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一百三十萬

“先生回來了——”

管家忠叔在外頭候着,遠遠看清了疾馳而來的汽車, 就差人去廚房幫着打點, 雖是小年, 也得像模像樣地按照風俗來,早上起來他就關照過了阿坤:餃子皮要薄,餡兒要足,蘸料分兩碟, 一碟稍清淡, 一碟辣椒醬醋得整齊全了。

廚房裏,幾個好事的幫傭就問阿坤,先生帶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她們來的年數短, 以前沒有見過江北,阿坤不同,他在這裏已經呆了七八年了。

“多嘴!人家的事,打聽這麽多幹什麽?”阿坤把包好的餃子分批下鍋, 沸水嘟嘟冒泡,一顆顆餃子墜實地沉進鍋底。

“閑得慌, 說說看嘛, 省得我們老猜來猜去。”

阿坤蓋上鍋蓋,去一邊把剩下的餃子皮也準備給包了,“聽以前的人說,好像是跟先生一塊長大的,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 我就記得那男的愛吃甜,那時候只要他來了,先生就讓我做點小點心。”

其中一人就笑了,眼睛狡黠光亮,“一塊長大的,可不就是‘童養媳’嘛。”

“別瞎說,人是男的,什麽‘童養媳’!”

“你沒聽打掃房間的張姐說啊,那地板上全是衛生紙,夜裏還能幹什麽……”

管家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門口,面容嚴肅,不怒自威,其餘人瞬間斂聲屏氣,各忙各的事了,剛才笑得最歡的阿玲被忠叔單獨叫了出來。

“你去二樓把窗臺地板都擦擦,不能留一點灰。”

“好、好的。”阿玲戰戰惶惶。

“過幾天我把工資給你結了,年後你就不用過來了。”

“忠叔,我下次不敢了……”

忠叔眼裏揉不進沙子,他今天就是小懲大誡,免得以後還有人說閑話,臨了他又往廚房瞥了一眼,警示意味濃厚,大家噤若寒蟬,再不敢胡言亂語。

這邊鬧劇結束,沈慕南他們後腳便至,忠叔樂呵呵地跟他們說小年吃餃子,江北“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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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沈慕南撩了他一眼,順便把自己的大衣給脫了,交給一旁的傭人。

“我今天早上就吃的馄饨,在外面吃的。”

管家面面俱到,笑着說:“那就吃點菜吧,我讓廚房現在就做。”

江北不想麻煩人,連連擺手:“沒事兒,我吃餃子就行,早上那頓反正也沒吃飽。”

沈慕南沒理會江北,淡聲吩咐管家:“弄個三菜一湯吧,中藥還按昨天的劑量,一會兒就去煎。”

“好。”

“苦得要命,喝了是能強身健體還是咋地。”江北大喇喇躺到沙發上去,舉着手機玩起鬥地主,嘴裏嘀咕着:“要不你來試試……”

男人臉上依然是不顯山不露水,即便有在笑,他也不會讓別人看得出來,江北覺得沒趣,朝着沙發背徹底轉過臉去。

“藥煎好了分我一半,我試試。”沈慕南忽然說。

江北沒空搭腔,因為一條微信跳了出來——[江北哥,你再最後幫我一次,他們會打死我的。]

江北正坐了起來,手指輕輕劃拉一下,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點了“删除”。扶不起的阿鬥,幫多少次都不會長記性。

“叮鈴鈴——”周洋的電話即刻打來了。

江北愣着沒接,心裏想的是曾經替他填債的兩百來萬,那錢本來是留着買房子用的,周明生前,它就在銀行裏呆着了,攢了快兩年,後來什麽都沒了。

“怎麽不接?”沈慕南疑惑。

江北按了接聽,又連按了幾下音量鍵,把通話音調到最低。

“江北哥,是他們騙我去的,我、我沒忍住,我保證是最後一次了,你再幫我想想辦法。”

“別再打我電話了。”江北挂掉電話,緊接着關了機,屏幕驟然漆黑。

“誰的電話?”

