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領證

年初八,年味漸淡, 除了一些商場仍持續着春節促銷的餘溫, 上班族們早已整裝待發投身于工作, 北市街道終于恢複了它以往的繁忙擁堵。

一大早,沈慕南的車就停在了居民樓樓下,馬路對面是一家低成本的早餐店,賣些包子面條什麽的, 熱氣騰騰的肉餡兒味虛虛渺渺地飄散出來。

江北剛跟他通過電話, 說馬上就下來,沈慕南摩挲戒指的手在嘴邊擎着,想起昨夜電話裏的溫存私語, 小情人嗫嗫嚅嚅地喊了兩聲“老公”,他的身體現在還淌着昨夜的那股偾張欲望。

“篤篤篤”,有人在敲窗玻璃。

沈慕南偏過頭去看,江北正隔着車窗朝他溫柔地笑着。他頭一歪, 示意小情人上車。

“等久了吧。”江北裹挾進一股寒氣。

沈慕南的視線瞥向他,蓬松的劉海服帖柔軟, 眼睫毛微卷而翹, 衣服是初六讓阿平送過來的那套,合身的定制襯衣,外搭一件霧霭藍的毛衣,羽絨服還是肥大版的,把他瘦弱的身骨給虛虛地包住了。

“嗯?”沈慕南遞給他一個油紙袋,裏面似乎還冒着熱氣, “早飯。”

“謝謝。”江北把油紙袋打開了,咬了一口裏面的小籠包,小聲地咀嚼起來。

“裏面有喝的。”沈慕南提醒他。

“唔,喝不下了,我早上在家吃過了。”

小籠包餡兒汁多,晶瑩的油漬粘上嘴角,江北自己渾然不知,沈慕南看笑了,用指腹替他抹去了那點油漬,再抽出一張紙來細細擦拭自己的手指。

“一會兒要拍照,別把衣服弄髒了。”沈慕南含笑地看了他一眼,溫聲說:“把安全帶系好。”

江北聽話照做。

初八是個吉利日子,八點才過一刻,民政局的等候區就已經排起了長隊。多的是膩歪小情侶,難舍難分地把肩膀黏一塊,頭抵頭地挨着,沈慕南向來注重場合上的儀态,他只用胳膊輕輕摟着江北的腰身,不過分親密。

等待是個漫長過程,江北索然無趣,“你排着吧,我去那邊的椅子上坐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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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南單調地嗯了聲。他看着江北大大咧咧的背影,內心忽然湧起一陣煩悶。

大廳進門的右側就有一排連座椅,江北走到最靠裏的椅子邊坐下,陽光從背後的落地窗照進來,暖融融的,後腦勺曬得發暈,他掏出手機玩了一會兒,又沒覺沒什麽意思,左右不得勁。

無聊了片刻,他決定給他媽打個電話。

“幹嘛呢?”江北埋頭盯着自己的新鞋看。

江母那邊可能在忙事情,叮叮咚咚的一陣響,活力四射,“剛吃完早飯,你小姨約我去她家搓麻将。”

“我昨天在小區看見趙大爺了,他兒子媳婦回來了,聽說想給他爸找一伴兒。”

江母語氣變了,“真的?”

“真的。”江北喜歡跟他媽耍貧,母子倆難分伯仲,“他兒子老早就有這打算了,一早就給他爸注冊了百合網,咱趙大爺現在那都是高級會員了,你說氣不氣人!”

“你這會兒在哪兒?”

“我在工作室呢,媽,你就別逗趙叔了,你倆要真想好就趕緊好吧。”

江母假嗔,語氣是歡快的:“煩死了,今天回不回來吃飯啊?”

“不回了,我那個合租的室友今天回來,說要請我吃飯。”

“行了行了,挂了,我急着出門。”

跟沈慕南領證結婚這事,江北沒告訴他媽,之前男人問他想要辦個什麽樣的婚禮,中式還是西式,江北愣了會兒,劍走偏鋒說他不要辦婚禮。原因?“婚禮就免了吧,我媽又不喜歡你。”

當時江北就這麽跟沈慕南說的,毫無顧忌,口無遮攔,他幾乎是憑着胸膈間的莫名怒氣橫沖直撞,大不了破罐破摔,讓傻大個做他的冤死鬼去,他不想管了。

可男人沉默半晌後,居然妥協了。

隊伍快排到沈慕南了,江北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男人跟前,對着他的胳膊肘拍了拍,“快了啊,前面沒幾個了。”

沈慕南看了眼腕表,“馬上九點了。”

江北笑:“我還以為你會搞特權,插個隊什麽的,以前這種事你沒少幹。”

“一輩子就這一次,等等也沒關系。”

“是不是就一次,說不準的……”江北的聲音沉沉的,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沈慕南的薄唇抿成一條細線,許久才開口:“什麽意思?”

