一般,軟綿綿地發燙,思維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嗯……結……”他說。

昨夜瘋狂,翌日進房間打掃的阿姨算是見識過了,那地板上揉成一團一團的紙巾,開窗通通風吧,好去掉這屋子裏的“那種”氣味。

以後再有人嘀咕這卷發男人是誰,她也有了十拿九穩的談資,大可以明明白白地跟那群愛八卦的女人講述今日的見聞——

“我看先生是真喜歡那男的,這一夜一夜的,地上全是皺成團的紙巾,也不嫌累。”

等到江北去上班的時候,胡老板神神秘秘地告訴他,他的那部作品入選了,全市統共就二十來幅,這回算是給他們工作室掙足了面子。

江北猜得到是怎麽一回事,已經退回的作品沒有理由會再次入選,他像只縮頭烏龜躲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不敢面對小唐,還有那群勤勤懇懇的樸實同事。

午飯間,那些人又在說起他的事,當着胡老板的面,假情假意地恭喜他入圍,小唐一聲不吭,埋頭吃自己從家帶來的蛋炒飯。

江北捏着自己剛熱好的飯盒,食不下咽,他偷摸地打量了幾眼小唐。

他是何時變成這樣惹人厭的?江北已經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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