江北站起身來,背着男人說:“哦,推銷房子的,肯定是有人把我的信息洩露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傍了大款,有錢了。”

沈慕南當然不會相信江北這樣的三言兩語,他扯開領帶,皮鞋聲踢踏着上樓去了。

中午,江北沒多少食欲,只吃了半碗米飯,這回男人也沒逼他,照平時,肯定還要逼他喝下一碗湯。

“我上樓睡午覺,你慢慢吃。”江北擱下筷子,心虛的當兒,在男人的頰邊印了一吻,并說:“我擦過嘴了。”

男人面色不改,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突然另一只手猛地扣住了江北的脖子,逼迫他與自己對視,眼波潋滟糾纏,又似水裏漸漸燃起了火。

“唔……”

傭人們紛紛別過臉去,江北抵在男人胸口的手漸漸松垂了下來。

不是木頭人,多多少少會起-點反應。

一番折騰,男人去書房處理公司的事,他最近總是很忙,時常夜裏兩三點還在加班,江北沒高興上樓睡覺,找了個買年貨的借口出門去了。

周洋鼻青臉腫,身上套了件破敗的大棉服,人不人鬼不鬼的,很像是無家可歸的亡命徒。

“吃了嗎?”

周洋搖搖頭,嘴巴一圈全是稀稀拉拉的胡茬,形如乞丐。

“走吧,我先帶你去吃個飯。”

江北請他去吃了碗牛肉面,之後又領着他剪頭發買衣服,一整套下來費了不少錢。江北也想明白了,周洋就是替他哥來讨債的,讨他在陽間的那筆冤債。

出租屋最近沒人住,歐陽小聰回家過年去了,江北把人安置在自己的房間,周洋大概是這些日子疲于奔命,休息不好,見了床倒頭就睡,很快屋子裏就響起了呼嚕聲。

這回欠的不是小數目,整整一百三十萬,夠他不吃不喝拼死拼活幹上十年,江北捏着手機,他把能想的人都想了一遍。

沒有,他的朋友裏,沒人能一下子捧出一百三十萬。

沒有辦法,他只能去找陳新宇,那人估計是酣戰過後,說話聲軟軟醉醉的,鼻音有點重。

“能借我點錢嗎?”江北在電話裏說。

“幹嘛用?周洋?”

“一百三十萬,我以後想辦法還你,我、我幫你去找找那個計劃書。”

“誰啊……”電話裏是女人的酥媚聲音,然後便是盈盈的幾聲嘤-咛。

陳新宇勉強從溫柔鄉裏脫開身,重重喘息了一陣,鼻音依然重,“你怎麽不找沈慕南去借啊,他比我有錢多了。”

“我不想麻煩他。”

“麻煩?你不是要跟他結婚了嘛,那怎麽能叫麻煩,找他借錢,你都不用還,在床上把他伺候好了就行……”

江北無力地撂了電話,抓起一個茶杯就沖着周洋砸過去,睡着了的人被驚醒了,兩只充滿紅血絲的眼睛惶恐地看着江北,“哥,對不起……”

“你怎麽不被人砍死!滾出去,別睡在我家,滾!”

“哥,我再也不敢了……”周洋瑟縮如老鼠。

江北徹底瘋了,翻出櫃子裏的那個箱子,把那只蘋果機和兩個紅本兒倒騰了出來,一并砸給了周洋,“拿走!全是你哥的破東西!”

周洋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出租屋,那幾樣東西灰溜溜地躺在地板上,人死如燈滅,江北跪在地上失神地看着那兩張小紅本,眼眶裏澀得發疼。

陳新宇叼了根煙,赤-裸地走到酒店的窗戶邊,手機懶幽幽的貼向耳朵,“你媳婦借錢借到我這兒來了,給他小叔子借的,一百三十萬,不多。”

那頭頓了頓,嗓音低啞,“你幫他給了?”

“當然沒給,我讓他回去找你借,呵,你這媳婦還真是傻,到現在還以為我跟他是一條戰線的,哦對了,他今天還說要幫我打聽你公司的事。”

陳新宇擺明了是在趨炎附勢,他抖了抖煙灰,繼續道:“慕南,我哥好像知道是我在背後搞鬼了。”

男人一貫的冷靜,“你放心,陳連宇翻不出浪的。”

晚上沈慕南抱着江北做了一次,幾乎是強勢地嵌入對方的身子裏,江北抖得厲害,瘦弱的骨頭在床板的咯吱咯吱中,搖搖欲墜。

那碗中藥,涼了又熱,熱了又變涼,反反複複好幾回,從下午折騰到現在,才被男人端在了手上。

“把藥喝了。”