江北還是笑:“咳,你幹嘛這麽嚴肅,我這不就是第二次了嘛。”

男人扯了下嘴角,潛藏的那些危險因子漸漸浮到了明面上,他一改慣有的正經斯文,警告道:“我就這一次。”

嗓音慵懶低沉,像一塊砸進心尖的石頭發出來的悶哼巨響。

江北心慌,眼珠子上斜45度,用餘光去瞥去探,摟在腰間的那只手沉穩收力,這下子兩人貼得更緊密了,江北慌不擇路躲閃避讓。

沈慕南不耐煩,沉聲:“別動!”

江北的睫毛失落落地朝下聳搭,如今他是真嘗到這場疾風暴雨的苦頭了。

“你是跟我來結婚的,把頭擡起來。”沈慕南俯視那頭卷毛,收斂起心緒,語氣放柔了些,“聽話。”

前面的一對情侶已經領完證,相依着攜手離開,登記員神情麻木地等着他們。

“快點,後面的人還等着呢。”登記員催道。

“擡頭!”沈慕南不依不撓,那只腕力渾厚的手愈發收力,掐斷揉碎一般。

江北無路可退,眼睫毛漸漸上翹,囫囵着說:“脖子疼……”

“東西給我。”沈慕南接過小情人手上的一堆證件,身份證、戶口簿、還有周明的死亡證明。

登記員遞過去兩張登記表,手揮向一側,“把這兩表填了,然後去拍照。”

沈慕南用圓珠筆在紙業上填完了基本信息,江北的那張表才開了個頭,除了名字和性別,其他一概沒填。

沈慕南收筆斂目,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桌面,似笑非笑地嗤道:“不識字嗎?填個表這麽慢。”

江北垂眸,筆頭勉強往下動了動。

登記員看過他們遞交的證件信息,對江北透露出濃厚的興趣,配偶早喪另外再婚,本不是什麽稀罕事,怪就怪在沈慕南這人光鮮奪目,而且還是頭婚,在她看來,這個叫“江北”的算是撿着了大便宜。但看他那樣子,又像是不大情願。

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估計亂着呢,登記員收起胡亂想法,再次催促:“快點兒的,後面還一堆人呢。”

……

從民政局出來,江北就有點魂不守舍,坐在副駕上一句話不說,手裏捏着新的小紅本。情境如昨,四年前他是坐着小電驢回去的,潇潇灑灑在後座跟他老公侃大山,結果喝了一肚子西北風,回到家就開始鬧肚子,眼淚嘩啦地坐馬桶上罵傻大個,“都賴你都賴你,你丫非得接我話……”

沈慕南也是秉着一貫沉默,車速飙到最大。

到了郊區別墅,沈慕南直接把人拖進了卧室,脫衣,上床,強攻式地抵死纏綿……男人的情緒徹底進入一個爆發的位點,江北被折磨化了,小綿羊般的哭腔貫-穿始終。

事後,江北昏昏沉沉,意識飄忽四散,他乖順地蜷在男人懷裏,尚還能喘着氣在笑,“忒刺激了吧……”

沈慕南的胸口微微起伏,汗液彌漫,他在小情人的腦袋上吻了一下,聲音沙啞,“去衛生間洗洗。”

江北往男人懷裏拱了拱,蹭着對方激烈的汗液,“不洗,我要睡覺。”

他很懂得怎樣讓自己看起來更惹人疼,懂得拿捏撒嬌的分寸,或者說他是個玩弄感情的小騙子,在床上誘着男人跳下陷阱,讓他心甘情願幫自己的忙。

當真如此嗎?

博弈也是要分對手的,輸贏的标準從來都捉摸不定。

衛生間傳來了嘩嘩啦啦的水聲,江北緩緩睜了眼,他嗅着空氣裏的情-欲味道,想起了這場婚姻本身的荒唐錯亂。

管家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就忙不疊地過來了,“先生,午飯在這邊吃嗎?”

沈慕南慢條斯理地系西服扣,低聲說:“一會兒去公司吃。”

“那……”管家是世故人,能猜出剛才主卧發生的事,“江先生要吃點嗎?”

“他還在睡,等他醒了,送點飯上去。”沈慕南系上了最後一粒扣子,頓頓道:“讓阿坤做些甜品吧。”

“好的,阿平正好在這兒,您現在要用車嗎?”

“喊他過來。”

說曹操曹操到,阿平從廚房搜羅了一圈出來,飽餐果腹,他今年在老家只呆了五天,初四就急匆匆地趕回北市,江北很少用車,就初六的時候,他按沈總的意思給江北送了一套衣服去,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兩人是打算領證結婚了。

以他們沈總的社會影響力,他原以為這場婚禮肯定要隆重大辦,但江北卻跟他說,他跟沈慕南不打算辦婚禮。咳,管他們辦不辦呢,反正他跟他們家小慧是要辦的。

“沈總。”阿平笑着打招呼。

沈慕南點了下頭。

管家忠叔在一邊吩咐阿平:“沈總要用車,你來開吧。”

“行。”阿平跟上沈慕南的腳步,笑呵呵道:“沈總,咱們這會兒是要去哪兒啊?”

“去公司。”

“哎。”

臨了,沈慕南朝樓上眈去一眼,吩咐管家:“讓他多睡兒,一點鐘再去叫他。”

“好。”管家應聲。

阿平快步走出別墅把車子開了過來,又繞到後座去拉車門,迎着男人衣冠楚楚的面容,笑道:“我聽江先生說,你們今天去領證了。”

沈慕南彎身坐進去,“他跟你說了?”

“是啊。”阿平踩死剎車,點火發動,“初六就跟我說了。”

沈慕南看似不經意地問:“怎麽說的?”

汽車開上路,阿平扶着方向盤穩穩當當,“也沒說什麽,就說他要結婚了,改天請我吃喜糖,還問我什麽時候結。我看江先生心情挺不錯的,那天還留我吃了飯。”

沈慕南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別有深意地問:“你去的時候,他家裏沒其他人?”

“有個男的,不怎麽說話,我說江先生要結婚的事,他好像還很驚訝,人倒是挺勤快的,洗鍋刷碗都是他一個人幹的。”

沈慕南沒接茬,車子裏陷入安靜。

“沈總,你和江先生沒打算領養個孩子嗎?”

阿平跟在江北後面混久了,現在說話也是直來直去,想哪兒說哪兒。

沈慕南瞭向窗外,“沒這個打算。”

“也是,小孩太吵了,家裏肯定不安寧,我女朋友還挺喜歡小孩的,我跟她也快結婚了。”

“什麽時候?”

“五月份結。”阿平兀自高興,話有點多了,“再不結,她那肚子就藏不住了。”

“懷孕了?”

阿平有些羞赧:“不小心弄出來的,以後結婚了家裏的事都聽她的。”

沈慕南聲音淡淡:“恭喜。”

阿平還停留在結婚和孩子的話題上,興致盎然,說起婚房嬰兒床什麽的頭頭是道,男孩女孩還沒确定,小寶寶的衣服已經買了大堆,沈慕南沉默下來,半晌後問道:“他會喜歡小孩嗎?”

這倒是給阿平愣住了,他光顧着自己說,壓根沒留意沈慕南的反應,“沈總,您是指江先生嗎?”

沈慕南沒有說話,眼皮子半阖着,交叉而握的手指頭微微動了動。

阿平自問自答:“肯定喜歡啊,再說了,孩子是感情催化劑啊,江先生不是搞藝術的嘛,幹他們那行當的肯定都富有童心。”

沈慕南掀動眼皮,冷清清地撩了眼主駕的阿平,“是嗎?”

晚上回來,已是深夜,別墅裏昏暗沉寂。

沈慕南踱向二樓,過道的壁燈亮成一排,恍如白晝。他輕輕擰開了主卧的門,江北背對着他躺在床上,應該是睡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想替小情人掖掖被子,可江北的睡姿一直不雅,喜歡用四肢絞着被子,這會兒絞得緊,被子被他纏得死死的,拉扯不開。

沈慕南失笑,擺弄了一會兒小情人的臉頰,指腹輕撩過每一寸細瓷白釉,溫柔愛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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