江北蜷縮着,被子拉攏至腦袋上方,一側壁燈的暖黃光打在他的那頂小卷毛上,隐隐有些可憐。

“聽話,先把藥喝了。”男人又重複了遍,聲音比剛才柔了許多。

江北大致以為任性的極限到了,他不能時時刻刻忤逆沈慕南,于是倏地鑽出被子,背靠着床半坐了起來,接過那碗藥咕咚咕咚全喝進了肚。

“還是很苦。”江北皺着眉,把剩了半碗的藥遞回給男人,“你不是要嘗嘗的嘛。”

空氣裏浮沉着情-欲的腥膩味,室內的光束微弱地亮着,兩人說話的動靜都不大,聽着像是耳鬓厮磨間的喁喁情話。

“苦嗎?”

“還好。”沈慕南抿抿唇,沒有流露出半點不适感,“去衛生間洗洗。”

“不想洗了,”江北懶洋洋地癱下來,把被子攏好,“我今天就這麽睡。”

然後眼珠子直直地望着男人,“你不會嫌我髒吧。”

沈慕南沉默少頃,另起話頭,“買到年貨了嗎?”

江北的笑意直達眼底,演技愈發純熟,“随便轉了轉,超市人太多了,我就買了一箱芝麻油,過年送到我小姨家。”

沈慕南沒有接話,深沉的眼眸在江北身上停頓了幾秒,他在等小情人跟他講今天的事,或者直接開口借錢也行,江北卻慢慢閉了眼,右手放在眼皮子上使勁搓-揉,大概是真困了。

“藥忒苦了,明天不喝了……”江北叽叽咕咕說完這麽句話,呼吸漸漸酣甜,百般做戲的那張臉也終于褪去了最後一層面具。

沈慕南盯着那張單純無害的睡顏看了許久,眼睛裏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出的柔情。

江北沒有睡熟,迷迷糊糊間做了個夢,夢裏面周洋被追債的人砍死了,鮮血一洩如注……

他猛地驚醒過來,氣息奄奄地喘着氣,兩眼睜得炯大,摸到手機一看,才不過睡了二十分鐘,浴室的燈還亮着,洗澡的嘩啦水聲細細密密地傳進他的耳膜。

他斷斷續續地翻了好幾個身,男人裹了件浴巾出來,浴室的熱氣尚貼着線條緊繃的身體,常年鍛煉現出的倒三角,不似肌肉猛-男那樣突出明顯,即便脫了衣服,也有斯斯文文的讀書人氣質,但又不能讓人忽視掉他體內的堅實力量。

“還沒睡着?”

“做了個夢,又醒了。”江北含糊應道。

沈慕南沒說什麽,從衛生間拿了條浸潤過的熱毛巾出來,掀開一角被子,給小情人把床-事的遺留物輕輕擦拭了遍。

“快點睡吧。”聲音異常低沉。

江北是屬狗的,鼻子很靈,他嗅到了煙草味,從被子裏伸出一只胳膊抓住了男人,“你抽煙了啊?”

沈慕南抿唇不語,只點了點頭,眼底的黝黑足以将江北淹沒吞噬。

“不是讓你別抽了嘛。”

沈慕南扯出了一點笑,像是在哄小孩,繳械投降道:“下次不抽了。”

“你哪次不這麽說。”江北垂搭下睫毛,眼窩處現出一片濃密陰影,調皮地咂咂嘴,“還是很苦,真沒勁……”

沈慕南套上衣服出了房間,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也在床上躺了下來,然後就是窸窣的剝塑料紙的動靜。

“張嘴。”男人命令。

江北睜了眼,嘴巴也大大地張開了,一顆巧克力落進口舌,甜膩膩地被口腔的溫熱給融化開了。

“去廚房拿的。”男人随口解釋。

“我知道了,是阿坤做巧克力蛋糕用的。”

“就你聰明。”黑暗中,沈慕南似乎極淺地笑了聲,“睡吧。”

江北咂摸着嘴巴裏的糖,安安分分地縮在了男人的脖頸下,兩人貼得嚴絲合縫。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床頭櫃上擺了張黑卡,下面壓了一張筆跡俊秀的字條——

“密碼是你的生日,早飯想吃什麽,讓阿坤給你做,我去上班了。”

作者有話要說: 渣攻還是很寵妻的,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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